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底下是两个大妖,林方墨彻底慌了。
困阵之中,忽然有无数黑影往上飘来,越靠近玉盘,林方墨瞧得越真切,那是无数细蛇涌动,密密麻麻格外恐怖,它们纷纷钻入八岐体内,与她融为一体,又似乎化作了滋养她的肥料,随着万千条细蛇消失在八岐纤弱的身躯里,八岐脸色越发生动,只是依旧苍白不见血色,林方墨想起打小大人们便说,蛇是冷血的。
八岐忽然伸出一只手按在阵法玉盘上,那些纹路开始爆发璀璨的光芒,接着她轻启朱唇,一道诡异的声音穿透玉盘传了出来。
那声音乍一听就像寺庙里和尚念经敲磬,禅意飘渺,仔细听又不是,这禅音之中有一丝勾魂夺魄的妖异,引导着听到的人心神狂躁,逐渐失控,进而变得暴虐嗜血。
林方墨的眼睛开始出现血丝,理智在消退,这是一个危险的迹象,但好在他身上宝贝不少,不必白芽儿出手,那根金翎便已散发七彩光韵将二人笼罩起来,片刻之后俩人就恢复了清醒。
“刚才是怎么了?我怎么不太记得,隐约只觉得很生气,看什么都不顺眼,我马上就要去找把菜刀砍人了,然后就失去了知觉。”林方墨道。
“我也如此,可咱们怎么醒过来的呢?”李碧云看着身上七彩光韵流动,心中似乎已有答案。
林方墨将金翎举在眼前:“多亏了鸡公啊。”
不待他多感慨几句,便听见八岐蛇妖开口:“小家伙,你很好,听了我的噬魂禅音尚有如此定力,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果然是你这妖物在作怪。”李碧云斥道,她忽而想到什么,转而对林方墨道,“方才不是说她们连声音都传不出来吗,怎的这么一会,就可以直接与我们说话了?”
“对呀,我刚发现他们的时候,确实底下一点声音也没有,即便刚才那么多蛇杀气腾腾冲上来,也是听不到丝毫声响。”
四目相对,二人都看到了惊讶,此时静谧的大殿内忽然响起“咔嚓”一声,那古朴的铜镜中间,原本光滑的镜面上多了一条浅浅的裂纹。
不好,林方墨心里突的一跳,暗地里将白芽儿骂了一遍,说什么大阵一时半刻不会有变故,这变故不就来了吗?
其实也怨不得白芽儿,作为千年前天下第一人的同伴灵兽,他的眼力并不差,此处镜花水月大阵原本是昆阳子借大王庙里妈祖金身,以随身法器观心镜为阵眼所布,奈何那杀千刀的新官上任,把妈祖金身推倒原地塑了观音像,当初这观心镜被干活的泥瓦匠当成镇邪之物又给封上,即便如此,大阵也有了破绽,蛇妖八岐通过这一丝破绽掌握了阵法的一丝威力,以阵法之力从附近村庄摄取活人,献祭血肉来进一步破阵,直到今日终于建功。
林方墨不知内情,也无暇多想,随着噬魂禅音再次响起,那铜镜裂缝忽然加重,八岐蛇妖伸出的一只手缓缓插过玉盘,一点点往上走,眼见就要穿透玉盘而出,林方墨亡魂皆冒,脑袋里响起白芽儿声音:“抓住铜镜,我带你跑路。”
不及多想,林方墨此刻完全照办, 伸出一只手抓住铜镜的刹那,白芽儿化成一阵疾风卷起林方墨李碧云二人迅速飞离大王庙,片刻之后又出了大王村,林方墨忙里回头偷瞥一眼大王庙,只见原地白光大放,八岐大蛇的妖异笑声清晰传过来。
白芽儿一刻也不耽误,继续卷着二人化成一道风在半空里一路朝南急掠而过。
南边是海,无边无际的海,以及深海中散落的孤岛。
不知道逃了多久,林方墨感到脚下有了实地,睁眼一看,自己正站在一个海岛之上,海岛不小,有成片的密林与连绵的山,但他此刻正在最高处,因而依旧可以看到四周广袤的海面。
“你怎么往海里跑,不应该往北走吗?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遇到锦云师太她们。”林方墨怀疑白芽儿不安好心故意要整治自己。
“谁?你运气好?这话你自己信吗?”白芽儿放下二人,不屑道,“我是凭借趋吉避凶的本能选跑路方向的。”
林方墨自然不知道,就在白芽儿将人卷起来跑路的时候,大王村往北十余里外的一座山上忽然天塌地陷,半山腰处塌陷了足足几十丈长、数丈宽的一条深沟,沟底缓缓探出一个巨蟒脑袋,只一个脑袋就比一头牛还要大,其余身子还在沟底不见真容,灯笼似的一双眼睛遥望南方,嘴里却发出娇艳妖娆的声音:“小家伙,算你机灵跑得快,等老娘找到你,一定要跟你入洞房。”
这时候,林方墨满心对白芽儿的埋怨,对他的解释一字不信。
“她怎么又晕了?你做的?”林方墨看一眼身边昏倒在地上的李碧云,又问白芽儿。
