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未直接去大明宫,先从皇城去了太极宫,通过玄武门到了西内苑,再从右银台门进入大明宫。
绕了一大圈,来到后宫的慈心堂,这间佛堂外面已被羽林卫团团包围。
进入佛堂后,只见一名娇小的宫女站在一面墙的旁边,面无表情,竟然是上官婉儿!
在她旁边,还站着名黑衣男子。
那人脸上贴着张白布,看起来行同僵尸,却是不良人的首领,不良帅。
沛王微微一笑,道:“这次大计能够成功,两位居功甚伟,本王和八弟答应过你们的事,一定不会食言。”
不良帅只点了点头,上官婉儿轻轻道:“多谢殿下。”
沛王笑道:“好了,赶紧将机关打开吧,本王已经迫不及待想瞧瞧太后此刻的表情了!”
不良帅来到佛堂左侧墙壁前,在一座壁灯上转动了一下。
“卡兹卡兹”一阵声响,石墙横移,缩入侧面墙壁之中,佛堂侧壁上,出现一条向里的通道。
沛王大步走了进去,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一亮,却是间精致华美的密室。
这间密室家具齐全,一张锦榻上卧着名女子,那女子本侧身躺着,听到脚步声才起身,威严的面孔微微有些憔悴,正是失踪的太后武媚。
瞧见进来的人后,她凤眉一挑,凝视着沛王:“果然是你!”
沛王负着双手,慢慢踱着步子,微微笑道:“不错。”目光并不看武媚,在密室中扫视了一圈。
只见一左一右两面墙壁上,各挂着一面壁画,画中各有一名男子。
左边之人满脸英武之气,眼神中有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乃是太宗皇帝李世民。
右边一人嘴边含笑,面目儒雅,却是高宗皇帝李治。
沛王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这样的女人,也会偷偷躲在密室中,对着太宗皇帝和先皇吐露心事,倒是让本王有些意外。”
武媚脸色阵青阵白,这是她最大的秘密,竟被如此公之于众,心中羞愤无以复加。
但她毕竟不是常人,很快便压住情绪,脸上再无半点表情。
向沛王身后几人看去,瞧见窦文鸣后,冷笑一声:“原来他是你的人。”
沛王道:“武媚,你可不要小看文鸣,你可知道,当初你那宝贝侄子武三思,为何会突然怂恿你当皇帝吗?”
武媚心中一惊。
沛王冷笑一声,道:“当初我们造碑之时,你以为我会没留下后手?
原来他早早便让窦文鸣投效到武三思身边,让他利用武三思之嘴,怂恿武媚当皇帝。
结果武三思一提及登帝之事,武媚便对他大加宠幸,沛王自此后,便确定了武媚的野心!
他原本想等石碑的谋略成功后,再想法子让武三思招供,一环接一环,以防李治心软,让武媚逃过一劫。
谁知石碑之谋被武承嗣将计就计,把他自己陷进去了。
武媚心思敏捷,很快想通其中关窍,却没有坑声。
沛王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道:“你生性多疑,我便让文鸣在武三思与武承嗣之间拱火,武三思在你面前说了武承嗣不少坏话吧。”
武媚不仅不生气,居然点了点头,赞道:“能够利用本宫弱点,果然长进了不少。”
沛王见她神色平静,心中反激出一阵怒火,冷冷道:“武媚,你不过是个女人,真以为自己能当得了皇帝吗?”
武媚并不作答,瞥向李旦。
她虽处劣境,但积威尤在,李旦被她瞧的有些难受,大声道:
“母后,你不用这样看我,你对我和七哥从来没有半分关爱,是你不把我当儿子,还想窃取江山,我自然要反你!”
武媚淡淡道:“旦儿,本宫并不怪你,只是有些为你担心。”
李旦哼道:“你担心什么?”
“按照李贤的计划,一定会除掉本宫、皇帝和英王,他目前做不了皇帝,皇帝自然会由你来做,是不是?”
沛王暗暗心惊,武媚竟能瞬间猜透他的计划。
他担心李旦为武媚言语蛊惑,忙道:“老八,不必和她多言。”
武媚笑了笑,道:“不错,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李旦怒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认为五哥会杀了我,夺走我的皇位,是不是!但我告诉你,将来我会主动禅位给五哥,你想挑拨我兄弟关系,想也休想!”
