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这么大面子,想必是来迎候锦云师太与了月真人的,尤其了月真人乃茅山宗一宫之主,也只有她有这个面子吧。”林方墨见老道朝自己这边走来,一时停住脚步,心里开始琢磨。
锦云师太给了月真人递了个眼色,低声道:“这老天师莫不是来迎你的?”
了月真人摇摇头,道:“我可没那么大面子,就是我师父,茅山宗的宗主到了,也不见得这位老神仙来到上下亲自恭候。”
待老道离得近了,那领路的小道士先稽手喊了声“师祖”,跟着的四个人也纷纷见礼,正要开口说话,却见老天师从身边如风般穿了过去。
“嘿,果真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几人心头松了口气,又难免有些失落与忿忿,从来被人高看一眼都是舒心的事,被人轻看一眼自然心里不舒服,这件事搁谁身上都如此,了月真人与锦云师太虽是化外之人,也难以免俗,于是几人并未急着离开,反倒是转过身去想看一看热闹,这老天师到底是来干嘛的?
忽听远处铜锣开道,马蹄声响,山道处走来一队人马,也是旌旗摇曳,声威不小,看老道的样子,正是在等候那群人,也是远近的宾客与龙虎山弟子都停下来,张望远方。
望山跑死马,那队人马看似不远,等来到山脚,老天师也已经等了多时,但他闭目养神,自然一副气定神闲,待那队人马停在眼前,方才睁开双目。
走在前头的是四匹黄骠马,马上各有一个身披铠甲的武士,浑身铠甲刺目,连脑袋也包裹起来,唯独露出口鼻和一双眼睛,手中各一杆长枪,横在身前,后头跟着两辆马车,马车后头兵丁护卫排到几里地之外。
“这么多人,是朝廷的钦差?”众人小声嘀咕。
“龙虎山张希钺恭迎钦差大人。”老道将拂尘一摆,望着马车单掌行礼。
“老天师怎的亲自下山,晚辈真是受宠若惊。”一个爽朗清脆的声音从前头马车上传出,紧接着车帘一挑,走下一个少年来,三两步来到老道身前。
“贝子年少有为,如今又得皇命在身,自是代表朝廷的颜面,贫道理当恭迎。”老道士甚为恭敬,看得林方墨眉头一皱。
“都说方外之人跳脱红尘,怎么这老天师在朝廷钦差面前如此唯唯诺诺,他修道修得甚。”林方墨悄声对李碧云道。
却见李碧云额上青筋显现,双目喷火。
“云姑娘,你怎么了?”林方墨悄悄扯了扯李碧云的衣袖。顺着李碧云目光看去,林方墨才注意到那个朝廷钦差的少年。
“是他!”林方墨先前只顾着看那么多人马还有黄袍老道,对那钦差并未放在心上,此刻因为李碧云才注意,那人正是当日在李碧云家中指使手下杀人行凶的少年。
眼见李碧云就要举剑冲上去,林方墨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云姑娘,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不说这厮带来的大队人马护卫,光是龙虎山这个老道,恐怕咱们这几个加起来都不够他一巴掌的。”
锦云师太也注意到徒弟的异常,伸手把她拽到身边,低声询问:“云儿,何故如此?”
李碧云没说话。
“师太,那个钦差就是当日在云姑娘家中行凶的罪魁祸首。”林方墨在一旁解释道。
“云儿,当真?”锦云师太身上陡生一股戾气,她本就是个脾气火爆的性子,虽是出家人,一言不合就要与人动手,只是这几年才渐渐缓和些,但如今听说徒儿一家灭门惨案的凶手就在眼前,她哪里还能沉得住气,当即就要上前理论,好在了月真人眼疾手快,一把将这对师徒按在原地。
“师太不可莽撞。”
“道友莫要拦我,我定要为云儿讨个公道。”
了月真人并未撒手,而是摇头道:“师太难道还看不出来吗?那人既然是钦差,便是有皇命在身,你看他身后这一队人马,动起手来,咱们岂能讨得便宜?退一步说,此处是什么地方,龙虎山脚下,眼前那老道士就是当今天师府的张天师,朝廷钦差驾临龙虎山,他又怎能允许钦差在他眼前出了岔子?师太可有信心在这老道手上拿人?若师太有此把握,贫道便不再拦着,若是没有把握,且还是从长计议。”
了月真人作为局外人,自然看得透彻,行刺钦差可是大罪,即便锦云师太是个出家人,可老话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们师徒即便今日得手之后逃得性命,今后又能去往何处安身立命呢?
