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沉声问道:“你知道你家小姐现在在哪吗?”
芦苇苦着脸道:“一开始我还和小姐关在一起的,可后来我……我招供后,他们就把小姐带走了。”
武承嗣双眉一拧,陷入深思。
王方翼道:“所以你后来就被他们关入黑仓码头了吗?”
芦苇低着头,戳着手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被关的地方是哪。”
“那你总该知道救你的人是谁吧?”黑齿常之瞪眼道。
芦苇缩了缩脖子,吃惊道:“不是你们把我救出来的吗?”
黑齿常之比她更吃惊,道:“你不知道是谁救你出来的?”
芦苇摇着头道:“我几天没吃东西,饿晕过去了,一醒过来,就出现在这里了。”
诸葛南抱着胳膊道:“救她出来的应该是江湖中人。”说着将公孙小娘的事说了。
正在思索的武承嗣奇道:“你说那小女孩叫公孙小娘?”
诸葛南道:“她是这么说的,也许是个假名。”
“她师傅是不是叫公孙大娘?”
诸葛南道:“她没说,不过有这个可能。”
武承嗣摇了摇头,眼下也没心思想公孙小娘和公孙大娘什么关系。
他眼下最关心的还是徐文清的安全。
对方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落到这种下场,他必须将对方救回来。
向芦苇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后,武承嗣带着人离开了营帐,返回帅帐。
“殿下,不如让末将带着人在扬州城搜索一番吧。”黑齿常之提议。
王方翼道:“不可,若是引起骚动,不仅救不回徐姑娘,还可能害死她。”
黑齿常之瞪眼道:“那你说怎么办?”
王方翼沉吟道:“眼下只能暗中搜查。”
这时,一直沉默的诸葛三元忽然道:“殿下,有一件事老夫觉得很奇怪。”
“诸葛公请说。”
“那位黄国公千里迢迢跑去台州,又刻意接近徐文清姑娘,一定是有着什么目的。”
诸葛南脱口道:“目的肯定是为了拉拢她老爹徐元举吧。”
诸葛三元眯眼道:“不错,他们对徐文清的一切行为,应该都是为了徐元举。”
武承嗣眸光一亮,道:“您是说可以通过徐元举来找出徐文清?”
诸葛三元捻须笑道:“他们之前是为了拉拢徐元举,现在毒瞎他女儿,很可能是改变了策略,想用他女儿威胁他。”
诸葛南叫道:“对,那他们就一定会让徐元举见到徐文清!”
武承嗣皱了皱眉,陷入迟疑。
诸葛南道:“殿下,咱们赶紧带人去将徐元举带过来吧。”
武承嗣沉声道:“越王拉拢徐元举必定有目的,而那个目的徐元举很可能知道,如果你是越王,你会让我轻易见到徐元举吗?”
诸葛南惊道:“您的意思是他会阻止咱们?”
黑齿常之当即道:“殿下,您让末将带人去吧,我就不信有谁敢阻止咱们左武卫!”
王方翼斜了他一眼,冷哼道:“你根本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黑齿常之瞪眼道:“你知道?”
王方翼本来不想深入牵扯进武承嗣和越王的争斗,但他特别想打击一下黑齿常之,便说道:“越王不能明着阻止,难道不会用其他办法阻止吗?”
“什么其他办法?”黑齿常之浓眉一皱。
“以越王的能力,办法多的很,只要咱们派人去刺史衙门问一下,应该就知道了。”
“不管他有什么方法,难道还能挡住殿下的左武卫不成?”黑齿常之大声道。
王方翼摇了摇头,道:“咱们若是行事太过激烈,很可能逼迫越王也采取激烈手段。”
“什么激烈手段?”
“杀人灭口!”
黑齿常之怒道:“如此畏首畏尾,那咱们什么也不用做了!”
