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卢士烨禀报四大“孝子”的惨状,卢义恭表现的很淡然。他一个时日无多,行将就木的老汉,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况且四个庶子家子嗣繁茂,又不缺继承香火的。
既然刺史不愿意照拂卢家,那就让卢士烨这个长史去办,卢氏平时没少叨扰地方,不好再为难人家。至于面不面子的,他都快死了,哪里管得了什么面子,要怨就怨他们自己不修德。
老爷子不愿意管,可李守义不能装听不见,他们卢氏可以不要面皮,可他得要律法。就算那四个有十恶不赦之罪,也该是朝廷治罪,动私刑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恶性案件,汝州刺史就该让司法参军去查,他怎么能把私怨带到公务中来呢?他这个刺史,不想干了!
卢士烨还算厚道,见皇帝语气不善,赶紧给冯昂补了台阶。其实,刺史平时还是秉公断事,实在卢家这四个败家子,不知修身修德,惹得祸事太多了。
“那也不行,分内之事,岂可因私而非。头前带路,朕倒是要看看,他哪来这么大的谱儿!”
“额,诺!是,陛下请。”
当然,卢士烨心里跟明镜是的,冯昂虽然与他关系不错,但也不愿参与到卢氏的内斗中。
瞅了瞅外面,已经日落黄昏,卢士烨也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希望刺史今儿政务缠身,千万别犯老毛病。
可卢士烨的祈祷似乎上天并没有听到,冯昂又在给他的小侄子-冯胜讲故事。
这是冯昂的老戏码了,每天下值,他都要给侄子讲历代奸臣的事迹,警醒侄子每日三省己身,将来好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是好事不假,但他小侄子-冯胜身边,却坐着两条狗,名曰:“李义府”,“许敬宗”,讲故事的时候,必须带着这两条狗。
许敬宗高低是秦王府十八学士,是开国功臣;李义府也是先帝在东宫时的属官,二人具对太皇太后有功。他在府衙这么干,拿狗说事,弄得好像别人都是奸臣,谁愿意跟他亲近!
“李义府,你广结朋党,卖官鬻爵,擅杀同僚,你罪该万死!”
“许敬宗,贪生不孝,修史妄改,治家无方,贪财好色,妄为人臣。”
眼见老冯又要开腔了,大放厥词,卢士烨便准备进去制止,腿刚抬起来,便被李守义瞪了一眼,悄默声的又放了下来。
拍了一下“许敬宗”的狗头,冯昂把狗放在了桌子上,指指点点的说了:“许敬宗,咱不说治国,先说说你怎么为子为父的。”
宇文化及叛乱弑君的时,也没有放过不肯附逆的忠臣良将,虞世基与敬宗的父亲许善心亦在其列。
虞世基被诛杀,世南伏地而行请求替兄受死,善心被处死,敬宗手舞足蹈用来求生。贪生怕死,以至不惜出卖生父,人情凉薄何等才能做出这种狼心狗肺之事?
敬宗奢豪,造飞楼七十间,让妓女在上面骑马而走,以为戏乐。他的府邸姬妾成群,比皇族亲王的嫔妃都多,名为相府,实与勾栏院有何区别。
许昂与其众多的姬妾之一-虞氏私通,就被敬宗固冠“以下淫上”为名,告到朝廷,把许昂流放到了岭外。
那些妓子出身的妾室,在跟他之前有多少是完毕之身,又有多少是贞洁烈妇?他与钱九陇能互赠姬妾,还在乎官箴和体面吗?
在冯昂看来,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许敬宗自己持身不正,许昂也先学其父之才,后学其父之色,所谓子承父业,父子相传。
君子修身立德,不仅要正心正行,更要看透看尽世事,时时自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顺序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是不能变的。
“三叔,这你都讲八百遍了。侄儿想不明白的是,您明明可以办卢氏的案子,为什么不办呢?”
“您教导侄儿,为官以正,可轮到您做的时候,却是以门第之见相待啊!”
“若是您袖手旁观,担心后面的势力过大,那跟见风使舵的许敬宗,又有什么区别呢?”
冯昂真是个当老师的材料,被侄子如此质问,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做了下来,面色淡然给侄儿讲了讲什么是“人”。
荀子说化性起伪,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如果“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纷乱理而归于暴”。所以说人性是“恶”,而不是“善”。
当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官,不管看到什么案件,他都不会感到震惊,这不就是人吗?这世上还有比人更坏的吗?
能找到吗?
找不到的!
可以说,每个人内心,都藏着或善或恶的影子,所以佛祖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人心的幽暗,恶欲是没有止境的。有大恶,有小恶,若想不行恶事,须事事反思,三思而后行。
但这世上的人,大多数不会如此,或怒或欲,把心一横,继而铸成大错。
而卢家的四个败家子就死不知悔改的典型例子,踹寡妇门,挖绝户坟,他们或许不是汝州最坏的人,但绝对是最不值得怜悯的。
他们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哪怕干尽了坏事,也可从头再来。万一做出好事,就会被冠以浪子回头的美名。
可那些被他们欺辱的人呢?
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那片阴霾,有些能再也看不到蓝田和白云。他们在做这种坏事的时候,问过他们服不服了吗?
冯昂坐衙门理事,碰到那些坏事做尽,罪大恶极的囚犯,总会骂上一句猪狗不如。
“三叔问你,猪和狗有这么坏吗?”
“我相信,如果猪和狗会说话,它们在对骂的时候,一定会说:你怎么坏的跟人一样。”
这个案子,冯昂可以命司法参军去查,也可以秉公直断。范阳卢氏-南祖房的公道,他可以去给找回来。
若不让他们吃个闷亏,老实几年,明年或以后再闹灾,谁能保证会不会再有人囤积居奇,让更夺的百姓因为罹难呢?
做地方官这么多年,他总结的经验,就是能装糊涂装糊涂,这种无损于百姓,减少百姓破家风险的事,他为什么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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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外的李守义听到这番言论,什么都没说,带着卢士烨转身离开了刺史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