长安-诏狱-丙字牢。
钟绍京上次来还是永贞六年,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朝中的一些同僚曾戏称,百骑司就是人间的炼狱,阎王爷路过也得挨两巴掌!
当然,他们敢开这种玩笑,是因为百骑司专司反案,他们就算犯法,只要不涉及谋反,也落不到那些人间恶魔的手里。
说他们是人间的恶魔,那还是因为百骑的诏狱中,挂着一百零八具骸骨,清一色是顽固不化的反贼,而这其中也包括熙娘的父亲-刘讳之。
“小姑娘,那个就是你父亲的刘讳之的骸骨!”
“知道他生前最后几天,是怎么过的吗?”
洛阳之役后,武后一党中,除了武氏本家,掌握机密的官员,共计三十四人,尽数被投入诏狱。
秦景倩那时还是小将,给他父亲-秦怀道打下手。亲眼见证了,刘讳之等三十四人在这里面苦苦熬了一个半月酷刑。
真正八十五套刑罚,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诏狱,它能把人整得不像个人,由能把人整得像个人,总之它想要你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这些年来,凡是进了这个门的,几岁不尿床了,也得老实的交待,没什么秘密能守得住。
与年轻时不用,秦景倩有了儿女,有了牵挂,知道积阴德了。所以,他愿意给小姑娘一个机会,老实的撂了,保证给她一个痛快的。
可熙娘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叫嚣,要领教一下百骑司的本事,看看他们是不是更伺候昏君的内宦一样,都是没有卵子的太监!
得!不领情就算了,秦景倩也是征求了一下钟绍京的意见,让钟云下去算了,在这看着给他心爱的女人动刑,孩子会崩溃的。
但钟绍京去坚定的摇了摇头,还让百骑的士卒,把他捆在对面柱子上,让他睁大眼仔细瞧着,好长记性!
当然,怕这小子想不开,咬舌自尽,钟绍京亲自拿了一条,体贴的塞在了钟云的嘴里。
“越国公,我的相爷,有你的!”,冲钟绍京伸了个大拇指,秦景倩便冲老早等在刑架旁的二名百骑点了点头。
动手的这两名百骑,祖孙三代都在百骑当差,专司刑讯,他们的手艺,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丝毫不比三法司里的审讯高手差。
一人手里一把类似“虾线刀”的匕首,便开始伺候起熙娘来。虽然伤口不大,但效果却异常明显,疼的熙娘撕心裂肺的哀嚎着,对面的钟云呜呜的叫着。
而秦景倩则是摆弄着茶具,一边煮茶,一边跟钟绍京通报,苏践峻与四大判官的进展。这个熙娘,不过是众多线头的一个,武攸绪铺的摊子不小,这老鼠洞得一个个掏。
在武攸绪渗透的官宦中,钟绍京无疑是幸运的,其他的人,圣人可不管他们知不知晓,是不是被人利用的,一律夺职,在府听候询问。
接过秦景倩的茶,抿了一口,钟绍京神情淡定道:“要不怎么说圣人圣明烛照呢,老臣是什么人,陛下心里有数!”
“眼看五十的人了,半辈子都在追随圣人,一身的荣辱都是圣人给的,我这辈子早就生定骨,长定肉了,改不了啦!”
可钟绍京很好奇,武攸绪拿什么勾引那些官员和他们子弟下水,都是这样的美人计?或者送钱?投其所好?
钟绍京这三个问题好,圣人也问过了!秦景倩刚开始也不明白,可随着审讯的深入,他才发现人家用的是投其所好,而在这些官员中,唯独钟家不是脏官。
说来也奇怪,三法司耳目那么多,廉政司的手段那么狠,都没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这脉反而让武攸绪掌握的异常清晰。
圣人说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当是自我净化了,把所有的杂质都剔除,完成自我的新陈代谢。有圣人这话,就说明这些官,无一例外,交待清楚后,都会剥皮实草。
钟绍京点了点,永贞一朝,对贪官污吏的处罚,绝对是历代王朝最严格的,可还是有人愿意为了利益铤而走险。
要说钱够花也就算了,朝廷现在施行的俸禄标准,是永徽时期的三倍。足够让任何一级官员,养活他们的一家老小,而且日子还会很不错。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是自找的,怪不得朝廷把他们的皮立在皮场庙。
“这么说,武攸绪反而是帮这个丫头满足报仇的心愿了?”