武媚嗤笑道:“旦儿,你还是那么天真。你现在对皇位虽没有半点留恋,但等你体会到皇帝的滋味时,你以为自己还会这样想吗?”
李旦后背一凉。
武媚继续道:“你瞧瞧李弘,他做皇帝后变化大不大?你以为自己不会变吗?到时候你不肯让位,李贤的性子你了解,他会怎么做呢?”
沛王忽然仰首一笑:“老八,咱们这位母后果然有一套,三言两语就让你我相互猜忌,只可惜像她这种多疑之人,永远不会明白咱们的兄弟感情。”
李旦心中略安,想起自己年幼时李贤对自己的照顾,微笑道:“是的。”
武媚暗叫可惜,如果刚才沛王的反应是大发雷霆,让她住嘴,那么李旦心中的刺就埋下了。
她目光继续向沛王身后看去,淡淡道:“若没有叛徒,仅凭你们几个,休想让本宫落此境地。那名背叛本宫的人呢,何不让她进来与本宫相见?”
沛王微笑道:“自然要让你瞧个清楚明白。”一拍手道:“进来吧。”
话音落下不久,上官婉儿缓缓走了进来。
武媚紧紧凝视着她,眸中闪着寒光:“本宫还以为是谢瑶环,没想到竟会是你!”
上官婉儿怒视着她,咬牙道:“你当初诬陷我们上官家谋反,将我们一族男丁全部杀死、女子都打入掖庭宫时,可想过会有今天?”
武媚冷然道:“那是上官仪非要与本宫作对!上官婉儿,本宫并未将佛堂的秘密告诉你,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密室的?”
“哼!我早就发觉你每次来佛堂,除了谢瑶环和胡萍外,不让任何人进入,里面一定有古怪。
后来我每隔一个月,便向谢瑶环旁敲侧击一次,通过她的回答,判断出佛堂中另有乾坤!”
武媚颔首道:“果然是处心积虑。本宫将你从掖庭宫放出来,一直待你不薄,没想到竟养出一条狼来!”
上官婉儿大声道:“救我的是周王殿下,不是你!你对我好也是为了拉拢周王殿下,当我不知吗?”
武媚冷笑道:“你也知道是承嗣救了你,如今你却帮着别人对付他,若是他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后悔救你。”
上官婉儿脸色一白,咬牙不语。
沛王忽然笑了笑,道:“母后,你这可就错怪这丫头了,她年纪虽小,心机却深沉的可怕,若非不良帅提醒,本王差点也被她装入彀中。”
上官婉儿脸色巨变,转过头,瞪着沛王,颤声道:“你……你……”
沛王淡淡道:“你想与我合作杀死武媚不假,却并非真心投靠我。在你计划中,武媚死了后,武承嗣便会领军回京,收拾残局,对不对?”
上官婉儿脸色越来越白,紧咬着嘴唇,嘶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沛王面色转冷,寒声道:
“你这么一个下贱的掖庭宫罪女,真以为能将本王玩弄在股掌间吗?
你悄悄给武承嗣送了封信,让他离京几日后便率军返回,当真是一石二鸟,既能除了太后,又能除了本王。只可惜你那封信早被不良帅调了包!”
上官婉儿眼眶一红,眼中顿时盈满了泪水,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怒声道:“我和你拼了!”向沛王刺了过去。
李旦伸手扯住她头发,一个膝顶撞在她腰间,上官婉儿惨呼一声,倒在地上。
李旦拔出刀,刀尖对准了上官婉儿胸口。
武媚冷眼旁观,默默望着,一言不发。
沛王一直观察着她表情,见她不露惧色,心中不快,冷冷道:“李帅,本王听说你们不良人有不少拷问用的药物。”
不良帅沙哑着声音道:“是的,一共有四种。”
沛王微笑道:“最厉害的是哪种?”
“黑蚁噬血丹!此毒无药可解,能让服用之人死之前,受尽三个时辰折磨,全身如同万蚁噬体,只恨不得速死!”
沛王整了整衣袖,淡淡道:“给这罪女服下吧。”
不良帅取出一个黑瓶,倒出一粒乌绿色的丹药,塞入上官婉儿嘴里。
武媚仿佛事不关己,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沛王哼道:“武媚,你难道不想问问,为何不良帅会替本王效力吗?”
武媚淡淡道:“本宫不问也知。”
“哦?”
