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明媚,暖暖的流酥在青瓦屋坡上,在楣梁上的鸟雀嘤啭声中、花骨朵儿开始盛开娇艳。
李府女眷后苑的花圃间,有短褙婢女在弯腰修剪长岔了的枝叶,已经基本恢复身体的李清照也终于能下榻走动了,她穿着寻常轻便燕居服,挽着不上头饰的坠云髻,在花圃里和那群头插花枝的丫鬟们互掷花叶子嬉闹,闲下来便坐石子路上聊些琐碎的生活话题,一切的秩序都如往日般协调并进,府里的婢女没有嚼什么舌根,甚至连李清照问起那天的事情,也都是摇头不明详细,或许是真的不清楚……
她将书案上的一刀薛涛纸磕齐了搁在一边,见旁边的丫鬟花细正在打扫房间,便拿着案头搁着的一个青白的香囊问她。
“花细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
丫鬟执起身子,正巧望见隔窗外经过的王氏,赶忙便是摇起了拨浪鼓,“小娘子那天回来就有了,花细也不知道。”她确实是不知道,但却能猜出些大概,不过看眼下的情形,还是少说些话比较好。
李清照嗅了嗅香囊,里面填充的是普通的檀木兰花香料,这是她醒来之后就发现的,塞的很浅,所以马上就能感觉到,当她还在想着香囊的事儿时,王氏就已经携着一众的奴婢过来探望了。这两天王氏对她也算是极为关切了,参茸燕窝之类的滋补药食每天不断,要是自己有个蹙眉的动作。灶房的厨娘是免不了一顿训斥,这固然是能让她感受到些家的温情,但也不全然都是好事。比如像今后出入府宅的自由是要消减大半了。
“安安,姨娘也是为你好。”王氏握住她手,“这世道这么乱,要是再出了这般岔子,姨娘可真是要急出病来不可,你就听姨娘一句劝吧,女儿家的在家里绣绣花、缝缝针就可以了。成天的在外边抛头露面实在让家里担心……”
王氏温声软语的又从食盒里面取出来一小碗的莲子羹,看着小女儿一口一口的吃,姿态是尽可能的放低了。毕竟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稍严厉些的话儿都觉得舍不得,而李清照咽了口甜羹下肚,舒舒服服的。也是笑着点头。或许是吃人嘴软的缘故。
“安安这次又让姨娘担心了……”她说了些愧疚话儿,有时候自己也是明白这样出去抛头露面有失体统,而且这回的事情给她的感触也不小,或许真该考虑考虑在家好好呆着了,她想了想,又问,“赵郎君可有大碍?安安想着哪天亲自登门拜上谢礼。”
王氏点了点头,“这礼数还是要的。过会儿姨娘就给你安排好谢礼,赵家门风甚好。又知诗书,进去了可要注意些礼节,可别和在家一般。”她顿了顿,“算了,还是姨娘陪你一道过去。”
李清照含着汤勺看自己这姨娘,虽说那赵明诚这回参与了救援,但也不至于这般殷勤吧?在她看来这回最该拜谢的应该是种司业府上的护卫,那晚死了这么多人,种府的损失肯定也不少,只是考虑着找什么样的机会上门拜谢才不突兀。她心里头鼓捣着,旁边鼓凳上坐着的王氏倒是碎碎念的说了很多,不过她的心思却开始走神了起来,清澈的眸子到后来就一直看着探进窗内的那枝摇曳的海棠花……
还以为是店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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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过来探望自己的族内亲友还是不少的,不过说到让她意想不到的,还是自己的那二兄,或许只是因为可怜自己糟了不幸,但总归能看到一个和蔼的兄长坐在自己面前,还是很让她温暖的事情。
春意盎然的小凉亭里,花枝从旁伸出,又有醇绵的风从楣子间漏进来,旁边女婢将茶汤奉上后敛群下了石阶。莲纹石桌上,石乳茶饼已经在茶盏里研磨均匀了,再拿热盈盈的茶汤点上,确实很是不错的意态。
二兄将黑釉盏推到自己手边,“军器监的都是粗人,不懂什么茶道,这三两石乳还是去永兴军的时候捎回来的,确实是寒碜的很……”
他说了些话,都是以前很少和自己说的,而且看他今天缁巾斓袍穿戴的很正,该是有些正事要处理的。李清照将温热的茶盏双手捧在手心,浅尝了口后就放了下来。
“军器监近来无所工事?”她看着对面,这位兄长很难得的迟疑了会儿神色,最终还是开门见山的说了。
“安安上回说的那新式火药如今可还需要助力?”
