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半日光景匆匆而过,林方墨腹中饥饿,这才想起没带干粮,正纠结要不要找些野果充饥,李碧云来到跟前,伸手递过一个小巧瓷瓶。
“给我的?”林方墨没有立刻接过,而是询问。
李碧云轻笑:“你还没有辟谷,这里是一瓶萃谷丸,吃一粒能有数日不必进食,这一瓶有二十余粒,师父交待,都赠予你了。”
林方墨闻言才伸手接过,打开瓶塞,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乌黑丹丸,一股浓郁的谷香,吞入腹中只觉一股暖流充斥腔腹,随即涌向四肢百骸,顿时就不饿了,他心中大喜,暗呼玄妙,却见李碧云又拿出一个精致更甚的小瓷瓶,从中倒出一枚浅紫的丹丸,用手掌托着递到自己跟前。
“这也是给我的?”林方墨问道。
“陨圣谷常年毒瘴漫布,即便褪去的那几日,也不乏毒雾,这粒安宫丹可以解百毒,你收好,入谷之时含在口中,可保无虞。”
入谷之时含在嘴中,此刻拿在手里该如何保存?林方墨一时苦恼,不觉将目光又移向李碧云手中瓷瓶。
李碧云顿时就明白了,微微苦笑,将瓷瓶一并递给林方墨。
“安宫丹炼制颇为费事,师父也不曾备着许多 这瓶里还有一颗,一并给了你吧。”
林方墨面上讪讪,手却很老实,立马去接了过来,塞进包袱里。
过午时,谷中忽的一声嗡鸣,周遭浓雾如潮水褪去一般迅速消失,露出眼前连绵山丘之间的一片山谷,林深草密,却格外寂静。
几人相视一眼,鱼贯而入。
进了谷中密林,难辨东西,锦云师太袖囊中拿出一个酷似罗盘的物件,却比罗盘小了许多,托在掌中不过龙眼大小,约莫是青铜所制,锈迹斑斑,像个古物,正中一根淡黄细针,那细针转了两圈,忽的针尖指往一个方向,于是锦云师太当先一步往那方向而行。
李碧云紧随其后,接着是林方墨与了月真人,左家父子在最后,相隔不过几步。
林方墨边走边琢磨,他心中困惑,这地方让左员外说得神异非常,按理说应该不少人赶来,可今日谷外枯坐半天,到此时进入谷中,除却他们一行六人,再未见其他活人 ,这就显得很不合理,但没人跟他解释,他也不好问,只得闷头跟在李碧云身后。
初时并未在意,越走越心惊,林方墨发觉脚下不时踩得咔嚓作响的竟然是骨头,有些是动物,也有不少是人骨,且一些白骨看上去已经存在多年,也有一些残存着腐肉,甚至到了后来,林方墨看见了血淋淋的尸体。
机缘机缘,不论道门佛宗还是其他修行宗派,但凡修行人都讲求机缘,林方墨以前以为这东西就是出门撞大运,撞不上也没什么,如今看来,机缘却不是那么好得的,反手之间或许就是阴阳两隔,并不比刀尖上舔血的江湖人好多少。
也不记得走了多久,林方墨忽觉眼前一亮,微微抬头,见众人眼前果有一块空地,约莫十丈方圆,在茂盛的丛林之间,这样一块寸草不生的光秃秃空地格外显眼,尤其是空地正中有一块奇丑的石头,高有三丈,一丈粗细。
众人紧走几步到了石头近前。
“这是悟道石?”左穆一脸诧异。
眼前的石头与外头那些并无多大区别,也难怪几人目光中透着怀疑。
“圣人也悟道吗?我以为圣人都是博览全书教化世人的。”
林方墨说完,立刻引来另外几人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也未必是儒家圣人。”左道源瞥他一眼,说道。
锦云师太见他不解,又解释道:“圣人其实并没有具体的修行境界划分,也不是靠武力多寡,这只是人族过往的万千年里,后人对前世那些于人族有大功德之人的尊称,如今世人只知儒家圣人,然上古时人间有诸多圣人,他们在不同领域都堪称当世巅峰,便如医圣,药圣,毒圣,剑圣,盗圣,等等。”
“一件事情做到极致就可以称圣?”林方墨问道。
锦云师太点点头:“你这般想也没错。”她又将目光挪到石头上面,继续道,“外头人都传这里是儒家圣人的殒身之所,如今看来,我倒觉得未必。”
她话音方落,巨石忽的传出一声惊天怒吼。
林方墨吓得浑身一颤,定睛再看,发现此刻身边再无他人。
