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的拒绝让殿内的气氛瞬间冰冷,朱祁钰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绝大多数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可是君权和相权的斗争啊!
金濂等人都想出声反对王直了。
皇帝不过是想打一下缅甸,夺回一个城池而已,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挑起朝廷内斗么?要知道,如今的朱祁钰可不是郕王了,也不是他的父皇宣宗皇帝,以他这些年取得的成绩,已经是仅次于太祖和太宗的存在,即便是和历史上的那些帝王相比也不逞多让,天底下的人基本上都是支持他的,甚至政务院都是他设立的,只要他一句话,文臣掌文政的事情就会改写,文臣和武臣之间的平衡就会打破,他们政务院这些文臣都得告老还乡,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也就是现在有大都督府一群兵痞在场,他们不好反对,必须得给王直留面子,否则金濂和石璞等人早就出声反驳了。
这时候军法司尚书于谦突然出声道:“王首理差矣,司马法之中虽然提到了故国虽大,好战必亡,但是后面还有一句,那就是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缅甸温多王先是暗中收留思机发反我大明,后来听说可以用他交换城池,这才把人交出来的,总结一下就是他扶持了一个我大明的心腹大患,然后再来交换好处,这次交换了一个城池,下次呢?如果他希望交易半个云南,咱们给是不给?如果不给,西南肯定立刻再出现一个思机发,如果给了,那岂不是顺了他的歹心?”
“要我说,陛下打缅甸没错,为的不是沐千户所提到的那些好处,而是为了我大明天威,让四夷番邦知道,我大明不是他们可以算计的。”
“是啊是啊!温多王明显心存不轨,朝廷若不好好教训一下他,又如何统领天下,震慑番邦呢?”金濂连忙附和道。
他的心中对于谦极度感激,于谦这番话说得太及时了,而且他的身份也极为巧妙。
于谦是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说的话又是主战之言,自然可以代表大都督府,但是他又是文臣出身,即便在大都督府中,也代表着文臣在监督武臣,一个文臣代表武臣反对一个文臣,大都督府那群兵痞也说不出来什么。
王直抬头,看了于谦一眼,又用眼角的余光瞟了金濂一眼,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也可以,不过老臣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只能打半年,此战的军费只拨付一百万两,不知大都督府能否接受?”
于谦看了看宁远侯陈懋,陈懋缓缓点头道:“可以。”
大都督府现在手里还有一百多万两,打缅甸还有黄金和翡翠可以抢,大都督府出兵的话,怎么都能把出兵费用赚回来。
如今的大都督府可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也是会赚钱的,战利品也不会将大部分塞到自己手里,而是会分给军中士卒,自己只要战功就可以了,有了战功,朝廷的嘉奖是不会吝啬的。
见双方商议妥当,朱祁钰这才扬起了一张笑脸,微笑着说道:“事情就这么定了。”
“沐璘,你回云南准备一下,这次你为主帅,大都督府看看十团营里哪一营可以出发,回头跟着沐璘一起南下,再结合云南的卫所,给朕好好教训一下缅甸王。”
任礼徐勇等人这才知道,朱祁钰早就定好了主帅的人选,只得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皇帝都定好了,自己又费力争取个什么劲呢?
严启盛坐在角落里看得新奇,他是真没想到过朝廷大佬们开会居然是这样的,怎么会这么精彩啊,一个人嘲讽另一个人老,然后被第三个人嘲讽生不出孩子来,这种情况打死他都不敢想象啊!
张輗则是有些垂头丧气,他原以为朱祁钰招他们过来是要收拾倭寇呢,结果是要打缅甸,而且主帅人选都已经是定好了的,他白兴奋了。
就在他心情懊恼的时候,突然听朱祁钰问道:“严启盛来了吗?”
张輗的心情顿时一紧,难道说自己没猜错?皇帝叫严启盛来真的是收拾倭寇的?
严启盛则是收拾心神,连忙站起身答道:“陛下,臣在这里。”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对着严启盛问道:“朕今天招你过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以如今的海船,能否远涉重洋,深入大海去探索海的另一面?”
严启盛一愣,出声问道:“大海的另一面?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是要臣远征哪里吗?”