李清照眨了眨眼皮,风儿从耳际边捋过,有些很特别的感觉,在这句话盘旋在头顶很久后,她才哦的一声,有些木讷、点点头。
“应该还是要的吧……”她加了个赘余,因为上回给了苏进冷脸,或许人家还在生她气,所以这些以前很好说话的事儿现在也不敢打包票。
“我这就予二兄去说说。”她站起来不喝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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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佛节的事情过去有两天了,不过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在京师里面引起什么风潮来,府衙那边也没有差役过来传唤,陈家和郭家则是在府里简办丧事,这倒是有些出乎苏进的意料,原本还想着郭陈两家碍于自己不利的诉讼位置而选择暗中手脚,可结果居然连丧事都办的这么低调,府里府外的人粗麻戴白,逢人不说片语,甚至对外的连死因都是难以服众的染疾暴毙。俨然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这种反常表现自然让苏进更为警惕,只是现阶段忙于蹴鞠和向府的事情。所以也就暂时搁在了一边。
此时日头已经偏离正午,向府的朱漆大门口,一群**岁的孩子推攘着苏进跨出了门槛,两边的侍卫不知所以的在旁边看着,见这群小太岁将这一品斋的书生推了出来,而后急急忙忙的举起木栓将门又栓好。
这又是玩的哪出?他们心里正嘀咕着呢,门背后传来孩子稀稀拉拉的声音。
“我们说藏好了先生才能进来!”、“先生不许扒着门缝偷看!”
木栓栓紧了后。“好喽好喽!大家赶快躲起来!!”哒哒哒的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又从门背后传来。
门前几个侍卫扭头看苏进,只见这青袍书生眼睛上被蒙着一条黑巾,在脑后打了个死结。自从刚才被小太岁们推出去后就这么像根竹竿似得站着。
不会是在玩躲猫猫吧?几个侍卫不无恶寒的腹诽,看那书生门外一动不动地站着、倒还真是遵守游戏规则,不过……他们这念头才刚浮出脑海,那书生就已经把眼睛上的蒙巾摘了下来。塞入衣襟怀里后。下了台阶往旧曹门街尾去了,直到人影消失在旧街上,那几个侍卫才挠起头来。
到底是谁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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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十对于京师的百姓而言是极为普通的日子,大街小巷间依旧是车水马龙的景象,百戏唱曲、货郎皮影,依旧是那么让人目不暇接,但对于整个京师的蹴鞠馆子来说,这可是极有意义的日子。宫里的御鞠队与风悦楼的蹴鞠队正式邀赛,并且还将决定蹴鞠今后比赛规则的走向。据说这回官家委派了专人过来旁观新蹴鞠的比赛效果,如果双方表现上好,可能就这么决定了今后蹴鞠的发展方向,这在蹴鞠这个圈子里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别说寻常的民人子弟了,就是那些喜好蹴鞠的官家纨绔也都赶车来了这外城的岐山书院,所以今天这岐山书院完全能用人满为患来形容,几乎能挪动出地儿的空当都有着人,书斋自然不能正常开课,索性是就放这些心儿早飞的小子去蹴鞠场边凑热闹去了,附近一些小摊小贩听闻这风讯后,那是一个赶着一个的去金梁巷子占位,尤其是书院门口,为了争个位子而大打出手的可不少,卖糖人葫芦的、枣箍炸卷的,愣是把这道路挤的水泄不通。
一些有头脑的却是另辟蹊径,暗地里给风悦队的队员塞钱,想买到书院里头做买卖,这可真是乐坏这的学谕老先生们因为看不惯他们所以都回了,而陈午又带着人在里头维持秩序,剩下他们几个热身准备的无所事事,所以干脆抬了张书案在门口摆起了收金摊。
“别急别急,一钱一个、一钱一个……”
“快走快走~~”收完钱了赶紧让他们进去,“进去后别说门口放的。”、“好的,一定。”这些小贩脸上那叫一个媚笑,推着、抬着自己的家伙进去,仿佛是进了金库的似得。
罗继和孙大肥两人笑嘻嘻在摊头上飞快点钱,正低头数的欢呢,脑门上忽然便是一人一个爆炒栗子。
“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在这儿敛钱!”
