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墨这才明白圣府鸡公为何说要谢自己,原来是自己运化书胆吸引天地正气的时候无意间帮了鸡公一个大忙。
至于如何能够帮上,他也有所猜测,自己这书胆,十有八九是二哥姚武所赠,但终归是正经儒家手段,鸡公是圣人府上出身,所修的自然也是儒门传承,说不定,鸡公身上也是有书胆的,如此才能借用自己引下的天地正气。
耳中听得鸡公继续道:“你帮了我大忙,但我如今大限已至,实无什么好东西给你,我观你身具儒门传承之书胆,却又似不甚精通儒门术法,怎的你师父不肯尽心教你吗?”
林方墨心中嘀咕:我哪有什么儒家的师父哟。但他嘴上又不肯将这许多周折当面讲出来,只得推脱是自己修行日短。
“也是,连书胆都传了,又怎会吝啬术法手段呢?是我疏忽了。”鸡公道。
“前辈不必如此。”
“嗯,我观你引动天地正气之势十分磅礴浩大,想来你那师父是给你打下足够基础,必定是自幼博览群书,常年静听圣人规训的吧。”
这倒是不错,林方墨想到前几年在私塾里读书的日子,除了先生教导,又有二哥督促,着实算是博览群书,若非受限于足未出村,缺乏世间历练经验,他也算是个博学的书生。
“是,这些年倒是读了一些书。”林方墨恭谨道。
“不错,读书使人明理,圣人规训中有大智慧,若能遍览天下典籍,通晓古今,自然可将天地正气熔炼到最圆满的境地,咱们儒家修行,实则也是修心,修身的目的原是为修心做辅助,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那都是修心之后有所外显的手段,唯有心境通透圆满,这些手段才能得心应手,否则终究是没有根基的空中楼阁,没有牵绊的风中飘絮。”
鸡公这一段话倒是别开生面,振聋发聩,此前可并未有人如此教导于他,方墨一时颇受启迪,心神震荡,大有醍醐灌顶之感。
“儒家门生要修心,都是个人机缘,旁人无从插手,但我送你一物,或可在关键时刻助你正心本源。”鸡公说着,只见一根七彩翎毛从他的尾羽上脱落下来,轻飘飘到了林方墨身前,方墨赶忙伸出双手接过。
“这是我的本命金翎,数百年修行所悟,毕一生修心业果于此,危难之时也可助你脱险。”随着鸡公声音变得萎顿,林方墨见到鸡公身上七彩光韵暗淡了许多,心中略思索便明白过来,手中七彩金翎实是鸡公一生大道精神之所在,抽离出来送与自己,颇有家族长辈临终托馈的意味,想到这里,林方墨将金翎收起,躬身施礼,拜谢道:“多谢前辈厚爱,不知前辈可还有什么需要晚辈做的,尽管吩咐。”
“也没什么要你做的,我既走出圣府,如今百年沧桑,当代圣府即便能再出圣人,也已经与我无甚关联。”
鸡公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双目金光流转,静默了片刻,身上溢出些许黑雾。
“你们速速离去吧,这千目魔功诡异,我需要自毁法体与之共亡,以免魔气四散,让他觅得生机。”鸡公又道,“离去之前,你再运化书胆引动天地正气,助我一臂之力,随后我会送你们一程,尽量离得远一些,恐怕正有人赶来此处。”
林方墨一听有人赶来,瞥一眼不远处那些半死不活的灰袍人,心下了然,同时也有些慌了,便立刻运转书胆,接引天地之间惶惶正气下来,一边又对鸡公说:“前辈,若是有手段,还要烦您将我二人送得尽可能远一些。”
“好。”鸡公答应一声,只见方圆千余里的天地正气浩荡奔来,齐齐没入鸡公体内,他原本暗淡下去的七彩光韵再次变得光华万道夺人双目,直至林方墨感到些许疲惫,将行功一收,但见鸡公身形陡然拔高数倍,一对翅膀化成垂天之翼,对准林方墨跟李碧云猛地一扇。
“去罢。”
山谷内顿生一股无极天风,呼啸而起,林李二人化成两粒芝麻在风中翻滚,片刻之后就失了知觉。
林方墨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浑身疼痛难忍,似有万千毒虫在身上撕咬,勉力睁开眼睛,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映入眼帘。
四目相对,双方都沉默无语。
林方墨觉得不太对劲,转动脖子,发觉自己正给一张破烂渔网包裹着,浑身不得自由,他心中警觉,身子挣扎着要爬起来。
“别动别动。”那老头见状赶忙阻止,手上使力,渔网果真越缠越紧。
林方墨果然不敢继续乱动。
“老人家,咱们没仇没怨的,你何苦害我?我身无金银,你打劫我也得不到好处的。”
“害你?打劫?”老头一脸震惊。
“后生,你可别黑白颠倒冤枉好人,老头子我活到这把岁数可从来没害过人,倒是你,平白的从天上掉下来,把我刚晾干尚不及补好的渔网砸个稀烂,你看看。”
老头说着,一扯手上渔网,果真到处是洞,看样子补无可补。
“啊,这……”林方墨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了别人,他回想起来在乌头涧被鸡公双翅一扇,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接着就人事不知了,却是一口气被送到了这里。
“老人家,这里是何处啊?”知道对方不是在谋财害命,林方墨放下戒备,立即就想弄清楚如今身在何处。
“这里是大王庙。”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拆解纠缠在一起的杂乱网绳。
“大王庙是哪里?”林方墨配合着扭动身子,眼见着身上的渔网一点点松开。
“大王庙就是大王庙,能是哪里?”