武承嗣抬手道:“你们不必争了,王将军说的有道理,就由王将军和诸葛寺丞先去城中了解一下情况吧。
王方翼和诸葛南齐声应是。
黑齿常之虽然桀骜,却绝不会对武承嗣的军令有任何异议。
出了帅帐,王方翼拱手道:“诸葛兄弟,打听消息的事你比较擅长,你觉得咱们带多少人随行比较合适?”
诸葛南见王方翼对自己如此尊重,对他好感大增,笑道:“一个人也不用带,就我们俩去。”
王方翼也不多问,点头答应了。
两人各挑选了一匹骏马出了营帐,向北奔行半个时辰左右,前方扬州城厚重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之中。
两人牵着马入了城,诸葛南左右看了一眼,有心卖弄见识,说道:“啧啧,这里可比不上杭州。”
他这句话顿时惹来周围一群本地人的怒视。
王方翼知趣的说道:“诸葛兄还去过杭州?”
诸葛南对旁人的目光视若未见,抬着下巴道:“是啊,为了帮殿下办件差使,在杭州待了个把月。”
王方翼点了点头,虚心问道:“我们直接去刺史府吗?”
诸葛南笑道:“这种时候,自然是找个茶棚喝茶了!”
说是找茶棚,诸葛南却一路向北行,遇到好几个茶棚也没有停下来。
王方翼默默跟着他,时不时瞥他一眼,却什么也不多问。
为将者,须沉得住气。
在这一点上,整个唐朝将军都没有几人比得上王方翼。
许久后,二人从城南穿行到城北,在靠近城门的地方,诸葛南终于找了家茶棚。
王方翼还是不问,跟着他在茶棚坐下。
两人刚坐下没一会,茶伙托着茶盘过来了,为二人添了水,笑容满脸的说了句“二位请慢用”,便要离开。
诸葛南自然不会放他离开,微笑道:“伙计,问你个事。”
茶伙赔笑道:“客官,小人手头有点忙,实在是……”
诸葛南拿出一小吊铜钱,在手上颠了颠。
“您想问什么?”茶伙话锋立刻变了。
“我想状告你们杭州一名官员,不知该找哪个衙门?”诸葛南沉着脸问。
茶伙吃了一惊,道:“你想告谁?”
“杭州长史徐元举!”诸葛南咬牙道。
茶伙顿时松了口气,笑道:“是他呀。”
“你笑什么?”诸葛南怒道。
茶伙微笑道:“客官别生气,那徐元举因为与商人勾结,侵吞公款,已经下了狱,而且两天前已经押送往长安去了。”
王方翼脸色微变,道:“他不在扬州城?”
茶伙点头道:“对呀,我亲眼瞧见那狗官被送出城的,那天还来了不少人,大家用臭鸡蛋和烂菜叶扔那狗官,不知道有多痛快呢!”
诸葛南和王方翼对视一眼,将茶钱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拉着马便走了。
茶伙正要追要赏钱,忽然瞧见诸葛南头也不回的向他一抛手,那吊铜钱打在他额头上。
茶伙捡起铜钱,摸了摸发痛的额头,埋怨道:“干嘛丢这么重嘛!”
回军营的路上,王方翼向并骑而行的诸葛南说道:“诸葛寺丞,你是怎么猜到徐元举已经被送走的?”
他此刻已经想明白,诸葛南就是猜到这一点,才特意跑到北门边的茶楼打听消息。
因为徐元举如果被送去长安,必从此门经过。
诸葛南脸上一惯的笑容消失了,沉声道:
“我只是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越王将徐元举关在哪里,我们总能想出办法见到他。唯独将徐元举送走,我们才会无计可施。”
王方翼沉吟道:“他们才走两天,我们现在追赶也许还来得及。”
诸葛南忽然转头凝视着他,道:“你觉得他们真会把徐元举送去长安吗?”