这番话实在是金玉良言,倒是真把锦云师太说动了,但她犹自愤愤不休。
“难道就这样眼看着凶手大摇大摆从身前走了?若不能称心如意,连快意恩仇都难以做到,贫尼这半世苦修又是为何?”锦云师太心知今日报仇怕是无望,想到徒弟身负血海深仇,自己这个当师父的却毫无办法,一时心亏意冷,长长叹息。
“他既做下那等恶事,自然不能放过,且不说天理昭昭,便是你我修行之人,也多有侠义之心,怎能容他逍遥法外,此刻只是没奈何,咱们本事不济,强出头也不过是自取死道,我想着,咱们还是回去商议个章程出来,或是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或是等他落单时再行出手,又或者咱们不是对手,但咱们可以找高人帮手,这世上总有能降伏他的人,总之此时强求不得,需得动动脑子,以图智取。”
锦云师太点头称是,趁机又将李碧云劝慰一番。
“师父且宽心,徒儿不会造次,如今我李家只剩我一人,我自当惜命,留着有用之躯报仇雪恨,若是我出了岔子,我李家满门血仇可就没人报了。”
“正是此理。”了月真人也松了口气。
这会子工夫,老天师已经跟钦差寒暄过了,正要一道登山,忽听天上一阵清鸣,随即一道黑影如同流星从天上坠下,是一只海东青,个头不大,它的啼叫显得仓惶而急促,因为它身后正紧紧跟着一只白颈赤雕,这只雕张开双翅有近一丈宽,利爪可裂金碎石,力大无穷,兼之性情凶悍暴虐,看成空中天上的霸主。龙虎山的道士并不排斥这些山中野兽和空中禽鸟,甚至有不少龙虎弟子喜好驯养各种猛兽,经过调教之后,可以作为御敌的手段。
此时情形很明显,那海东青被白颈赤雕当成了猎物,若无意外,这只海东青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白颈赤雕的一顿肉食。
但海东青并没有逃往别处,而是冲着马队而来,倏忽间到了钦差少年头顶,盘旋两圈,然后落在他的肩上,却是他驯养的家鹰。
其时,满洲人以武立国,朝廷中八旗子弟都喜骑射,训鹰则是贵族的取乐活动,每每宴饮聚会,勋贵们聚在一处就要比试谁训的鹰更凶猛更听话,熬鹰却是一个技术活。
这只海东青尚未成年,也是少年刚刚训好,先前赶路时将它放在空中,可以示警,不想却被一只外出寻找猎物的白颈赤雕发现并追了上来。
那白颈赤雕直直地跟着也冲了过来,少年身旁的四个持枪武士都看着,其中一个收了枪,从马上拿起一架强弓,就要搭箭去射那赤雕,却被少年摆摆手拦住了,那武士不明白,却还是照办。
白颈赤雕速度极快,眨眼间便追上来,这时那老天师忽而身上绽放一阵金色光芒,如同清晨山巅的一轮大日耀眼夺目,这金色光芒将少年也笼罩其间,白颈赤雕正撞上来,众人耳中听得一声哀鸣,再看时却见那白颈赤雕仿佛撞在坚硬的铜墙铁壁上,一双爪子差点折断,许是知道老天师的厉害,赤雕一闪即退,旋即消失在天边。
“老天师法体金身已成,想必道法已臻化境,可喜可贺,这道门三仙之首,怕是要挪挪位子了。”少年恭贺道。
“不敢,贫道这点微末道行还不敢小觑天下英雄,道门之中藏龙卧虎,多有能人,便是散修之中,亦不乏道法精深的高人,贝子不必高抬贫道。”老天师回道。
“老天师何必过谦,晚辈早有耳闻,天下道门,有名的共是七十二位,合称七十二仙道,这里头有有三位魁首,除了天师府的老天师,再有神霄派的逸龙真人,龙门宗的金祝老人,而三位魁首中又以逸龙真人为尊,晚辈听闻,那逸龙真人近年来疲于奔波,一心想着恢复丈人观昔日荣耀,于修行上怕是荒废日久,龙门宗的金祝老人当初因为其师尊昆阳子闭关走火入魔意外羽化,仓促之间接掌宗主职位,白云观里众多宿老心中不服,这些年来龙门宗里内讧不断,想必金祝老人也颇为头疼,唯独天师府内外气象尽显峥嵘,老天师如今又进一步,修成金身法体,那两位应是落后半步了。”
张希钺心中一震,暗道这钦差看着年岁不大,却对我道门之事洞若观火,看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