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稍稍了解过这个世界的历史的话,你会发现,不提其他种族,单就人类而言,几乎每一个国家、每一座城邦甚至是村落,都少不了有过流血争斗。
穷山恶水的渺小王国如此,自诩高贵文明的各大帝国亦然。
从石块、棍棒、青铜、熟铁、再到钢铁。争斗的方式,使用的武器一再进步,因此导致的战争死亡人数从几十人到几百人再到几千上万人一路高歌猛进——可争斗的本质,有曾改变过吗。
用华贵的衣饰和严格的血统观念,贵族们将自己和普通人划分了开来。
房屋被建立起来,在大帝国的大城市之中,人们开始注意所谓文明和礼节。
复杂的语言,文字,图像,歌曲被创造并且传唱。若仅仅是目视的话,现在里加尔大陆上的人类在外观上与一千年前有了极大的差距。
他们活得更好了,看起来也更好了,似乎就像是炼金术师的那套完美理论一样,人们一步步地接近着神,一步步地变得高贵而又圣洁
。
但,果真是如此吗?
鲜血在流淌。
滴滴答答的点点猩红掉落在哨堡城墙的城垛上,顺着这被艾卡斯塔平原千年不变的狂风吹拂着的墙面往下滑落。
憎恨、不甘、痛苦。
喉咙被箭矢贯穿的士兵带着这样的表情躺倒在冬日冰冷的石质城墙上,怒吼声逐渐地变得清晰了起来,紧接着是金铁交加的声音和弓弦放空的呼啸。
咒骂声和喊杀声在下面一刻未停,双方的战士都表情扭曲而狂躁,他们怒目圆睁地将自己手中的武器挥向对方。
所谓的文明所谓的进步在这一刻像是冬天湖面上的薄冰一样被轻易地击碎,所有人都像是他们住在森林和洞窟之中茹毛饮血的祖先一样,咆哮着、呼喊着,疯狂地尽自己的一切努力试图杀死对方。
套着皮靴的大脚重重地踩在了泥土的地面上,西瓦利耶制式的单手长剑朝前一剑刺出之后狠狠一扭再带着一滩鲜血抽出。
但持剑的主人下一秒钟立马被哨堡城垛上的弩手一箭命中了额头,瞪大了双眼也躺倒了下去。
“退回哨堡!退回哨堡!”穿着蓝色山狮罩袍的骑士这样大声地喊着,同时用力地甩了一下手中的一手半剑,格开了对方的攻击。
在爱伦哨堡下面战斗的这些人并不算特别地多,之前被西瓦利耶一举攻下的它在那之后又增加了许多的改动,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守军的人数被增加到了三倍以上——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可以和这些来势汹汹的西瓦利耶人打个五五开的缘故。
“顶住!顶住!”只穿着简单链甲搭配轻型头盔的骑士大声地喊着,紧急往回撤退的亚文内拉人落后的几人都被西瓦利耶人包围杀死,匆忙推动第一层木门试图把它关上的一名士兵被从缝隙捅进来的长剑给刺穿了喉咙倒在了地上。
“放!放!放!”