“我也是无奈,她若清醒,看到我的存在,一直追问来历,你该如何?”白芽儿道。
“其实,把你的来历告知与她也没什么,说起来,我与这位李姑娘数次患难,我自觉她不是个心思歹毒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我也不是单纯为了防她,你师父当年惹下仇人不少,虽然千年已过,可世事难料,连他都有残魂苟延残喘到如今,难道他的仇家就不能有传承吗?若是把当初的愁怨一脉相承下来,自然越少人知道我的存在,你才越安全,否则的话,你可就危险咯。”
“别拿这话吓唬我,我就不信有那么多老怪物,把千年前的愁怨让弟子门人传下来。”
“哦,那你轻便,我把她唤醒见个面?”白芽儿斜眼看着李碧云,问道。
“算了,让她先躺着吧。”
林方墨说着,一抬手露出掌中一面铜镜,正是昆阳子留作阵眼的法器,翻过来,也是光滑可鉴,原来是个双面镜,镜沿一周隐约是些花纹,把手上刻着俩字“昆阳”。
“你让我抢这东西做甚,都已经裂了?”果见铜镜中间已经彻底裂开,看上去毫无灵性。
“裂了如何,再怎样裂那也曾经是法器啊,你就不想拿过来瞧瞧?万一还能用呢?”
“能不能用我也是瞧不出来,不然,你帮我看看?”林方墨说着将手一摊。
那铜镜缓缓飘离手掌,到了白芽儿面前,随后,白芽儿围着悬空的铜镜转了两圈,仔细观瞧。
“可惜了,这法器已经彻底坏掉,不过,你先留着吧,或许将来有用呢。”白芽儿说着,轻吐一口气将铜镜送回去,在那铜镜尚未回到林方墨身边的时候,白芽儿魂体忽然散开,化成一团云雾迅速将铜镜包裹起来,紧接着白雾一阵蠕动,演化成无数条锁链将铜镜周遭团团封困,此刻看去,白雾锁链捆绑出了一个虚空的人形。
“再不现身,白爷让你魂飞魄散。”白芽儿声音响起。
接着就有另一个声音从铜镜处传出:“你是何人,为何与贫道为难?”
那声音苍老沙哑,又显得迟钝,似乎已经很久未曾开口说话。
“小辈,先说说你的来历吧。”
“你这小辈,好不知礼,竟在贫道面前充大。”苍老声音微怒道。
白芽儿不与他计较这些,稍稍使些手段,那锁链之内一阵沉闷的痛苦呻吟,随即在锁链困住的内部显现出一个老者的虚影,面上显得很难受。
“停手,停手,贫道乃白云观昆阳子。”
林方墨心中震惊,喃喃道:“你们这些老家伙,都不会死的吗?”
“哼,我道门玄法岂是你一个毛头小子可以揣测,如今天地无仙,但许多门派传承不乏真灵残魂秘术,这都不算什么。”
“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再牛气,如今无非是一缕残魂,你藏身在这铜镜之中,明明已经苏醒,却又不露面,是打的什么歹毒主意?不老实交代,白爷就生生活吞了你这点残魂。”
“你,你是魂体?”昆阳子残魂盯着白芽儿,惊恐交加问道。
“算你有点眼力。”
“世间当真有如此玄妙之魂体,贫道今日一见,也算开了眼。”
“不用奉承白爷,老实交待你的目的。”
“贫道能有什么目的,无非是想保存这一缕残魂不灭罢了。”
“你想夺舍?”
“夺舍?贫道不曾通晓这等上古奇术,传闻夺舍之术可借体重生,另活一世,当真玄之又玄,贫道生平未曾听闻哪个门派掌有此等秘术。”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不过是不甘心而已,一缕残魂,只能寄存于特殊的法器,稍有不慎便是烟消云散,我也只想有机会看到传说中的龙门。”
昆阳子毕竟是当年的道门魁首,如今落魄至此,林方墨心下感慨。
在逸龙真人声名鹊起之前,当世道家魁首是龙门宗金祝老人盛清崖,后来年岁见长,金祝老人长居律宗祖庭白云观不出,他的徒弟接掌龙门宗,而那金祝老人的师父,就是昆阳子,当年以一面观心镜施展龙门心法,在道门中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后来昆阳子因八重尚贤的邀请,离开白云观远赴海外,只为寻求龙门一观,不想跟天照阴功和两个大妖对战一场,重伤逃遁,留下一律残魂藏身在大阵之中,他回到白云观没有让人再来此处灭杀阵中所困大妖,就是不想这一缕残魂被发现而已,可见再厉害的正道大人物,遇到自己梦寐以求的软肋,也要做些自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