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七年五月二十八日。
燕王喜并不知道他竟还有一位忠臣筹谋着要为他做一件大事。
燕王喜只是手指轻颤的捧着手中军报,声音苦涩的喃喃低语:
“百万大军,灰飞烟灭!”
“六位国君,一战皆没!”
“寡人早知秦军兵锋之利、秦长安君之勇,却未曾想,此战竟会遭如此大败!”
燕王喜早就料到了此战联军会败。
但燕王喜却没料到此战联军会败的这么惨,这么快!
就算是百余万头豕,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杀的一干二净吧!
联军战败的如此之快,直接导致秦军可以调转矛头剑指燕国,令得燕国后方岌岌可危,更是击碎了燕王喜的通盘谋划!
燕王喜握着竹简的手更多了几分颤抖,声音难掩盛怒:“寡人更没想到!”
“寡人擢贼子栗恪之祖父为我大燕相邦,其率四十万大军却被八万赵军大败、战死。”
“寡人不因其败而罪之,反而擢栗恪之父为我大燕将领,其率十万偏师却被三万赵军大败、战死。”
“寡人仍不因其败而罪之,依旧愿予栗恪重信,擢栗恪为我大燕相邦。”
“结果!此贼竟是自称其本为秦国候者,于我大燕为相只是秦国的任务而已!”
“贼子!贼子!此贼愧对寡人之信!寡人恨不能诛其九族,再将其细细的剁成肉糜拿去饲犬!”
在栗恪的视角中,栗恪祖孙三代皆为燕王喜效忠,其父、祖却都因燕王喜的错误战略而死,栗恪深恨燕王喜之无能,更对燕王喜和燕国的未来感到绝望。
在燕王喜的视角中,他不因栗氏父、祖的战败和无能就厌弃他们,而是始终重用栗氏子弟,栗恪理应对燕王喜感激涕零!
燕王喜无法理解栗恪的叛逃,更觉自己一腔信任喂了狗,现在的燕王喜只想把栗氏子弟全都拉去喂狗以泄心头之恨!
燕獾温声劝说:“大王息怒!”
“贼子栗恪必当受尽天下人唾骂,往后余生生不如死!”
“好在大王英明决断,只令贼子栗恪率偏师,即便贼子栗恪背叛大王也并未对我大燕造成太重的损失。”
“臣以为,为今之计最重者,乃是速战破敌!”
“联军已彻底告破,秦国侵吞之势却无丝毫停滞,接下来势必会转攻我大燕。”
“长城以南的疆域,恐已难保。”
“臣谏大王加速决战,于后方沦陷之前速速于此地开疆扩土、谋立社稷之本,而后休养生息、缓缓图之!”
追责惩逆,那是战后的事了。
现在最重要的,乃是保社稷不失!
燕王喜强压下心头愤怒,缓缓抬头看向前方。
东北方向,数百杆神旗幡达迎风招展,数千杆部落旗帜随风飘扬,更有一杆巨大的神幡昂然屹立于二十万东胡引弓之民丛中,伟岸庄严。
西北方向,大量将旗簇拥着一杆白色大纛,十三万匈奴控弦之士在金鼓号角的指挥下四散出击。
而在燕王喜身后的南方,则是有七万余燕国将士整齐列阵,簇拥着燕王仪仗戒备四周。
东胡兵力最强,又是本土作战,却都是留守后方的残兵,算不得精兵。
匈奴兵马次之,又皆是精兵,更有单于领军,却是远征而来,不知地利、粮草紧张。
燕国甲胄最精、粮草最多,但兵力却最少,且近些年连战连败士气不振。
三方兵马各有优劣,呈三足鼎立之势,每一方兵马都不愿某一方坐收渔翁之利,每一方兵马也都不敢押上全部孤注一掷,只能在这片水草丰美之地警惕戒备、互相试探。
燕王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不能再等了!”
“传寡人令!”
“左翼戒备匈奴!”
“令右翼都尉燕安部自东北方向攻东胡!”
燕獾赶忙低声道:“大王!末将恐匈奴于我军得胜之际攻我军侧翼!”
燕王喜肃声开口:“匈奴王庭距此远阔三千余里,寡人以为头曼取东胡地之心不坚决。”
“派遣使者转告头曼,寡人若败,则匈奴仍当与东胡大战方才能得东胡之域,东胡若败,则寡人愿与匈奴共分东胡之域!”
“战争,不过是为利而已。”
“还请头曼单于三思,与我军合盟!”
顿了顿,燕王喜叮嘱道:“令使者切记,莫要透漏秦军已派遣重兵去攻匈奴王庭之事,以免匈奴单于引兵遁走亦或是孤注一掷!”
燕獾有心再劝,但燕獾眼前却浮现出了将渠的虚影。
回想起将渠因劝谏燕王喜而被燕王喜踹断肋骨的凄惨模样,燕獾强压下心中谏言,拱手一礼:“唯!”