武媚慢条斯理道:“这老鬼最关心的是不良人存续问题,李弘性格单纯懦弱,很少会用到他,长期以往,不良人便会消失。”
“但你不一样,你心计深沉,喜欢用阴谋诡计,是他最适合的君主,他自然会投效你!”
沛王哈哈一笑,道:“太后过奖了。”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还是说错了,李帅肯投于本王麾下,还要多亏了你。”
武媚淡淡道:“哦?”
沛王冷冷道:“李弘绝斗不过你,李帅早看清这一点。只要你做了皇帝,必会将不良人斩尽杀绝,他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武媚默然不语。
便在这时,地上的上官婉儿浑身微微颤抖着,嘴里发出低低的呻吟。
沛王眯着眼道:“太后殿下,你瞧瞧这罪女模样,是不是很可笑?”
言外之意便是,等会你服下毒药,也会变成她这般下场。
武媚毫无惧色,淡淡道:“她这是罪有应得,得罪过本宫的人,都别想死的太轻松!”语气中杀机四射。
沛王心中一惊,暗道:“她不会是留下什么后手了吧?”转头向李旦问:“武承嗣的西讨军到哪了?”
李旦道:“最近一次回报,说已经到了凉府,就算立刻向长安返回,也要五日时间。”
沛王转头再向武媚瞧去,见她表情依然毫无变化,心中惊疑不定。
他屡次败在武承嗣和武媚手中,对他们极为忌惮,如今武媚虽落在手中,但手握军权的武承嗣还在外面。
冷哼一声,道:“本王听说武承嗣夫人为他生了个儿子。”
窦文鸣答道:“回殿下,确有此事,今日刚刚诞下。”
沛王冷冷道:“李帅,劳您辛苦一趟,带一队羽林卫,去武承嗣府邸将他妻儿都抓过来吧。”
不良帅沙哑着声音道:“本帅手中的不良人足以将她们抓来,不需羽林卫。”
沛王坚持道:“武承嗣是带兵之人,他府中侍卫必定都骁勇善战,还是带着羽林卫妥当些!”
不良帅只得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便在这时,权知节进入密室,微笑道:“沛王殿下,殷王殿下,武攸暨已领着金吾卫杀入大明宫,打算救出被皇帝软禁的十六卫将领。”
武媚瞥了权知节一眼,虽然表情没有变化,心中却陡然一沉。
沛王赞道:“此子倒有些眼光,只要将十六卫将领救出,便能控制十六卫军队,届时大局便能回到他们控制。”
权知节淡淡道:“只可惜他是白日做梦,就算金吾卫能突破千牛卫,等着他们的也将是我的羽林卫。”
沛王凝重道:“权将军,事关重大,你还是亲自去皇城守着吧。”
权知节领命而去。
沛王又道:“文鸣,李弘胆小,得知金吾卫杀进来后,必定会躲入后宫,你带着老八那队金吾卫过去,务必将他杀死!”
这一队金吾卫是李旦花了半年时间费尽心血才收服下来,一共只有五百人,就是为了今日之谋。
窦文鸣应诺一声。
沛王接着向一名羽林卫将领吩咐道:“你去英王府,将英王护送到秦州都督那里去。”
李旦露出不忍神色,道:“五哥,真要将七哥流放吗?”
沛王沉声道:“我也没法子,他若不走,武承嗣回来后,必会拥立他当皇帝。等咱们将来除掉武承嗣后,再将他接回来便是!”
李旦叹了口气,没有再反对。
……
宣政殿。
偌大的朝殿中,如同菜市场一般喧闹。
就在不久前,李弘将众大臣召集过来,颁下圣旨,几乎将三省六部九卿中五分之一的官员都做了调动。
李积被免去中书令、武懿宗被免去御史大夫、苏定方被免去司徒、武攸暨被免去金吾卫将军、丘神绩被免去卫尉寺卿等。
尽管刘齐贤、裴炎、李敬玄等人反对,李弘这次却强硬无比,李崇义、戴至德、岑长倩等也火力全开。
原本的许多中立党,见皇帝率先发难,似乎控制住局面,纷纷倒向皇帝一边,让李弘大为欢喜。
然而还没高兴一会,便有千牛卫来报,说武攸暨逃出宫,跑到金吾卫署,调集了金吾卫人马向皇宫杀来。
李弘又惊又惧,认定是太后在背后搞鬼,惊吓过度,直接从大殿侧门逃走。
剩下的官员顿时炒作一团。
李崇义、戴至德、戴良绍等官员本想去追李弘,却被刘齐贤、裴炎、李敬玄等人围住,大声质问太后下落。
岑长倩急忙派了一队千牛卫去追李弘,又让一队千牛卫看住大臣,然后自己率领其他千牛卫向皇城而去,抵挡金吾卫!
