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那陈贼自恃勇武,踏入香谷县,就是他的死期。”
崔伯玉冷然说道。
阵法这东西,威力是很巨大,但操练艰难,移动不易,在江湖拼杀之中,一般很难让人中招。
普遍是用在两军交锋之时。
但是,凡事也有例外,若是有人主动踏入,那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只要有人居中主持,缠住来袭之人,众人合力,发挥出修为叠加的效果,再利用阵法之功,以天地之力运转“生死晦明八卦金锁”,就可长久锁死对手。
“行啦,尔等自行消遣,且莫作态,泄漏此事。”
崔虎臣笑而不语,轻轻摆了摆手。
对于小儿辈的崇敬,他自是受用得很。
但事情还是得交待下去,飘香园很大,有亭台假山,水榭回廊,都聚在一起,也未免太过显眼,崔家众人自寻乐趣,这个陷阱方才显得真实。
“就等你来了,今日不来,明日大军再次启程,去了望城,大军布阵,就再也没有这般好的刺杀良机了。”
崔虎臣默默想着,双眼定定看着歌舞,却是心神守内,调匀气息,心思并没有放在歌舞之上。
“有刺客。”
猛然间,就有人大声呼喊起来。
外围传来一片惨呼厮杀之声。
香谷县内前来赴宴的达官贵人、名流士子,立即就乱成一团,那些饮宴游园的夫人小姐,此时也是尖声惊呼。
此时,宴会刚刚开始不久,窗外斜阳晚照,霞光如血。
众人远远望去,就看到三道金光,是真的掀起了血浪。
一人在东,一人在西,一人在东。
全都金光闪闪,剑势大开大合,呼啸掠过。
而在他们的剑光之下,五百铁甲护卫,就如纸糊的一般,被那纵横交错的金色剑气撕裂,摧毁。
“混元宗?”
“陈平来了。”
崔家众人一看三人威势,立即明白来人是谁。
果然,老祖宗算无遗策,算到了对方定然会兵行险招,做此搏浪一击之事。
可是,算是算中了,对方行事,却不按计划出手。
不来刺杀主将。
偏偏去杀小兵,杀护卫,这就有些不好理解。
尤其是,那位崔家深恶痛绝的小陈贼,却偏偏没有现身,自然也不可能踏入阵法陷阱之中。
来袭三人,他们甚至都还认识。
一人头上牛山霍霍,半根毛也无,身形魁梧如山,足足身高九尺有余,一剑当先,如熊似虎,金身光焰腾起三尺,所过之处,亭台崩裂,甲碎人飞,这显然就是韩无伤。
另外一人,身形修长,身外金光同样闪亮,他的打法又自不同,身形飘忽如仙,节奏变化极快,时而慢如蜗牛,时而快若雷霆,看看在东,剑落之时,又到了西面,招法百变。
当然是混元宗前掌门孙允。
这两人攻击虽猛,出手摧枯拉朽,转瞬之间就斩杀数十带甲护卫,但是,他们两人加起来,也没有第三人那般吸引人注意。
韩小茹身着仕女长裙,身材窈窕火辣,面容却是娇憨秀美,杀起人来,却是有如海潮汹涌。
手中混元剑式剑光重重叠叠,步步进击,前方挡路者,无论是兵甲将士,还是亭台楼阁,在她的剑光之下,全都化为齑粉。
虽然她的混元金身修为境界,还比不上自家父亲和师祖,出手气势却是还要浩大不少,尤其是半扇门板粗的阔剑,与她那婀娜身姿形成极大反差,就算是杀人突袭,也让人看得忍不住暗暗称奇。
甚至,还有些不知死活的公子哥儿,看得眼睛都移不开。
园内宾客恐惧尖嚎,崔虎臣却是纹丝不动。
他身旁呈八卦方位坐着的崔家八位长老也没有动。
就连温润如玉的崔伯玉也没有动。
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些带甲护卫一点点减少。
心想,外围甲兵都清除得差不多了,应该要杀进来了吧?