令鼓擂响,燕军前压。
东胡军中,大萨满阿江达冰身穿全套祭祀服饰,头顶长尾林鸮尾,跨骑于马背之上,褶皱分明的苍老面庞被金光灿灿的面具所遮掩,唯有一双阅尽千帆的双眸显露在外,遥望燕军。
耐心的看着燕安部的行军走势,阿江达冰苍老、沙哑又慈祥的开口:“大当户郭布勒莫昆,率部扰敌,避免缠斗。”
郭布勒莫昆右拳砸心,一勒缰绳,肃声大喝:“族人们,杀敌!”
野猪图腾猎猎作响,七千余族人紧紧追随郭布勒莫昆的战马向前奔驰。
燕安当即喝令:“列阵,持弩!”
望山之中,郭布勒莫昆部呼啸四散,化作一个又一个零散单位扑向燕安部四面八方,仰仗战马之速绕行奔驰。
半刻钟后,终于有百名胡骑离阵而出,自燕安部东南方向加速冲锋。
燕安当即喝令:“丙部,射!”
一轮弩矢飙射而出,将二十余名胡骑射落马下,与此同时却又有百名胡骑自东北方向加速冲锋,趁燕安不备抽冷子射出一轮箭矢,带走了四名燕军的生命。
阿江达冰口中轻声念诵祷词,为战死的族人们引导前往长生天的方向,看向战场的目光平静无波。
阿江达冰不求得胜,只求能以尽可能少的伤亡拖延时间,等待东胡主力归来。
但燕王喜却很清楚,东胡主力已经回不来了,只会有秦军主力马踏燕国!
所以燕王喜不敢急于求胜不敢拖延,只得再度下令:“令!燕平部率战车转进东北,与燕安部交替前进,逼迫敌军!”
燕平当即大喝:“战车听令!冲杀敌阵!”
一声令下,二十架战车在八十匹战马的拉乘下冲向郭布勒莫昆部,郭布勒莫昆毫不犹豫的喝令:“拉开距离,避让敌军战车,射杀战车后方敌军!”
二十架战车登临战场,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燕军与东胡军之间的机动性差距,燕安、燕平二部得以轮阵前进,一点点拉近其与东胡主力之间的距离。
阿江达冰的目光依旧平静,更不曾调遣兵马,只是让郭布勒莫昆部继续骚扰燕军战线,拉扯燕军方阵。
待到燕安部距离东胡主力仅只五百丈远时,阿江达冰突然开口:“大当户萨额锦,率诸使鹿部落冲阵!”
萨额锦锤心颔首,戴稳头顶狍角帽,沉声喝令:“族人们,杀!”
“呦呦”
清亮的鹿鸣之音此起彼伏,八千头肩高五尺(1米15)上下、重达三百余(秦)斤的成年雄性驯鹿迈开四蹄,承载着八千名胡骑向前冲锋。
五百丈距离,转瞬即逝,萨额锦嘶声怒斥:“俯首!”
“冲锋!”
前排百头驯鹿低垂头颅,头顶那长达四尺(0.92米)的鹿角对准了燕安部前排枪兵!
“呦”
驯鹿的嘶鸣声少了几分空灵,多了几分狠厉,毫不在意前方枪尖,以最为决绝的姿态猛然冲撞!
“持枪抵住!”
“刺鹿!刺鹿!莫要理会鹿上胡贼!”
“盾兵上前,持盾抵抗!”
相较于战马而言,驯鹿的身高较矮不利于骑兵对冲,头顶鹿角不便于密集列阵,负重较低只能背负一名矮小瘦弱的无甲骑士,并不是骑兵的首选。
但当成群结队的驯鹿顶着又长又粗的鹿角冲锋而来时,谁能不慌谁能不惧!
刚一接触,燕安部前排战线便开始出现骚乱。
而随着第二排、第三排使鹿骑士奋勇冲锋,七百余名使鹿骑士用他们的鲜血撕开了燕安部的防线!
萨额锦嘶声咆哮:“入敌阵,杀敌!”
“呦”
驯鹿清鸣,承载着背上骑士顺着防线缺口涌入燕安阵中。
上有骑士挥刀厮杀,下有驯鹿抬角冲撞,只片刻间就令得燕安部一片混乱!
遥遥看到这一幕,头曼单于微微皱眉:“通古斯主力被困,通古斯残兵竟仍如此悍勇。”
“果真是我胡国大敌也!”
“传令!”
“万骑长成格勒部东进,以箭矢滋扰通古斯使鹿部落,解燕军之围。”
“万骑长拉克伸部向北游弋,择机试探通古斯主力,牵扯通古斯兵力!”
对于燕王喜的提议,头曼单于不置可否。
头曼单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打击东胡的机会,却也不会帮助燕国夺取东胡之地,以免燕国变成新的东胡。
能否夺取东胡地对于头曼单于而言并不重要。
但,没有东胡对于头曼单于而言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