“不是远征,是探索,朕希望你深入大海,去寻找新的海岛和陆地。”朱祁钰摇头道。
“新的海岛和陆地?”严启盛还是不明白,疑惑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新的海岛和陆地。”
“朕前几日在街市上闲逛的时候偶然听到有人说,大海的对面有巨大的海岛和陆地,还有各种珍稀的动物和植物,据说有一种植物如小麦一样可以吃,而且产量极大,亩产可以达到数十石,此等宝物理当属于我大明所有,朕现在希望你能够远涉重洋去找到它们,把它们带回来。”
“此言可是真的?是何人所言,陛下可还记得那人?”王直立刻插话问道。
这年头的小麦水稻产量极少,每年亩产也就是几石而已,即便精耕细作,最多也不过是十石左右,但是那种植物居然可以达到数十石,这可就真的是宝贝了。
王直身为政务院首理,面对如此宝贝,不可能不动心。
哪想朱祁钰却是摇摇头道:“不知道,朕只是偶然在路上遇到,只是听了几句那人便消失了,朕也派厂卫去找过,却没有丝毫线索。”
“此人必须找到。”王直立刻坚定说道。
众人也是纷纷点头。
既然那个人说了这话,那就很有可能是他见过这种宝贝,或者他认识的人见到过,朝廷必须要找到那个见到过的人,确认了这种宝贝的真实存在,然后再不惜一切代价去找到宝贝带回来。
这样做不仅可以知道路线和宝贝的样子,还可以节省下成本,用最低的代价去获得宝贝。
不过那个人是朱祁钰瞎编出来的,天底下压根就没有这个人,于是立刻说道:“寻找此人倒是可以,政务院和大都督府可以发动各地衙门和卫所一起寻找,但是不管怎么说,朕已经决定了,必须要派出船队远涉重洋,不惜代价地寻回这种宝贝。”
“就不能等一等么?”王直问道,严启盛虽然是海贼出身,他的死活王直并不在意,但他麾下的大船可不是,那是朝廷花费巨资打造出来的,属于朝廷的东西,可不能轻易损失了。
“不能。”朱祁钰立刻摇头,说道:“而且朕得知天下有此等宝贝之后,心中也是有了些疑问,既然我大明富有四海,为何没有人在朝中提到过如此宝贝?”
“许是此物太过虚幻,没人敢相信天下有此宝贝吧?”王直试探着答道,不过语气中却满是不自信。
“不。”朱祁钰坚定地否定道:“是天下人失去了进取之心,满以为大明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汉人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而这一切都是儒家造成的,孔圣人的确是伟大的,但是他提倡的是六艺,而并非是简单的经史子集,师法先人追求的是避免重新犯错,但如今的儒家却是提倡先贤已经解决了一切问题,凡事都要从先贤的经典中去寻找答案。”
“朕不禁想到,既然孔圣人的经典中解决了一切,那为何春秋时期他未曾掌握过任何一国相印?鲁国为何没有存在于春秋五霸之中,反而是依附于齐国才得以存在?赵宋提倡儒学,重视文人,为何到了灭国的时候仍旧没有收回燕云十六州?反倒是要等到太祖起兵,这才收复了咱们脚下的这块土地。”
“朕继而想到,是不是如今的儒家出了问题?最初的儒家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场的众人听着朱祁钰的突然爆发,一大半的人都是吓得大汗淋漓。
他们都是文人,自幼学的就是儒家经典,学的就是圣人之言,他们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圣人之言的真假对错,朱祁钰刚才说的话,是在质疑圣人之言,质疑儒家经典,偏偏朱祁钰的质疑合情合理,他又是大家奉为圣君的存在,一时间他们都没办法反驳他,心中不禁忐忑非常。
要知道,如今文人掌政可是朱祁钰定下的规矩,如果他质疑儒家的话,那岂不是说有可能改变文人掌政的规矩?
王直不愧是政务院首理,第一个反应过来,恭敬说道:“陛下此言差矣。”
“圣人重的是教化,而非结果,春秋时期天下大乱,无人尊敬周天子,故而孔圣人才提出了教化天下,希望各国可以罢兵休戈,彼此停战,给天下百姓一条活路,并非是为了儒家。”
“赵宋提倡儒学,重视文人,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可以安身立命,所以横渠先生才提出了为生民立命的。”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王首理不必解释,也不必担心,朕想表达的是,为何儒家要师法先贤,为何儒家不能让我汉人开拓眼界,了解天下,番邦就真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