事实上,他们又失望了。
紧接着,第二波来袭的,并不是那三位先天强手杀到庭前,而是一波箭雨。
飘香园前门牌坊处,突然就出现一个人影。
一人一弓,竟是射出了漫天箭雨。
箭矢咻咻厉啸着,像是长了眼睛一般。
每一箭又重又沉。
跟随崔虎臣一同前来的赴宴的崔家子弟,无论躲得再隐蔽,逃得再快,都逃不过箭矢点名。
县令崔伯远,抽出手中长剑,疯狂挥舞,也只是挡了三箭,就被第四支利箭射中,箭矢从咽喉穿入,一缕极寒冷意猛然炸裂开来,脑袋如同冰球一般,被炸了出去,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而在他的身后,儿子崔望曦甚至连哭都没哭声来,看着往日里威风凛凛,没什么事情难得倒的父亲,成为了无头尸体,只是张大嘴傻站着,被一支利箭咻的一声,从脑袋一侧穿过,整个人被射得飞了起来。
落地摔成两半。
“用落日神箭前来杀一些喽啰,简直是牛刀杀鸡。”
陈平眼神淡漠。
箭矢离弦的同时,他也看到了中庭主位上的崔虎臣崔家老爷子。
这位端坐堂中,八风不动。
甚至,就连带来香谷县护卫的崔家精锐私军,基本上损失殆尽,他的眼眉都没有跳一下。
香谷县的名流士子,以及崔家儿孙,都被陈平一箭一箭干掉,他也没什么伤心的样子。
只是面沉如水,
一双眼睛望向陈平,没什么太多情绪。
……
陈平心中冷笑。
他有些时候喜欢冒险,喜欢毕其功于一役,剑走偏锋。
行事风格,看起来就有些不太谨慎。
实际上,陈平自己心里知道,自己每一次出击,无一不是有着十足把握才动手。
露三分,藏七分。
时时刻刻保持内心谨慎,生怕阴沟里翻了般。
就如他明明知道,如今玉京城中,“小姨”魏伏波被擒,有着生死之险。
从各方探听得来的消息,似乎这个身体的娘亲,很可能也处于危境之中。
按理来说,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有必要往京城走上一遭,看看是否有着援救的机会。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动弹,甚至,没表现出一丁点担忧气愤急躁。
这当然不是真的。
而是,明明见着危险,明明做不到的事情,偏偏要肉包子打狗,自行入得虎穴,非智者所为。
崔虎臣领军前来,大战之前,偏偏做出一些有失常理的事情,而且,消息还传了出去。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崔老太爷一边领兵打仗,一边饮酒宴乐。
生怕别人不来刺杀?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平知道,其中有着蹊跷,多半是个陷阱,但他还是来了。
一方面是因为实力大进,有着八九成的把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机会实在是太好了。
也许,对方不忌惮他古怪的临阵突破,会认为这是天命所归。
但是,陈平自己知道,自己并非如此。
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临阵突破的资本,也没有天命眷顾。
真的硬拼军阵,很大可能会输。
合一境大宗师境界,与先天层次,最大的不同就是精神可以融入天地之间,与天地合一。
气机笼罩一片场域,元气就是自己的眼睛。
所以,有句话说得好,大宗师不可偷袭。
偷袭没用。
只要有厉害的人物,进入合一境大宗师的感应范围,就算是傻子也基本上能反应过来。
这一点,陈平在自己身上,在姜无极身上,已经证实过了。
所以,他不但知道,此地有着两位崔家合一境大宗师,还知道,崔虎臣身边那些不太起眼的几个老头,全是先天高手。
这么多高手,各自分据八处位置端坐,有什么打算,陈平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清楚。