“那可不!你钟相一日八迁,一路直升宰相,别说咱们大唐了,翻遍史书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人红就容易没朋友,这些年看钟绍京眼红的人多了去了,想把他拉下马的人,也不计其数。他们现在正在弯门盗洞的想办法拖他下来呢!
就说今儿这是,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放消息给清流和御史们,光弹劾的本章,就得把钟绍京从中书令的位置上弹劾下来。
呵呵,把玩着茶盏的钟绍京,冷冷一笑:“想把本相拉下水的人多了,比武攸绪会下套儿的也多了?”
“胡国公,你知道,为什么本相一介布衣,能稳住相位十余年吗?”
原因肯定不是忠心,对圣人忠心耿耿的人多了,都当宰相了?比钟绍京能力强的也不是没有,不也巴巴的望着。
秦景倩没想明白,只是拱了拱手:“请相爷赐教!”
钟绍京笑了笑:“那是因为本相够坦诚,谁不知道钱啊,可谁敢直觉对皇帝说呢?”
钟绍京为相的第一年,觐见谢恩的时候,他就敢张口跟皇帝要五千亩良田。理由是他怕没钱的管不住手,所以得让自己先富起来,没有衣食之忧,才能视金钱如粪土。
皇帝也特别的爽快的,当即准了他的请求,并且从皇田中拨了五千亩给他。但皇帝也说了,如果日后发现钟绍京贪污,就灭了他十族。
“看看,还是本相有先见之明吧!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想致富,还是得问东家要。尽耍小聪明,弄歪门邪道的,折了吧!”
抬手制止了用刑的两名百骑,钟绍京走到熙娘面前,冷声道:“本官不指望你能说什么,也有面子让百骑弄死你。”
“你所受之刑,都是因为本相想让那个傻小子知道,他是猪油蒙了心,才让你这么下贱的有机可乘的。”
下贱?他们刘家乃汉室苗裔,中山靖王之后,代代高官,甚至还出过皇帝。若不是赶上李守义这么一个昏君,何以落得满门抄斩的地步。
刘熙这辈子,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有人鄙夷她的出身。所以,当钟绍京说出这么话后,熙娘额头青筋暴起,怒吼道:“钟贼,你以为你还能逍遥几天,你以为我没有后手吗?”
“你肆意弄权,排除异己之事,用不了几天就会摆在狗皇帝的案头。看看他,是选择你,还是选择读书人的心!啊哈哈!”
熙娘笑的是挺开心,一想到钟绍京像晁错一样被自己的君上砍掉脑袋,她身上的伤痛不知不觉就不疼了。
可钟绍京却眯了眯眼睛,冷声说:“孩子,你还是太嫩了!露马脚了,知道吗?”
因为她说出的事,钟绍京心里有数,他在中书省这么多年,干的最没道理,最排除异己的是,就是把中书舍人-薛稷,踢到了弘文馆去做个学士,废了他的仕途。
说理由?正是跟出身有关系,这家伙仗着是河东薛氏子弟,从来不把他这个宰相放在眼里。即便被踢出去了中书省,也总是搞串联,企图搬到他。
从前,有平国公府,他不能把薛氏的子弟怎么样,那太不讲交情了。但现在好了,有熙娘这话,他可以放心的让人去捕薛稷。
“放心,他是读书人,还是软骨头,守不住什么秘密!”
“若你跟他有什么,本相保证,半个时辰就能问出来!”
卑鄙?
熙娘这话骂对了,当官的,有几个是光明正大?换句话说,光明正大的早让人玩死了。钟绍京不承认自己是个好人,可他从不无缘无故的害人,这都是薛稷或者说熙娘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