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加尔与新月洲最早的商业往来是什么时候,或许要到新京的天阁大中查阅方能得知。
大洋的阻隔造成了通行上的许多问题,尽管单从纸面上看有包括苏奥米尔的北部航线,奥托洛的东方航线以及航道最近的南境海峡航线存在,但三者都有各自的问题所在。
苏奥米尔北部航线的和奥托洛远洋航线两者同样危机四伏因而运送能力极为有限也不稳定。而位于帕洛西亚高原末端与南方群山夹角之间,处于整块里加尔大陆最狭窄地域的南方航线,又因为船舶无法直接通行,需要陆运到峡谷另一侧再进行运输的缘故,直至一个世纪以前才小有规模。
或许也正因如此,在整个里加尔世界星火燎原的“拉曼毒药”才始终未能深入影响这个国家。
可和人的生活方式受到拉曼影响的范围可能远比他们所想的更深也更广——与许多事物一样,这是当你去细品平民生活时才能得知的。
足轻们习惯使用大蒜,尽管他们不会放很多的量。它是新月洲少有的气味较重的食材,并且随处可见。
大蒜使用的历史在新月洲极为漫长,以至于人们对其毫无抵触心理。它甚至被编纂进了药典,这里的人早早地就发现了这种食物有诸多好处。
——所以当他们购买来的一些食材不知如何处理,而拉曼出身的传教士一行则熟练地运用大蒜对其进行调味时,旁观的和人们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
大蒜是起源于莫比加斯东海岸的。
拉曼古谚语有言:
“乌比阿利由姆,伊比拉曼(何处大蒜飘香,那便是拉曼)。”
阿利由姆这个词至今在拉曼语中都是指大蒜。
这种古老的食材在过去的拉曼以及如今的帕德罗西乃至整个东海岸都有极为长久的运用历史,但因为在新月洲的历史同样漫长,和人们竟有种“这些外来人怎么也懂得运用大蒜”的感情。
一种你已经习以为常的自认为是这片土地上原产的传统,却实际上是源自异国他乡。类似这样的事情不冲击到高贵武士们的价值观与骄傲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有意思的是,与大蒜同样古老的其它食材却没有在这片土地上广泛传播——而这也正是他们今天这一餐所使用的。
以蒜调味、大麦与蚕豆制成的谷物粥。
之所以会煮这一餐的原因很是简单,作为外来作物,后两者在新月洲有少量种植但不怎么受和人的待见。青田家一行虽然认不出这些作物,但出于价格便宜还是买了几麻袋。而也正如他们所料,队伍中的里加尔成员辨识出了它们是什么。
在稻米的价格高涨到1斗要2000文,甚至于黄米的价格也因奇货可缺和夏季歉收而飞涨的情况下,这些大麦与蚕豆却只分别需要1斗15文和20文,低得仿佛白送的价格。
可即便如此那些饥肠辘辘的平民与难民也对其视而不见。价格远高于这些外来作物的黄米被咬着牙一点点买走,货柜上已经少了一半以上的情况下,这些东西却完全没有人动。
原因很是简单,并且也不是新月洲独有。
看着满怀期待甚至亲自动手烹饪的传教士们来到新月洲以后就变得瘦弱了许多的体型你便能察觉原因。
他们是被各自所属文化所驯服的人,越是深深扎根于原有文化,就越相当缺乏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在和人平民的心中这些东西就不该是人吃的,哪怕它看起来像谷物,或者说正因为它看起来像谷物。
对比新月洲原产谷物疯狂飙升的价格以及高价带来的对于商家的敌意,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东西却低廉得仿佛白送。他们内心中产生的情感不会是“捡大便宜了!”而是“这一定有诈”。
——而且这两者在新月洲乃至于如今的里加尔也确实更多是用于喂养牲畜的。
大麦是少数能在春天和冬天生长的作物,并且生长范围较广,但它却也实在算不上好吃。
蚕豆虽然相比之下用途更为广泛一些,但也主要是用于家庭养鱼充当饲料。少部分地区会将其烘焙作为小吃,但因为生吃会出问题等多种原因,它还是不如新月洲本土各种豆类那么讨喜。
和人避之若浼,拉曼人却视若珍宝——虽然也不尽然就是了。
尽管在新月洲的表现被同伴们有点比下去以至于存在感薄弱,但传教士们实际上在里加尔是以坚韧不拔又能吃苦闻名的。
他们所烹饪的这道菜肴几乎是帕德罗西底层平民的食物,虽然不至于是贫民的阶层,但经济稍微宽裕的市民都不会食用。
所以会这么高兴的原因其中之一是传教士的生活本就相对艰苦,还有就是新月洲的食物他们一直以来都吃不惯,难得有自己熟悉的可以发挥。
大麦与蚕豆在夜里被事先浸泡,因为气温较低的缘故,到了早上蚕豆的皮变得很好剥除。
之后预热铁锅将水烧开,再把大麦加入进去盖上锅盖煮半个钟,看烧煮得差不多后再加入剥好的蚕豆、盐和蒜泥。
而后就是偶尔的搅拌直到收汁变得浓稠,一锅实际上除了盐味和蒜味以外没什么额外味道的大麦蚕豆粥就煮成了。
理想的情况下这道菜还会加上菜油、炒洋葱和一些果醋以增加一些酸味和甜味,但这些东西在新月洲极其少见。因为买都买了,煮了也不能嫌弃的缘故,这一次由传教士们动手烹煮的谷物粥所有人都吃了。