李弘的龙撵一路朝着琅琊殿行去,半路上,忽然见到窦文鸣急行而来。
“文鸣,朕不是让你保护在贵妃身边吗?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贵妃出事了?”
窦文鸣忙道:“陛下不必担心,贵妃殿下没事,臣是听到金吾卫杀入了宫,担心您的安全,所以才想去保护您。”
李弘脸色一白,咬牙道:“这一定是太后安排好的,她肯定算计好了一切!文鸣,朕……朕现在该怎么办?”
窦文鸣沉声道:“陛下不必担心,千牛卫比金吾卫更强大,一定能守住宫门,不过您也需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以防太后派人刺杀您。”
李弘连连点头道:“朕也有此打算,不过要先带上贵妃才行。”
窦文鸣劝道:“陛下,眼下情况万分紧急,太后派来的人很可能就在路上,仅凭这么点千牛卫无法保护您,您需立刻找个安全地方躲藏!”
李弘摇头道:“不,朕一定要带上贵妃!”吩咐一声,命龙撵朝着琅琊殿进发,窦文鸣无奈,只得跟上。
到了琅琊殿,只见雅若身着一身红色的猎装,殿内有两排宫女太监,个个手持武器。
她也担心这件事是太后阴谋,早已做好死斗准备,见李弘过来,忙问:“陛下,情况怎么样了?”
李弘一把拉住她手,惶急道:“爱妃,金吾卫杀进宫来了,咱们需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雅若怒道:“怕什么,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窦文鸣急忙道:“贵妃殿下,您不必担心,金吾卫战力比不上千牛卫,咱们只需等岑大将军平息金吾卫叛乱,就能重掌局面!”
李弘道:“那朕……就在琅琊殿等着吧,文鸣,你觉得怎么样?”
那名被岑长倩派来保护李弘的千牛卫郎将忽然道:“陛下,以末将之见,您应该立刻去和大将军汇合。”
窦文鸣斥道:“胡说,那里正在大战,陛下是万金之体,怎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转头向李弘道:
“陛下,咱们不如去东宫吧,那里您最熟悉,别人也一定想不到您会去那里!”
李弘眉眼一亮,叫道:“对啊,就去东宫,那里还有一支东宫卫率,虽然人数不多,也能保护朕!”
当下,龙撵朝着太极殿的东宫而去,一路之上,不时有皇后、岑淑妃、刘德妃派来的太监宫女过来询问情况。
李弘一概不理,径自朝太极宫而去。
穿过一条甬道,来到玄德门时,窦文鸣悄悄放慢脚步,落到最后一名,然后闪身躲到一根廊柱后面。
过了这道门,便是西内苑。
窦文鸣眯着眼望着前方,就在李弘的龙撵经过玄德门时,只听一阵破空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宫女太监们的惨叫声。
那名千牛卫郎将大吼一声:“保护陛下!”众千牛卫立刻将李弘包围在中间,朝着窦文鸣的方向后退。
然而敌方躲在暗处,箭矢不绝,这支千牛卫只有三百人,才退了不到二十丈,便有半数以上被射死。
其他宫女太监更惨,几乎无一幸免。
这时,只见一队金吾卫从太玄门冲了出来,向千牛卫杀来。
千牛卫浴血死战,雅若拔出一柄弯刀,保护在李弘身前。
不多时,千牛卫寡不敌众,人数只剩下十几人,那名郎将身上中了两枪,依然死战不退,挡在李弘和雅若前方。
“噗嗤噗嗤”,十几根长枪刺入那郎将身上,将他挑飞到空中。
李弘惊惧不已,朝着空中大声嘶喊道:“母后,儿臣知错了,您就饶了儿臣吧!”
然而这种局面下,又怎么可能会有人回应他?
只见众金吾卫们挺着枪不断逼近,血腥味越来越浓。
雅若厉声道:“皇帝在此,你们谁敢放肆!”
回答她的是数十根寒芒芒的枪尖。
雅若拼命将几根长枪架开,其他长枪却笔直朝她刺来。幸好关键时,几名千牛卫上前挡在她前面,才总算免于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