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某个男人之外,昆仑从来都不喜欢其他任何人跟她开玩笑,哪怕是山羊。
山羊忍不住在开了句玩笑后,就立即后悔了。
尽管他刚才救了她,又心甘情愿的当肉垫子给她用,可在昆仑寒声问出那句话后,他还是被吓得打了个寒战,赶紧讪笑着:“嘿,嘿嘿,大家是好兄弟不是?偶尔开个玩笑,还是无伤大雅的。”
昆仑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目光木然。
她才没有因为山羊救了自己,就感激他。
这是一个脾气性格很怪的女孩子,就算跟陆宁在一起时,也是别人不跟她说话,她就能永远沉默下去的主。
就像木头,铁木,不懂得一丝感情,却又活生生的存在着,让任何人都不敢忽视她的存在。
山羊觉得,也唯有陆宁才喜欢跟她呆在一起。
如果老天爷硬派他跟昆仑在一起,山羊宁肯从这悬崖上跳下去。
山羊双膝后折,两条腿子被屁股压在地上,双手平身开,昆仑就趴在他身上,一点感激他的样子也没有--这样,他心里才感觉特轻松。
如果昆仑因为他救了她,就对他感恩戴得,山羊马上就会跳、跳--
看的山羊不敢说话后,昆仑闭上了眼,默默的调整呼吸。
那个晚上,在看到九幽王一拳打飞陆宁后,躲藏在暗中的昆仑,就及时跃出,对那个至邪之物劈出了一刀。
那一刀,绝对是昆仑毕生之中最犀利的一刀。
此后一辈子,她都不会再劈出那么一刀了,就像王羲之醉酒后些《兰亭集序》,毕生中最得意的一次。
不同的是,王羲之的超水平发挥,是因为喝了酒。
而昆仑,则是惊恐陆宁被打飞,在劈出那一刀时,把深藏在骨子里的潜力,都激发了出来。
可是,那足以把整个世界都劈成两半的惊神一刀,狠狠斩在九幽王的脖子上后,却只是给她划出了一道血痕。
然后,不等昆仑做出下一个反应,同样惊恐于她刀势的九幽王,就给予了她致命一击。
九幽王在中刀后的瞬间,发出致命一击后,绝对是要把昆仑立毙拳下的。
但她还是小看了昆仑。
因为陆宁曾经说话,昆仑要比他厉害很多。
而九幽王的潜意识内,却把昆仑看作了跟陆宁一个档次的高手,所以那一拳打出时的力道,足够把陆宁打死,但还无法把昆仑就地格杀。
等九幽王反应过来,她委实小看了昆仑时,昆仑已经借着被她一拳打出十数米的距离、以及趁着黑暗,及时远遁。
昆仑走,不是扔下陆宁独自逃生:她在瞬间确定自己不是九幽王的对手后,就确定自己必须得活下去。
唯有活下去的人,才能在以后做某件事。
比方为陆宁复仇。
昆仑虽然成功逃脱,但在随后的日子里,却是生不如死。
九幽王那一拳给昆仑造成的伤害,要比给陆宁造成的更严重,不但让她身中尸毒,而且还震伤了她的内脏经脉:几乎一整天内,她都会不时的咳嗽。
更是在十天前,开始咳黑色的凝血。
昆仑身为内家高手,当然懂得咳黑血是一种什么状况--离死,真的不远了。
幸好陆宁还活着,最起码当前好好的活着,所以昆仑才放心的出关,来到了昆仑山上,静候死神的到来。
她来昆仑山上等死,那是因为她能确定,陆宁差不多推断出她已经受伤了,正在委托山羊广撒人手寻找她--如果得知她大限不远后,就算他被人撕成碎片,他也得重新拼凑起来,爬着去找她。
抱着她说:别怕,有我在。无论你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
你就是我的影子。
一个人活着,怎么可以能没有影子?
尽管影子曾经做过一件后悔终生的事,被他所抛弃。
但当影子要彻底消失时,主人绝对会出现在她面前的。
昆仑不想陆宁那样做。
她只要,陆宁好好的活下去。
那样,就算她躲在世界上最寒冷,最阴暗,最潮湿孤独的角落中,低低哀嚎着离开这个世界,也能安心的闭上眼。
但陆宁没有放弃她,山羊没有,九幽王更没有。
九幽王不想昆仑活着。
她活着,会增加某些事的变数,所以才吩咐艳阴使,暗中追踪山羊--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找到昆仑,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山羊。
所以今晚山羊来到了昆仑山上,带来了那两个自信满满的艳阴使。
九幽王,到底还是小看了昆仑,所以那两个女人脑袋就跟身子分家了。
昆仑,趴在山羊身上,疲惫的闭上双眸,静心调整内息。
如果是她自己一个人,昆仑铁定会躺在地上,感受着寒风把她的生命,一丝丝的刮跑。
可山羊在啊。
昆仑这么骄傲的女孩子,怎么可以在这个老家伙的眼皮底下,就这样默默的死去?