“师太?李姑娘?你们在哪?可听得见吗?”林方墨不断呼喊,但没得到一丝回应,石头还是那块石头,空地周遭依旧是无边无际的茂盛林木,只是一起进来的人都不见了,他心里没底,这机缘不要也罢,这鬼地方他可是一刻也不愿多待,当即转身往回走,但他转过身却发现原先退散一空的浓雾此刻再次充斥林间,视线至于身前三尺,但那浓雾却并不向身边空地扩散,仿佛在这块空地与周围的树林中间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浓雾隔绝在外。
没奈何他只得又转回来,希冀能唤倒另外的人。
又一声吼叫从石头里传出来,紧接着一头吊睛白额虎缓缓从石头中走出来,确切地说是一头虎的虚影。
那虎影整个身子走出来之后就站定在石头一旁,随即周围无数浓雾向它涌来,浩浩荡荡钻进它的身躯,化成虚影的血肉,于是虎影渐渐凝实,最后就跟往常见到的猛虎无甚差别了,真要说起区别来,似乎它体型更大一些,通体黄白相间的皮毛,双目炯炯有神,按理说,林方墨应该吓得要死要活,但不知怎的,林方墨与那虎四目相对,从虎目之中,他并未感受到野兽的狂躁暴虐,相反倒有一丝平静谦和,这就更怪异。
一人一虎,都不动,久了,林方墨额上渐渐冒汗,他正心慌意乱的时候,那猛虎身旁又多出一道人影,突兀而来,平空出现,林方墨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那人影不似猛虎一般凝实,仿佛风一吹就散了,但他的五官长相,包括衣衫打扮又清晰无比,丝毫无遮地呈现在林方墨视线之中,是一个四十岁上下模样的中年男人,长髯方脸,五官端正,仿佛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哦,是个小娃娃。”那人瞥见林方墨,脸上似有失落,随即微微仰头,似乎在朝四周瞻望,片刻后扭头对身边的猛虎道:“白芽儿,你又造下许多杀孽。”
“这些人都心存贪念,闯进来也是想打你的主意,死了也不冤。”
林方墨瞳孔一震,这猛虎竟也能开口说话,且听它那意思,先前谷中所见尸骨都是拜它所赐,想来这不是个好脾气的,自己这回怕是凶多吉少,可怜自己并不是来寻找机缘啊,他只是临时拉来凑数的,天降横祸,他比窦娥还冤。
“我这一点真灵苟活到如今,怕是再也不能为继了。”男子叹息。
“既如此,你怎舍得醒来,继续长眠或许能多熬些年月。”白芽儿道。
“人死灯灭,我只是心有执念,不甘心而已,今天,或许是我的机缘到了。”男子说着,又将目光挪到林方墨身上。
“娃娃,你是道家弟子?还是儒家书生?”
“小生……晚辈不是道门弟子,如今,也不算是书生了。”林方墨斟酌着回道。
“哦,我观你身怀正宗的道门吐纳术,又早种下书胆,原来竟没有师承吗?”
书胆?这是个什么东西,道门吐纳术他知道,先前蒙人传授长春功,他可是勤习不断,可这书胆,他却闻所未闻。
那人见林方墨满脸困惑,却并不给他解释,而是抬手向林方墨轻轻一招,一个物件就从林方墨背后的包袱里飞了出来,直直落到那人手上。
“人王砚?”
白芽子惊呼一声,身前顿生一股旋风,男子挥手将那股风拍散了,道:“果真是。”
林方墨这才看清楚那物件正是自己幼时捡到的石砚。
“娃娃,你可愿修行?”男子端详砚台片刻,问道。
修行吗?林方墨自忖若是半年前有人这样问,他一定是摇头说不的,那会子自己一门心思读书求学问,希冀将来金榜题名,货与帝王家,只是近来经历让他心中动摇,平头百姓的命运如坡上野草,不止要提防旱涝天灾,更要时时防范人祸,随时都可能被人连根拔起,真真的是朝不保夕,且没有丝毫反抗的资本,最令他心寒的是那些勋贵世族并不拿老百姓的命当回事,自己削尖脑袋要挤进去的,就是那样一个群体,这叫他每每思及前途就一片心寒。
那人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林方墨门头紧锁地思索着,过了半柱香的工夫,林方墨才点点头。
“愿意。”
“既如此,那就拜师吧。”男子道。
什么,拜师?林方墨猝不及防张了张嘴,心说这位也太过随意了,我是说想要修行,可也没答应找你做师父,我放着锦云师太、了月真人这些高人不拜,干嘛拜你一个不死不活的?何况我连你是谁都还不知道。
这些自然是林方墨心中所想,嘴上却是不敢说出来的,光凭男子身边那头白额虎,他也没这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