你知道我要杀你。
伱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要杀你。
所以,双方用的其实是阳谋。
就看谁的信心足。
陈平信心是很足。
但他从来不失警慎。
就算是有着八九分的把握,可以打破对方的八门金锁阵,也不会一步闯进去。
“敌人想做的,偏偏就不让他如愿。”
“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
“天下很大,能人异士层出不穷,我哪里敢小看一位上马可统军,下马可治民,文武双全的厉害宰相,所以,有些手段就不能不用一下了。”
“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陈平心里暗暗想着,一边真气传音师祖师伯和韩小茹几人放手大杀护卫甲兵,一边不紧不慢的挨个点名,杀一些崔家后辈。
这些人没什么用处,本来就可杀可不杀。
但是,这些人又很有用处。
因为,他们之中,有很大一部分公子哥儿,是围坐八方的先天长老的嫡亲后辈。
甚至,有几位,就是八大长老的亲生孙子孙女。
“摆出一副蜘蛛精的样子,布网罗雀,小看谁呢?只要你们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儿孙就这么被我斩杀干净,一动不动,那我就干脆认输,揭过此战,另想他法与你再战一场。”
陈平的意思很明显。
他决不踏入中庭半步。
“你不出来,我杀完人就走了。”
当一支冷箭,拖着长长尾焰,呼啸着要刺入一个粉面油头的十六岁书生胸口之时,坐在崔虎臣西北位“休门”位置的崔珐终于忍不住了。
崔珐是崔家六房出身,幼时因母家势弱,被崔家族内苛待,从小性格就很偏激……
后来年岁稍大,受不了崔家森严的嫡庶尊卑规矩,因此,一怒之下不再期望崔家资源,单人独剑去了江湖闯荡。
这位也算是天资不凡,短短二十年时间,闯出了很大威名,也在江湖上有了生死兄弟,红颜知己,四十岁那年,他突破了先天境界,更是得了主脉延请,加入荣勋堂,自此扬眉吐气,人生至此也算是圆满。
早年的一些怨气,随着时日迁延,渐渐的也不再记挂。
但唯一不圆满的是,自家儿子体弱多病,自宝贝孙儿崔承嗣出世不久,就撒手人寰。
孙儿呢,却也是继承了儿子的体魄,练不了武,还时常生病,有人说,这宝贝孙子活不过二十岁。
因此,崔珐最想要的就是早早的给孙子找一个媳妇,生下一个男娃出来,继承了他这一房的血脉。
对这个孙儿,怎么说呢,崔珐可谓是又疼又爱,平日里珍惜得跟珍宝似的。
这一次,跟随老太爷布阵,准备伏杀崔家大敌。
他十成心思之中,倒是有着八成心思,放在这个宝贝孙儿的身上。
生怕他磕着碰着了。
磕着碰着倒是没有,而且,还颇有收获。
孙儿虽然体弱,却是重得俊秀,又身为崔家长老的亲孙子,自有不凡地位。
在园子之中闲逛之时,还接了几位大家闺秀的手帕儿,互相之间都有着一些意思。
崔珐感应到这些,老怀大慰,还趁着饮酒之时,悄悄的抹了一把辛酸泪。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明明就要看到孙儿娶亲,要看到他生下麟儿,竟然有人想要杀死他,这怎么可以?”
当陈一箭夺命,箭矢化为流光射到崔承嗣胸前,崔珐再也坐不住了。
他身形一晃,就离座掠空,手中长剑如同闪电般,刺到崔承嗣身边……
这一剑,牵引元气,有电芒闪烁,普通人只看到光芒闪过,连剑身也看不到。
更是意在剑先,抢前拦截,一剑把陈平射出的利箭斩断,震得稀碎。
崔珐年轻时那会,最是钟爱快剑,集各家之长,创出一门闪电剑法,出剑比同境界的先天高手自然是要快上许多。
再加上他后来习得崔家招牌剑法问天剑术,更是深得不失先手之精要。
此时热血冲顶,一意出手,自问天下没人能在他的眼前,抢先杀死自家孙儿。
事实上,也的确没有杀死。
耳中却是响起数声暴喝,“不可!”
