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疑心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就紧了几步追上去。
以她的性格大多数时候是会静观其变的,但今儿不知怎么了,竟油然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正义感,但或许只是好奇?让她根本不去想那会不会是个圈套,会不会跑过去就陷进去了?
在这种鲁莽之下,她伸手就去抓了那人的衣领,可也不知道是那人跑得太快,还是他的衣服该洗了,总之一股滑溜溜冰冰凉的感觉传到小安的指尖。但,也只是转瞬间,那种冰凉就消失了,她指尖的温度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站住!你跑什么!”
见那人还在跑,小安就恼怒了,大喝一声又接着追过去,又是一把抓过来,却感觉只是捞了一把空气。
行啊你,飞毛腿是吧?
可还没等小安再追过去,对方自己已经停了下来,虽然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可却并没有喘气:
“别,别追了,再追我就没命了!你,你身上的阳气太重了,我被灼得不行呀!”
嗯,阳气?太重?
开嘛玩笑,姐都这把年纪了,又是个女流之辈,哪来得那么多阳气?人一出生,就在损耗阳气,想我都已经损耗多少年了,真是。明知肾气只能减少使用,补是补不回来的,还整天黑白颠倒,不把自己的健康当回事。好羡慕那些北鼻们啊,可以有大把的阳气挥霍,呵呵。
所以,这个人,他为什么要害怕我的阳气呢?
小安突然想到东南亚的黛丝,那,这个人——
果然,刚刚因为追赶。再加上这里的采光本来就不好,这回小安特地找了个光线好点的地方,才发现,那人,果然是木有影子滴。
哦,原来是灵界人士啊,失敬失敬。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用怕到这种地步吧。
“那好,我离你远一些就是,但你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小安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对方嫌弃着。所以心里就老大不高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装出这副样子,他不会是为了引自己过来才跑出这么远吧?小安回回头,发现阳台被甩出已经有老远了。糟了,自己该不会是被选作替身了吧。
这样想着,小安就下意识地往阳台的方向挪了挪。虽然,她也知道,想要回去的话。也是必须要经过那位所在的楼层中央的。
“唉,对了,你就跟我保持这个距离就行了,不然,你身上的阳气还有煞气实在太吓人哪!”
什么,还有煞气?
“那个。你把话说明白点,我有阳气就算了,又还哪来的煞气?你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小安当时想。别以为我只是一介凡人就拿你没办法了,要知道,我还有个妹子呢,让她收拾你这号的,绰绰有余。
“是真的。你别不信,还是。你自己都不知道?”
那老鬼有点吃惊地看着她。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什么你就瞎白话!告诉你,说话前先考虑清楚那些话都能不能说!”
小安气愤地对他训斥道。
“哎呀,我没骗你真没骗你呀,再说我也不敢骗你!你是手上沾过血气的人,你身上那些气聚在一起,根本就不是我这个老鬼能承受得了的!所以麻烦姑娘还是饶了我吧!”
哦?他竟然这样说,看他的样子的确不像是在说谎。
小安就开始回想自己几时还沾过什么血气。
啊,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可能是当年无意中斩过血魔,自己身上就有了一定的煞气,平时对平常人是不会有威胁的,但若是碰上那些常人看不到的存在,即使小安一开始会吸引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但那些东西在发现她身上的那些煞气时也都被吓跑了,生怕自己也被斩。
所以比起通常人们眼中的可怕,还是每天活跃在她身边的人更可怕,因为对于跟自己一样的人,她没有太多有利的手段去对付,只能凭自己的还不敏锐的感觉去慢慢摸索,走一步算一步。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怎么不去你该去的地方?投胎呀什么的都随你,还是你前世净做好事了?”
怎么都觉得,这老鬼哪里不对,小安觉得也没必要尊敬他,虽然他是长者,但谁知道他生前是什么样,又做过些什么事呢?
“唉,不瞒你说,如果我的人生可以分三部分的话,我的头尾都不咋地,但是中间部分却是很华丽的。可又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这老家伙生前是个官场里的人物,他有学问,心眼多,脑子又活,在单位里一直如鱼似水。可能真是因为太聪明了,做什么事都比别人省力,自然也就有时间比别人多滋生出一些贪念,而他之后所有人生的悲剧,也都源于他当初那些贪念,这让现在的他悔不当初。
他本来是穷苦出身,却长得很贵气,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他是名门之后,他会打扮,又的确有这个实力打扮自己,真可谓应了那句话:穿上龙袍就是太子。
所以在寒窗苦读数年之后,他这个典型的凤凰男就被某领导相中了,可是他很拽的,因为他要的妻子必须得是红粉,光有知书达理那可不行,因此,人家恁的不同意。但越是越这样,他老岳丈就越是欣赏,恁的最终收服了他。可却没想自己女儿,刚刚当了没多久的黄月英,就要被迫离婚,甚至不得不去引产已经即将出世的孩子。
“唉,造孽呀!明明是我的骨肉,我怎么就忍心让发妻打掉呢?想想也能知道她当时受了多大罪!”
“所以你就把她抛弃,转而又找了新欢?”
“是啊,因为我结发妻子是个孔雀女,不需要我做什么物质赔偿,我很轻松地就自由了。可是跟我那第二任太太也没过几年,我们又掰了,我就又找了一个更年轻的……”
这老家伙大概度过了他人生中最美好的青壮年。在他将要知天命的时候,聪明了一辈子的他,却没提防到自己年轻时结下的那些仇人会卷土重来。几次重创之后,他就瘫了,他家人在败光了他的家业后,也就把他往福利院一丢,再也不管了。
所以,可想而知,他的晚景该有多凄凉。
“咳,反正那也都过去了。我现在这样倒是比我活着还不差!”