见跟老头扯不清,林方墨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到:“老人家,只是我一个人落在你这里吗?可曾见过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淡青衣衫的。”
“那倒没有,我刚打渔回来,家门都没进就看见你了。”
难道李碧云没有一起被刮过来?或是途中掉下去了?林方墨开始想象各种可能性。
转头看,一轮煌煌大日即将坠落天边,夕阳下是无边无际的鳞波,金光荡漾,好大的一片湖,他只当鄱阳湖已经足够开阔,比起眼前这无边无际的远天一线仿佛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老人家,这是什么湖?”此时他只剩双脚尚被渔网缠着,已能坐起身来帮忙去解,抬眼瞥见老头闻言正看过来,老头那眼神分明是看一个傻子。
“老人家,难道这是一条极宽的大河?”
“老头子我好心救你一命,你这后生却拿我老头子开涮呢!”老头解开最后一道网绳,朝身后一甩,站起来气呼呼道。
“老人家,我并没这意思,实在初到贵地,并不熟识这里。”
“这是海边,哪里来的湖?”老头说着,低头又悄悄嘀咕一句,这么俊俏的后生,莫不是个傻子。
“海边?什么海?”林方墨不敢相信。
“南海,还能是什么海,你这后生到底从何而来?”
这鸡公可真是善解人意,林方墨说让他将自己二人送得远些,他意思是出去个几十里路别让那些灰袍人的同伴追上来,谁知这一翅膀给扇到海边来,这其间隔着万水千山,他又不免惊叹鸡公的法力高深,可惜此时应该已经坐化,与那千目蜈蚣同归于尽了。
“老人家你见有人从天而降难道不感到奇怪吗?话说回来,你是亲见我从天上掉下来?”
“那倒也不是,老头子出海打渔,回来就看见你给渔网裹着躺在这了,但前后左右连个脚印都没有,你说你不是从天上掉下来,难道地底打洞来的,那样也不至于被挂起来的渔网缠上了,至于你说我不感到奇怪嘛,老头子这几年见过的怪事还少吗?”
老头话里有话,似乎此地颇不寻常,林方墨站起身来,还好还好,他心中庆幸,身上包袱没丢。又展目望去,才见自己此刻所处是一片较为平阔的山地,身后有一片稀稀落落的石屋,身前不远处有一道不甚高的断崖,崖下是宽阔的一片灌木丛,再往远处,就是无边的海水,此时夕阳摇摇欲坠,但身后几十栋石屋毫无动静,莫说炊烟,便是人声狗吠都不曾响过一声。
老头瞥一眼林方墨,问道:“能自己走吗?”
“老人家请便,我行动无碍。”林方墨识相地跟在老头身后往最近的一栋石屋走去。
石屋就是孤零零的石屋,并没有院子,伸手推开破败的木门,老头将渔具放进里头,随即提着鱼篓转身。
正要跟进屋的林方墨只得继续跟上去,不多时来到百丈外一座庙宇前头。
“有人。”
随着老头开口,林方墨也已经借着日落时最后一抹昏黄的余光看到,在庙前松软的沙地上,此时正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
“是李姑娘。”虽然背对自己,但林方墨从身形衣着上便断定那人正是李碧云,于是紧走两步,凑到跟前,试了试鼻息尚存 且较为平缓,想来暂无性命之忧。
试着唤了唤,没有叫醒,只得跟老头一起扶着,将她挪到庙门前,让她暂且背靠庙门先坐着。
这庙也是孤零零一座正殿杵在那里,别无其他,站到门口,林方墨才看清,庙门上挂着一条门匾,歪歪斜斜,上写“大王庙”三个朱漆大字,许是年深日久,朱漆已经脱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