他们哎哟着一抬头,刚想骂人的话立马就乖乖的咽了回去,嘿嘿嘿的傻笑两声后,嗖的便撒下钱都跑了。
苏进看他们这熊样,真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小子的脑袋瓜要是能用踢球上,早就能进御鞠队了,不过……他瞄了眼摊头上一把的碎银。
这个他倒是没想到。
“这个……还让进不?”旁边的有个小贩捧着一钱碎银装可怜。
苏进瞧了他一眼,沉默了会儿后坐进摊位,钱一收,手一挥,“进。”
“下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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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不挣是不合常理的,那群小子要赛前热身。当然不能让他们做着后勤的活儿,所以苏进就接手了这门生意,不过话别说……这生意确实很有赚头。就当是收门票钱了。
“店家……你、你这是做什么?”
刚一抬头,不想面前站着的却是李家的小丫头,这次她倒没有着士子袍,一身白裙褥,袖口是挽着花的,身边有一文士男子陪着,有点印象。具体是想不起来了,不过也正好,他招了下手。“你帮我在这儿坐会儿摊,我进去有些事儿。”
呃……李清照晃了晃脑袋,旁边还有不少小商贩捧着银钱拥挤着,“这个……”。“我来吧。”她刚想应下。不料身边的二兄却是给她拦了下来,冲她微微摇头,便把自己的话给顶了回去。
“那就多谢这位兄台了。”
苏进做了个谢,这在李霁看来还有些不适应,这书生那晚上凶狠的模样他至今还记忆尤深,本以为是个性情乖戾、极难相处的人物,但是就这一句随意的谢话来看,倒更像是个很随和的人。
他正疑惑着。自己那妹妹却跟在书生后头偷偷给自己手势,意思就是不用担心、必当手到擒来。李霁笑了下。不过随即心里生出了一些想法来:难怪姨娘三令五申的在府里禁止所有人泄露苏进的事儿,原来小妹与这苏进的关系已经融洽到这种程度了,所以他现在也十分支持王氏的想法,这苏仲耕费尽心机的将安安营救出来,但却不求回报,甚至在安安面前提都不提,这实在让他觉得不安,他可不相信世上真有这等谦实君子,人不为利、岂会尽力,那么他现在绝对是另有企图的,过会儿和他交涉时可一定要小心些了……
“哎!给不给进啊?”有小贩等不及了,看着别人进去大把的淘金,他真想给面前这发癔的门卫箍个耳光。
“哦,好…好……”李霁赶忙收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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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书院西面的蹴鞠场如今完全是拥挤的水泄不通,人来人往,车来车去,这走上三步,就有一辆卖臭豆腐的摊车卡在苏进面前,那摊主见推不动了,索性便是给苏进推销起了臭豆腐,苏进这时候是有些无奈的笑了,要了一碗给身边的李家丫头,看来这人还真不能贪太多,吃进去都得吐出来,李清照在身边咯咯的笑,直到苏进将一碗热臭豆腐塞她手里才堵上了嘴。
“店家,今儿是什么蹴鞠赛,怎么这么多人过来看?”两人慢慢往里头挤进去,耳边是叫卖干果糖糕的声音,也有讨论蹴鞠赛的声音。
“宫里御鞠队和我们风悦楼的蹴鞠队今儿在这儿用新蹴鞠比赛,并且有官家直派的监官临场观摩,如果效果满意,就允许在京推广。”
苏进和李清照说了许久的关于新蹴鞠的事情,李清照哦哦的点头颔首,其实心儿并不在这儿,等到两人挤到最前头时,这盛大的景象才算是将这少女暂时忘记了前来的任务。