“快回来。”
这声音响如雷震,是同为荣勋堂长老的崔家一些老兄弟在喝斥。
当然,最是震人心魄的,还是崔家老祖宗崔虎臣怒极狂吼。
崔珐心下暗叫不好,百忙之中,揪着自家孙儿崔承嗣的衣领,就要退回去。
突然,就感觉到四面空气变得如同凝胶,整片天空塌陷了下来,自己就如同被压入万丈深海,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大宗师,极意幻神,锁空术。”
崔珐心中狂震,眼前发黑。
他当然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但凡达到大宗师合一境之后,就能掌控身周数十丈天地元气,布下剑意武意,一般情况下,面对合一境之下的对手,很可能,单凭元气牵引,合一剑势,引天地气机就可能压垮对手。
崔珐单人突出,冲出阵势救人,陈平心灵之中隐隐感觉到这一刻,如同云破月来。
一时天空海阔。
那种隐隐存在的心悸感,突然就消失不见。
哪里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种种谋算,终于破开此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杀得这位先天,眼前就是一片光明。
以天心为我心,明月当空。
身形如瞬移一般,就到了崔珐身前十丈远处,空气化为凝胶,锁固四周空间。
同一时间,在数声怒喝声中,他已然出剑。
这一剑,筋骨血髓同时发力,剑锋出鞘嗡鸣,震荡耳膜,仿佛一重又一重空间破裂又再次重组。
一道黑芒闪过,吸纳四周明光,象是整片空间坠入最深沉黑夜。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让人心里升起阴阳分晓,四季分明的感觉。
黑光一闪而逝。
等到众人视线再次恢复,就看到崔珐面上闪过一丝恐惧,手中抓着的亲孙儿崔承嗣缓缓跌落,落地成灰。
下一刻,他的身躯噗的一声,就化为一片血雨,向着四面八方溅射,洒落一片昏红。
更远处,另一个崔家先天长老,哗的一声就分成两半。
与他同时分开的还有整个飘香园中庭阁楼,剑光绵延远处,切开两条街道,屋宇尽皆破开一条长长豁口。
南北相望,天光通透。
一时之间,惊呼之声响成一片。
没人注意到,两道光影向着两方飞跌。
一人手中长剑折断,虎口滴血,正是崔伯玉。
此人眼中全是惊骇。
显然,他先前已经发现不对,在崔珐窜出的同时,陈平出剑,他也出剑抢先拦截。
可是,没拦住。
另一人手中长剑倒是没断,却是止不住身形,接连撞破了三堵高墙,两棵大树,悬停半空,嘴角溢血,面沉如水看来。
正是崔虎臣。
这位崔家老祖宗,此时也没了先前淡定从容,面色悍见的微带凶厉,冷哼道:“好狡猾的小子,心灵竟然如此敏锐,诡计百出,难怪给你成了气候,占了兴庆府。”
“崔老太爷过奖。”
陈平展颜笑道:“世人都说,老先生乃是世之虎臣,文才武功,莫不是天下上上之选,小子斗胆,哪敢踏入老先生的阵法之中。
要杀人,先破阵,不知,这八门金锁阵法少了两人之后,你还能不能锁得住我?”
“同为合一中期,老夫比你先入二十八年,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一定能赢?”
崔虎臣面色一变,身形轻盈落在断垣之上,手中长剑,吞吐三尺白芒,身后出现一头巨大白虎虚影,似在无声嘶吼,满堂风起。
刚刚救人拦截,逼得自己不得不以强对强,以力相搏,以至于吃了一点小亏。
不得不说,对方神力的确是惊人。
简直不太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头洪荒凶兽。
但是,剑法这东西,并不仅仅是力大会赢。
他就不相信,自己数十年精研的剑术、剑意、剑势,会输给一个后生小辈。
布下阵法,只是为了万无一失而已。
就算是没有阵法,自己的问天剑域,白虎裂天剑气,难道,就杀不得人?
……
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