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这个人很复杂,有过英明神武,也有过优柔寡断。若是非下个准确的定义,李守义觉得“一边伤心的留眼泪,一边捅刀子”似乎更为合适。
但凡涉及谋反,涉及武后的,亲舅舅都没用,谁也保不住,他肯定像寒风扫过山岗一样,冷酷且无情。
可李守义实在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在证据一边倒的情况下,乾纲独断,喝退武后,偏袒了城阳公主。
“这不奇怪,毕竟是同天同地的妹妹,就像你疼长信是一样的。”
在官面上,公主巫蛊之事后,非但没有按律处死城阳长公主,甚至没有任何责罚,也没一句半言的指责,宫禁中也下了封口令,不准任何人议论。
仅仅将时任左奉宸卫将军的薛瓘贬为了房州刺使。城阳公主夫妇情意甚笃,出于对丈夫的歉疚,城阳公主要求随夫薛瓘出京上任,高宗不忍拂胞妹之意,同意了其随夫同行。
公主夫妇去了房州,可三子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在京畿享受一应的待遇。
先帝也不忌讳巫蛊这一恶劣事件,并不顾武后的反对,将自己最心爱的唯一嫡女太平嫁给了城阳的幼子薛绍。
这么说吧,武后对薛家一直都有看法且始终抱着敌意。听说,她曾经有意将太平许给右千牛卫将军-武攸暨,而且房氏认为她老人家没有断这个念想。否则,她怎么会因为安定就真冷落太平呢!
“弄不好,她这次就想接着这机会,搞垮薛家,还能让武家出个驸马都尉,这样一举两得的机会,她能不狠一次心吗?”
“本宫不反对你帮太平,可你得清楚,你要面对的局面,到底是什么,对方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是,隔层肚皮隔层心,这不是自己的孩子,即便面上再融洽,也始终差一些。在这一点上,李光顺和李守义都是一样的。
可自从孝仁皇帝过世后,房氏也发现了老三不仅能力强,能顶得了国事家事,对她这个嫡母也比从前更是孝顺,晨昏定省从不缺失,有些地方比她养大的光顺做的都好。
房氏心里明白,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孝仁皇帝。历史上帝王与嫡母反目的例子多了,皇帝能这么尊重她,她还求什么啊,该知足了。
所以,房氏才把心里的话和盘托出,把自己的意见提出来,供皇帝参考。
“是是,大娘娘说的极是,是朕粗心大意了,多亏大娘娘提醒。”
李守义当然清楚房氏是好意,也真是亏了这位嫡母,否则他还真不知道女眷后宅里的事。是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位稳重事少的嫡母,的确很不错。
看着李守义耐心的为她煮茶,房氏问道:“三郎,你不想问问你母亲吗?”
手中的茶匙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李守义叹道:“不是没想过,可阿爷不让朕问。朕小时候是调皮,可也知道轻重。”
房氏点了点头,李守义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清楚皇帝幼时虽然离经叛道,经常干出格的事,但却紧守孝道,是绝对不敢触碰孝仁皇帝底线的。
可人毕竟走了,皇帝也这么大了,要大婚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了。而且,这种事由她这个嫡母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你的母亲-杜妙音,出身京兆杜氏,乃慈州刺史-莱国公杜构的独女。”
杜构的事,李守义还是知道的,贞观四年,杜如晦病重,太宗亲往探视,升杜构为尚舍奉御,袭封莱国公。
贞观五年,四月,杜构在登州和莱州海域剿匪时,左腿筋被针梁鱼嘴戳断,助渔民钓针梁鱼致富,东莱刺史赵宏智上本为杜构请功。
太宗看罢奏章,赞他“心系百姓,有其父之风”,积官至慈州刺史。虽然能力不及其父,但其官箴、人品都算上佳。
贞观十七年,驸马都尉杜荷附和太子李承乾兵变造反,失败被杀。杜构受到杜荷谋反牵连,罢官夺爵,流放岭南,死于边野。
而其弟杜荷,虽然脑子不好,但也算有杜家的三分傲骨,临行刑之前,意象轩骜,毫无畏惧之色。作为一介文臣,临死却有如此胆识,不得不令人钦佩之余亦令人心生惋惜。
“你的母亲出生在岭南,十岁按律没入宫,先是做小宫婢,后来一直做到了女官司言,成为建国以来晋升最快的司言,同时也是最年轻的女官。”
听到李守义说武熙月,房氏摇了摇头,武熙月就是挂个名,无非是为了在御前出入方便。六局二十四司的那些多人,那里是这么段时间就能掌控的。
比起做女官的天赋,武熙月根本就没法与杜妙音比。司言司在她手上,是非常的风光,不仅负责节外命妇朝贺中宫旨意,更是良言上谏。
那时候,房氏还是雍王妃,没少与杜妙音打交道。要是让她非给杜妙音下个定义的话,上官婉儿似乎是个很好的样板。不,说的更准确一点,杜妙音比她更添三分风骨。
这后宫的女人,无非三条路,其一成为内才人,也就是备选嫔妃;其二期满出宫;其三,便是成为女官首领,缺点是当一辈子老女人。
而杜妙音偏偏选择了孤独终老的第三种,她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尚宫,按照文德皇后定下的规矩行事,r让后宫少些不平等现象和纷争,少死一点人。
作为女人,能有这样的胸怀,已经很了不起。杜妙音当初仅仅是个司言而已,而房氏今日做了太后,也不敢立这么大的抱负。
可天不遂人愿,她手下的女官办错了事,连累她一同受罚。正巧赶上李贤来给武后请安,多了一句嘴救了她,二人也就因此牵上了红线。
“与你母亲相比,我们这些人就算是智露,她经常规劝你的父亲,不要有宋襄公之仁,应多学先帝的韬略。”
“可她也始终是杜家的人,当女官还好,当嫔妃就难免受到苛责、排挤,别人怕被连累,也不太敢跟她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