四周围起的木质看台上完全坐满了人,把整个蹴鞠球场笼罩了起来,自己就像是置身在木桶里一样,一抬头、连片的人海,一转声、连绵的呼声,那种层叠起来的气势让人的情绪都莫名的激昂起来,以前虽然有见到工匠在这场地边上搭建看台,但真没想到坐人和没坐人的反差这么大,她雀跃的转头对苏进笑,“店家,这看着很有趣啊~~”
苏进笑了笑,限制于时代的工艺水平,所以木质看台也只能搭建四米高,在往上安全就成问题了,除非全部用砖墁,不过那样成本太高,最起码不适合现在。
场地边上正热身着的陈午一众见了,都是兴奋的围了过来,统一的白色球衣球裤与脚底下的绿茵场映衬的十分鲜明,在整个场地里非常引人注目,一些还从未见过这般装束的民众都是交头接耳起来,正所谓野花成片即香,单个将这些球服拿出来看,或许会觉得怪异,但当成片的十一个人站成了排,反而觉得是一种时尚的潮流。
“那风悦队穿的是什么衣服?怎么把亵裤都穿出来了,衣服袖子也没缝上……”看台上已经有人在非议了。
“去去去~~”旁边直接一口唾沫将人拍死,“什么亵裤,那是专门的用来蹴鞠的,据说穿那些衣服跑起来特别快,动作敏捷、玩球顺畅,你这老粗没见识了吧。”
“什么嘛,反正我是接受不了,你要穿你穿去,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
各类嘈杂的人声耳边聒噪,不过这对场中的蹴鞠球员来说却成了兴奋的源泉,一个个的面色潮红,真没想到真正到了比赛当日,这心脏还扑通扑通的跳,不就是踢个蹴鞠么,怎么还会有这种感觉,风悦队那几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抓着胸口直喘气,也有做原地高抬腿的,当然,也有没心没肺的居然调侃起了陈午,“陈哥儿,我有点紧张怎么办?”
陈午白了他一眼,才不理会这群小子,转头问苏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按照这几天的作息,苏进都是接近日落的时候才会被向府“放”出来,不过看今天这时辰,显然是早了不止一个时辰。
苏进笑了下,“我有腿,还不能跑。”
“……”
……
正式开赛要到日头落山、也就是申时才开始,不过由于这场蹴鞠赛炒的比较热,所以很多人都提前一个时辰就过来了,那些来早的倒是庆幸了,还好早来了,不然过会儿连坐的地方都没,虽然这个蹴鞠场四围搭建起来的看台不算小,但对于今天的人流量来说,还是有些不够用,所以许多人都是端着碗炒米粉蹲在两座看台中间的走道间看,人挤人的,口角争斗也是免不了。
而场地另一头,是御鞠队的十几个球员在热身,为了配合比赛,他们今天也是穿了蹴鞠服,朱红色的、很亮,虽然刚开始有些不自在,但等习惯之后也必须承认这种穿着对于蹴鞠确实有便宜之处。
高俅站在一队人前头指挥做赛前热身,那几个御鞠队的球员与陈午他们差不多,此时心情也是颇为激动,这人山人海的场面看上去极为震撼,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这种本应该属于新科状元的关注如今居然也在他们身上体现,感觉实在是太令人振奋了。
不过这时候高俅的目光却在看台上的几个监官身上,那里坐着副都指挥使刘延庆,国子司业种师道,武功员外郎贾奕,还有枢密院的几个老典吏,当然,徽宗身边的几个高班亲信肯定是少不了的。徽宗虽然对这新蹴鞠颇有兴趣,但由于政事压身不得空闲,所以就安排了几个人过来代他观评,今日能不能成事,就得看他们了。
他正看着,忽然四围看台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一个蹴鞠打着弧线飞到看台的人群堆里,上面一帮子的人站起来哄抢。
等把视线放回到场地里,原来是那书生表演性质的开了蹴鞠出去,不过还别说,这夕阳下划过的弧线圈还真有几分美感。
他捏了捏拳头,对于这新蹴鞠又坚决了两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