和人们的反应显得相当微妙,有些抗拒的同时却也没有像食用动物下水等食品时那么明显地皱起眉头来。因为这样的食物实际上是更加接近于新月洲餐饮的。
只是它确实口味比大部分人预想的要单调很多。
大麦与蚕豆本身味道都很淡,不像稻米一煮熟便飘香四溢。拉曼人的食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添加了较大量的蒜泥。不过盐的添加就很节制,因为这样的谷物粥在收汁的时候很容易就会变得太咸。
软烂的口感和大蒜味还有盐味,谈不上好吃但也没有让人产生明显的拒绝之意。谷物类的食品总是具有这样的特点,不像是新月洲的豆制品还有里加尔的奶制品那样第一次食用总是需要勇气。
偶尔一顿一行人当中大部分都是可以接受的,但要天天这么吃就不太行了。虽说对于东海岸的底层平民来说,这还真就是他们几乎每日都吃的东西。
发展农业开垦农田大规模种植让许多国家拥有了供养大量人口的能力,但这些人里边有9成以上是纯靠谷物度日的。
能加点蚕豆进去都已经算是平民阶层的生活,更底层的帕德罗西奴隶和平民们所吃的东西还要再糟糕一些。
他们没有大蒜也没有蚕豆更没有油,甚至连大麦粒都不能大量运用。教会在贫民窟施舍以及的奴隶主们喂给奴隶的东西是一种用劣质面粉加上大麦粒和盐煮成的谷物糊,谷物为他们提供了干活所需的力气,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只要有谷物、盐和水,人就能活动下去,就能劳动。
而受不了这种生活的人构成了底层冒险者与佣兵最好的来源,哪怕朝不保夕但冒险者的生活让他们可以吃上正儿八经的面包和肉,甚至偶尔还能吃一顿新鲜的大餐。
哪怕是最底层的冒险者,他们也仍旧能比7成以上的平民过得好。
这是许多人加入这个行当的唯一理由,他们没有什么高尚的理想或者扬名立万的追求。只是想有点钱可以吃得好一点。
“太单调了。”白发的女孩儿吃了大概半碗后念叨着。
食物虽然需要节省,但他们眼下还是有些许奢侈的能力。之前狩猎时保留下来的烟熏猪肉在熏制的时候还抹了些盐巴。新月洲的山猪没有太多的体表脂肪,但这反而让它的肚腩肉成为了绝佳的烟熏材料。肥瘦相间的肉被切开,因为有烟熏保存的缘故盐不需要放太多,切成薄片以后配合谷物粥食用倒也还算相称。
和人武士们眼见着这一幕也命令足轻取出了之前购买的腌菜切片配合,虽说本身蒜味较重,但当成普通的小粥配菜他们却也很快地吃完了这一餐。
“看来可行,未有浪费。”鸣海这么感叹着。锅见底,所有人都吃得相当满足,而购买的蚕豆和大麦都还剩下许多。这笔钱若全买黄米也就一袋、一行人吃上三五天的份,但换成买这种没人要的口粮却满打满算都能用上一月有余。再算上别的口粮和猎获,他们目前的物资足够撑上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而这三个月内,他们最少要想办法到达扶桑。
作为新月洲最主要的军事装备产地以及鬼族居住地,这或许是他们这支有鬼族和巫女成员的队伍唯一可以得到恰当补给维护和某种程度上的支援的地方。
虽然考虑到路线问题他们多半还是需要经过一些有人烟的地方。
国土局的人再有能也不会把国道修建在没人经过的土地,他们可以利用的旧道和辅道通常也只是在人口不那么密集的地方罢了。
真的完全渺无人烟的山林,短期行进还好,长期行进几乎等于要重新开辟一条道路。那消耗的物资和时间是难以想象的。
人哪怕是背负物资步行,一天走上个十几二十公里也不算辛苦。但若是要在密林中一边披荆斩棘一边前行,那这十几二十公里可能要半个月才能推进。
走前人已经铺好的道路总是更省事而高效的,但也因为这一原因,他们始终也需要面临追兵、和其他人的遭遇,以及猎获因为人类活动而不那么密集的问题。
“走之前我想再进山看一次。”昨日被足轻扰乱而未能成功狩猎的璐璐如是说着。
而包括米拉、绫以及咖莱瓦在内的几名早已确定要同行的人也一并发言过后,一个料想之外的人物却也开了口。
“我也要去,我想活动活动。”
出声的人是弥次郎的妹妹,青田家最后族裔的另外一人。她自从合流以来几乎一直只是粘着自己的哥哥和家中的管家,从未与熟人以外的人物交流,因此这次开声让人十分意外。
“你尚年幼。”小少爷回头劝阻,但对方显然决议坚定。
“那带上护卫吧。”旁边过去一向理智的鸣海也如此开口,米拉皱起了眉毛,而璐璐有点想直接把猎弓丢掉不干了。
“我们是想去狩猎,不是郊游。”洛安少女直截了当地开口讲,但青田家的大小姐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又朝着自己的哥哥撒娇。
“人家透不过气,想散散心。”
“她们都能去为什么我不行嘛。”
因为家族覆灭之时他不在场而这一路颠簸也让妹妹受了不少苦,心里有所愧疚的弥次郎最终还是只得答应。
于是乎在早饭过后,他们不得不以显然有些过度臃肿的队伍离开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