那样,会被人笑话的。
昆仑,从来都不喜欢陆宁以外的人跟她开玩笑,自然更不想被除他之外的人笑话。
所以,她得努力的活下去--哪怕,她坚持多活一秒钟,也是无法忍受的痛苦。
夜风更冷,更厉,吹在山棱角上折射回来,夹杂着积雪的雪粒,打在山羊那张老脸上,就像枪口打出的铁砂那样疼。
特奶奶,这鬼地方还真不是人呆的。
身子已经冻僵了的山羊,无声苦笑着,看着天上那轮明月,觉得自己不是被个女孩子压着,而是身上压了一座冷冰冰的雪山。
嗷--嗷的风声,忽然加速,吹起了昆仑头上的帽子。
乌黑色的秀发,就像被压制在冰川下面数万年的黑色精灵那样,立即在月光下的冷风中狂舞,也让山羊看清了昆仑的脸。
这是一张相当标志的女孩儿脸。
在山羊看来,当一个女孩儿的笑脸完美到极点时,才能称得上是标志。
紧闭的双眸,秀挺的鼻梁,薄薄的抿成一条线的嘴,略微有些尖的下巴--有谁能想到,长年被一身褐色衣衫包裹着的昆仑,原来竟是个如此标志的小姑娘?
她比陆宁要小四岁,今年二十三了吧?
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如果条件可以的话,不该描眉画眼的拎着名牌小包包,踩着九寸高的细高跟镶钻小皮鞋,穿着最合体的小套裙,戴着大墨镜,像个女王那样傲然走在街头,对男人们唰唰投过去的目光不屑一顾吗?
可是昆仑,自从四年前开始,就被一身褐衣掩盖了起来,一个人住在冰冷的昆仑山上,除了必要的吃饭休息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站在悬崖边上,向南痴痴的远眺。
她是一个人的影子,那个方向有她这辈子都离不开的人。
“你、你在想什么?”
就在山羊盯着这张好像岩石刻就出的小脸,怔怔的发呆时,就觉得眼前一亮,昆仑睁开了眼睛。
“我在想,这地方好冷,最好能有个人抱着你。”
就像鬼迷心窍那样,山羊脱口说出了这句话。
紧接着,就再次后悔,吓得赶紧闭上了眼--他真不敢跟翻脸的昆仑的对视。
很奇怪,昆仑没有翻脸,左手一撑地,身子就像被风吹起的羽毛那样,从山羊身上轻飘飘的站了起来,右手一晃,刀光闪过时,褐色帽子已经重新戴在了她的头上。
天底下,好像也唯有昆仑,能用犀利异常的陌刀,给自己戴帽子了。
“能不能拉我一把?我老人家腿子都没知觉了……咳,还是算了吧,我相信我自己能起来的。”
山羊刚伸出手,就赶紧缩了回去,撑地站了起来。
身子才站直立了,接着就摔倒在了地上。
没办法,无论是谁保持山羊跪躺在地上的姿势,呆上一个半小时后,都会接着再摔个半死的。
昆仑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别说要搀扶他起来了,完全把他当做不存在那样,缓步走向了洞口。
看着消失在洞口的昆仑背影,山羊想哭。
可他却笑了。
他喜欢昆仑这副样子。
这才是真正的昆仑。
足足过了七八分钟后,山羊才总算站稳了,脚步踉跄的走到洞口。
右脚刚要迈进去,却又马上缩了回来,抬手在冰冷的山体上敲了敲,很有礼貌的问道:“请问,我能进去暖和一下吗?”
“不、不能。”
昆仑那比寒风还要冷的声音,从黑黝黝的洞里面刮了出来。
“好吧,那我能跟你说句话吗?”
山羊才不会为昆仑的无情就生气,依旧很客气的问。
这次,昆仑没出声,就仿佛她不在洞里面那样。
等了十几秒钟后,山羊才说:“有个人让我转告你,让你活着,不能死。”
那个人,无疑就是陆宁。
普天之下,也唯有陆宁的话,才能被昆仑一个字一个字的,烙在心底最深处。
就像当初他绝情的赶走她时,说过的那些话一样,到现在昆仑还能记住每一个字。
他让山羊来找昆仑,压根没指望这老家伙,能把这怪癖的女孩子劝回关内。
山羊,在本次之行中,也就是充当个传呼筒的角色。
他不在意。
就像他很清楚,在他转达出陆宁这句话后,哪怕昆仑已经走到了酆都城内,也得再转身走回来!
人在升起强有力的求生欲后,死亡是无法阻止的。
昆仑依旧没说话,就像她已经消失在了人世间。
山羊等了很久,才转身时,听到了清脆的吧嗒声--那是水滴,滴落在石头上,才会发出的声音。
很悦耳,竟然有些像掷骰子的声音。
秦大川最喜欢听的声音,就是掷骰子声了。
古人云: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大川哥却觉得,得把大炮换成骰子,才更恰当。
尽管此前在骰子一响时,他腰包里的银子,就会流水般的淌出去。
那是昨晚以前。
或者说,是在陆宁连赢二十七把之后。
汗水,从大川哥额头滴落。
当然不是吓得,是兴奋的。
他终于见识到了,啥才叫真正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