这老鬼居然爆出这样一句自满的话,弄得小安狐疑地看着他。
“那,这不是么。首先我行动是自由的,再不用瘫在床上了,而且,你们小区附近这个烂尾,还着呢是得天独厚。这里面啥都有,很完备的,呵呵,比我当年那些高屋建瓴也差不哪儿去!”
呵,他这是,还住上瘾了怎么着?
“我说。老先生,您还是该去哪儿去哪儿吧,不管是投胎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去你该去的地方!”
小安对他劝道。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而且,说到投胎,实话讲,我真不想再当人了!”
初听到他这话时,小安还觉得骇然。但再玩味片刻,她就觉得他说得其实不无道理。自己又何尝没有过这样的想法?至少是。即使做人,也不希望还有今生的习气和记忆,要是还能保留些前世的智力倒还好一点,就怕一点前世的光都没沾到,灵魂深处还总隐隐窜出一些愁怨和抑郁,甚至是对别人的敌意,那可就更不好玩了。
人活着本来就已经有很多闹心事了,要再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那活不活了?
好多人都有体会,就是跟初识的陌生人也能感觉到强烈的敌意,仿佛已经跟对方经历过上百场战役。但其实,这又何必,明显是给自己找气生。
有些人不信,非要在佛经里断章取义,说是这样的人通常是自己前世的宿敌或冤家。常常会听到这样的声音:是吧,我说我看他怎么那么不顺眼呢,闹了半天,他还是我前世的仇人啊。
小安最烦这号人了,遇到跟自己脾气不投的人就以这个来解释,要是真的赶上闹出什么矛盾了,不仅不去积极地解决实质问题,还想方设法促进事态的恶化,往往还会假惺惺地悲叹一声,唉,这都是债呀!然后又装作很有风格地不跟对方计较,让外人以为罪过都在对方身上。
呸!尼玛你才是债呢!以为自己懂点佛经,还真把自己当转世灵童了?
哟,呸呸呸!我这还批判人家呢,自己都污言秽语上了,差点犯了贪嗔痴,以后真得注意了。
小安吓得直打自己的嘴。
可话说来,这种事对于小安,真得也只能是注意,起码在短时间内她是改不过来的。所以她这些年都没敢真去皈依,怕自己玷污了信仰,也怕目前的自己根本做不到那些清规戒律。
不过说起那些人,还真是很可恶,但小安目前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气场、学识和善良去感化那些人,只能看着那些在既愚昧又狡猾的人们继续在俗世中备受煎熬。
“哦,对了,既然你不想当人,那你希望下辈子做什么呢?”
小安想,就算你不想做人,这个烂尾楼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下辈子?呵呵,姑娘,难道你还想再有下辈子么?要是能求得人身还好说,要是不能,那熬出来的几率就更少了。更何况,就算来生还能生而为人,那就一定还能保留今生的教训么?我是觉得到这儿就已经够本了,不想再有什么来生了,我现在一样能帮助别人,就是不太稳定,随时有魂飞魄散的危险。所以,我就想,要是能遇上个大师就好了,我真想跟着他们直接登临极乐!”
哟,这还不愧是个知识分子,还真是很有想法,也很有觉悟。
小安不禁想到自己,她自己也是这样,有没有来生都不重要,大抵都不过是一次次的轮回么,就跟转盘一样,万一转不好呢?那就等下次么?虽说今生的善会绵延下一世,可谁又能保证下一世的自己就还能那么善良、那么有大精进心呢?
“不过,姑娘,我得劝你一句,现在是白天倒还好说,但要是到了晚上,你可就得小心了。我岁数大了,没有那么足的戾气,而且我生前除了欠家人的债也没有再多仇人,就只是孤苦伶仃才会成为孤魂野鬼的。但这里到了晚上就出现的那些婴灵,你可就不能不小心了。别看你身上阳气足,还有很强的煞气,对付一个俩的还行,要是那些孩子合在一起,恐怕就够你受了,没准还会把你搭进去呢!”
是么?居然会这么可怕?但是我们住在附近这么久也没出什么事啊?
这位老伯很热心,见小安有些狐疑,就又继续说道,
“姑娘,你听没听说过这栋大厦外曾出过交通事故?其实一般人只要不去招惹那些孩子,也不会有什么事的,唉,估计也是当初那些人太倒霉吧,让他们给碰上了。可我就只是个孤魂野鬼,连自己都还救不了呢,也就无法阻止那些惨剧了。”
听得出来,这位老伯其实很想做点助人为乐的事,这样他自己也能早日脱离苦海,重新投胎。
她本来想叫他叔叔,仔细看他的岁数可能还没有自己的父亲年纪大呢。但又一想到,没准他去世已经很久了,算上他的诞辰,那就可能确实不小了。因此,小安就还是以“老伯”来称呼他。
五十岁应该正值壮年,很多人都还没退休呢,赶上那些个养尊处优的,没准还都红糖化水滋润得不行呢。当然了,像他当年就是这样的生活,可那又怎样呢?到头来身上喷过再多古龙水,也还是无法阻挡皮囊腐烂的速度。
小安,你可绝对不能这样啊。
尽管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这种得意忘形,但她还是被这位老伯给狠狠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