王方翼愣道:“你是说……”
诸葛南哼道:“他们只需派人假装盗匪,就能将徐元举抓到一个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王方翼再次打量了诸葛南一眼,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年轻人。
忽然,王方翼看到诸葛南眼眶竟然湿润了,忍不住道:“诸葛寺丞,你这是……”
诸葛南擦了擦眼角,将头转到一边,说道:“我听殿下说过徐元举,他是个好官,而且为了惩治恶人,连自己妻子都被恶人杀了。”
王方翼沉默不语。
“这样一个好官,不仅自己被人冤枉,女儿被人毒瞎了,如今名声也被人毁了,我只要一想到他现在的心情,就觉得难受……”
王方翼仰首长叹了口气,低下头时,目光已变得无比坚定,沉声道:“诸葛兄弟,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要为徐长史洗清冤屈。”
诸葛南看了他一眼,用力点了点头。
王方翼忽然勒马停住,缓缓道:“我们去刺史府。”
“还去那里做什么?”诸葛南吃惊道。
王方翼道:“徐元举虽然不在了,但关押他的狱卒还在,我们也许能从他们身上打探到些消息。”
诸葛南欣喜道:“对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王将军,多亏你提醒。”
王方翼微笑道:“走吧。”
……
观音山军营中,听到诸葛南和王方翼的汇报,武承嗣霍然起身,道:“徐元举被押送到长安城去了?”
王方翼沉声道:“是的,他们看来早有防备,不愿我们接触到徐元举。”
武承嗣默然不语。
诸葛南笑道:“殿下,您先别失望,我们打听出徐文清被关在哪了!”
“在哪?”
“越王府!”诸葛南一字字道。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关押徐元举的狱卒是刑部派来的人,我们抓住一人,拷问一番后,得知几天前,越王府的人将徐元举带走了一次。”
诸葛三元挑眉道:“你们拷问刑部的吏员?”
“对呀。”诸葛南转头看了他一眼,奇道:“义父,你穿着夜行衣做什么?”
诸葛三元瞪眼道:“别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擅自对朝廷官吏用私刑是犯法的!”
王方翼忙道:“诸葛寺卿,事急从权,是我提议拷问那名狱吏的。”
诸葛三元只不过是借机敲打一下诸葛南,以防他以后越来越过火。
见王方翼为诸葛南说话,不怒反喜,故意板着脸道:“就算如此,也不能保证徐姑娘在越王府吧。”
黑齿常之道:“咱们去搜一遍不就知道了?”
王方翼摇头道:“越王是一品亲王,当今陛下的兄长,手中还有御赐金牌,若是没有充足的理由,就算殿下也不可能进他府中搜索。”
武承嗣语气缓慢而坚定道:“只要能确定徐姑娘在越王府中,就算冒些风险,我们也一定要将她救出来。”
王方翼暗暗感叹,武承嗣肯为手下人如此冒险,也难怪这么多人肯追随他了。
诸葛三元微笑道:“殿下,就让老夫夜探一回王府吧。”
诸葛南吃惊道:“义父,你提前换上夜行衣,不会是已经猜到徐姑娘在越王府吧?”
武承嗣道:“是我让诸葛公夜探黑仓码头。不过越王府那边更重要,只好有劳诸葛公走一趟了。”
“王将军,你从千牛卫中挑几个人,去探查一下黑仓码头。”
王方翼朗声应是。
深夜,扬州城。
若是提起扬州城的豪门大宅,韩王李元嘉的宅子若是排第二,就绝没有人敢居第一。
不仅扬州,就算在长安城,也找不出几间比他家更大的宅子。
越王李贞则要低调一些,府宅只有韩王府一半大小,然而尽管如此,却也绝不是寻常人家可比。
据说甚至有盗贼在越王府因为迷路而被抓。
星光稀薄,月色也被云层挡住,只隐隐可以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秋天的夜晚总是特别短暂,像今天这么漆黑的夜晚,并不多见。
然而,对夜行人来说,这样的夜晚,却是再好不过了。
子时已过,越王府的正屋中,却依然亮着灯光。
北面正屋的书房之中,越王李贞披着一件土黄色的外衣,正在听取陈硕真的汇报。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本王记得嘱咐过你,让你严密看守黑仓码头。”
越王用右手食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面。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十分恶劣。
陈硕真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已经在黑仓码头留了两名堂主。”
“你不是常常说你手下那些堂主护法都是江湖最顶尖的高手吗?”
“他们确实是的。”
“那怎么还会让江湖人攻破黑仓码头,将那名婢女救走?而且对方还是一个人!”越王拧眉道。
被越王如此指责,就算是他的几个儿子也必定惶恐不安。
然而陈硕真却面不改色,淡淡道:“这只因闯入码头的人武功太高了,全天下有他这样身手的人,不会超过二十人。”
“那人是谁?”
“河北游侠,高君会。”
越王猛的站起身,道:“高君会?那不是武承嗣的人吗?”
陈硕真点头道:“是的。”
越王仰首长叹一声,道:“武承嗣啊武承嗣,看来你是逼着本王与你生死相搏了。”
转头吩咐道:“陈道长,你派人去请韩王和杨都督过来一趟,让韩王将杨副帅带上。”
听到“杨副帅”三个字,陈硕真瞳孔收缩了一下。
不久,陈硕真将命令传下去后,回到了书房,问道:“殿下,您打算对武承嗣动手了吗?”
越王情绪已恢复正常,淡淡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不动手都不行了。”
陈硕真道:“可那东西已经不在黑仓码头了,武承嗣就算寻到黑仓码头也没有用,您又担心些什么呢?”
越王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武承嗣是怎么找到黑仓码头的?”
“不知道。”
越王叹道:“本王也不知道,这便是最可怕的地方,谁能保证武承嗣不会寻到那东西所在?”
陈硕真迟疑道:“可武承嗣身边有一万左武卫,人又住在军营,想刺杀他恐怕非常困难。”
“就算再难,咱们也只有这一条选择了,为了保证计划顺利进行,本王只有破釜沉舟了。”
陈硕真想了想,又道:“如果咱们杀了武承嗣,会不会对泰山封禅之事有影响?”
越王道:“不会,你可知道武媚为何要推动泰山封禅?”
陈硕真摇了摇头。
越王哼了一声,道:“那个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权力,按照旧例,封禅时本应由皇帝初献,公卿亚献。武氏却劝得陛下同意,让她来亚献。”
陈硕真点了点头,道:“她是想通过封禅提高自己的声望。”
越王冷笑道:“所以说,就算自己侄子死了,武氏也绝不会放弃封禅的机会,只要她不反对,这件事就不会出现波折。”
陈硕真不再开口,越王也陷入沉默,书房之中一时陷入静谧。
丑时中旬,安静忽然被打破。
水军都督杨思俭在管家带领下进入书房,他身后跟着三个人,陈硕真凤目扫了一扫,很快从屠洪、贺兰敏之身上扫过。
当她的视线停留在最后一名白发老者身上时,微微皱了皱眉,道:“司徒岛主何时来的杭州?”
那白发老者身穿蓝白锦袍,头戴高冠,腰束玉带,满脸红光,比李贞这个越王看起来更像个王爷。
与他相比,水军都督杨思俭就像是他的一名护卫。
司徒岛主微笑道:“老夫虽然希望在岛上住一辈子,奈何杨都督有差遣,老夫也是不得不从。”
言辞中颇有抱怨。
杨思俭是名面皮白净的中年书生,进屋后,他默默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淡淡道:“越王殿下不是已经拒绝了本都的提议吗?今日又叫杨某过来做什么?”
越王道:“本王也不瞒你,情况出现了变化,本王这才改变主意,想和杨都督合作。只是不知杨都督是否还有着刺杀武承嗣的打算。”
杨思俭凝视了越王一会,沉声道:“杨某若是改变想法,又怎会花重金请司徒岛主出手。”
越王拍手道:“好,那咱们再等等韩王。”
杨思俭点了点头,双目轻轻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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