“哐当!”倒在地上的士兵被蛮横地推开,木门敞开两三名西瓦利耶骑士冲了进来。但随着亚文内拉骑士的大喊,哨堡上方的弩手一把丢开武器抓起斧头就朝着旁边系紧的麻绳给砍了下去。
“啪——!锵——”熟铁铸造的第二层大门是底端有尖刺的格状栅栏,从城门上方狠狠落下的它没有留给西瓦利耶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啊啊啊!”在重达数百公斤的铁门面前板甲的防御也不值一提,尖刺轻易地凿穿了这名骑士的背甲深深地扎进他的脊椎将他插在了地面上。
“倒油!”大改过的爱伦哨堡新增了许多杀伤力极强的城防设施,煮的滚烫的桐油被从城门上方的开口往下淋了进去,之后又有几名的冲进来但被铁门阻拦住的西瓦利耶骑士都循着水声朝上望去。
“啊啊啊啊啊!”被皮质武装带竖紧的板甲在这种情况下成为了要人命的祸害,桐油之中被混进了黏性极佳的树脂导致它们尽数粘在金属的表面上,高温炙烤着这几名西瓦利耶的骑士。而领头的亚文内拉骑士来到了哨堡的城墙上,往外小心地探查了一眼,之后命令手下前去信件室,往瓦瓦西卡发送渡鸦。
渡鸦传信室也是又一个崭新的改进,在过去亚文内拉并不重视这种空中传信的方式,因为国土面积狭小,爱伦哨堡到达附近的几座城市派出骑手快马加鞭的话也很快就可以赶到,除非是两个相隔甚远的地方否则基本没人会用——而这一点连同其它的许多地方一并令上一次的亚文内拉损失惨重
。
金属碰撞的声音和重物倒地的声音先后响起,裸露的皮肤全部通红起泡的几名西瓦利耶骑士倒在了地上冒出阵阵雾气,哨堡的门口躺了一地的死尸,但比起今年秋季的另一场争斗它的规模还是小了许多。
“啪啪啪啪——”渡鸦从哨堡后方的建筑飞去,西瓦利耶人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它,但没有携带弓弩的他们只能在原地干蹬脚什么都做不到。
“该死的!撤!”大声地用西瓦利耶语这样咆哮着的西瓦利耶人最后丢下了十来具尸体朝着因茨尼尔撤了回去。
“呼……”留守哨堡的近百名亚文内拉士兵长长地喘出了一口气,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袭击哨堡的西瓦利耶部队人数并不算多,从那杂乱的搭配和并不算高的战斗力看来很可能只是一部分年轻骑士的个人行为,之前在亚文内拉折戟沉沙的都是西瓦利耶最为精锐的骑士,因此这次来的人显得经验不足也是意料之中。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造成了一定的伤亡,怨气和仇恨导致流言开始在哨堡内弥漫。
自艾卡斯塔平原一战数个月以来亚文内拉人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就像是发酵的面包一样疯狂地膨胀,近两个世纪国与国之间的不对等导致民间累积的各种新仇旧恨一直都持续升温,再联系到最近瓦瓦西卡堡垒被袭击伤亡惨重的事情,渡鸦发出去不到两个小时,修整完毕的爱伦哨堡守军独断地决定要对因茨尼尔进行报复。
只留下了十余新兵和一些伤患等待从瓦瓦西卡方面来临的援军以后,这支浩浩荡荡的亚文内拉军队就朝着撤退的那些西瓦利耶人追了过去。
满心想着自己有瓦瓦西卡方向援军的他们信心十足地就冲了过去,而另一方向收到了信件的爱德华和查尔斯却急切地回信要求他们不要轻举妄动。1
信息传递的时间差导致这一支追击出去的亚文内拉军队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一头撞上了因为之前因茨尼尔遇袭而怒气冲天的西瓦利耶士兵,山狮标示的纹章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他们齐刷刷地拔出了长剑。
“瓦瓦西卡的骑兵很快就会来到了!所有人,英勇奋战!亚文内拉万岁!爱德华王子万岁!”
“万岁!”
高呼着口号的亚文内拉军队和西瓦利耶人缠斗在了一起,而火急火燎的瓦瓦西卡方面在收到回信知晓他们独断地选择追击以后加急派遣的军队,赶到之后却只瞧见了尸横遍野。
“……该死的!!”亚文内拉骑士们死不瞑目的头颅被西瓦利耶人泄愤式地砍下然后用长矛扎在了原地,他们的罩袍全部被扯开,放在地上踩了又踩。
鲜血和内脏的腥臭气息充斥在爱伦哨堡到因茨尼尔的这片森林前方的空地上,领头前来调查的这名年轻的亚文内拉爵士因而怒火滔天,他率领着骑兵队就朝着因茨尼尔一路冲去,但所幸手下年长的军士最后将他拦了下来。
消息一路折返重新回到了瓦瓦西卡,爱德华王子表情极其苦恼地一声长叹,然后瘫坐在了城主府会议室的椅子上。
“现在只希望使者可以带来一点好消息……”精疲力竭的王子殿下如是说道,携带了他亲笔书写并且印上王家印鉴的书信前往因茨尼尔的使者到现在依然没有传回消息,目前为止这些摩擦都还在可以调解的范围之内,爱德华一心期望着不要再进一步恶化——
但显然,他再次事与愿违了
。
“……”
满脸诚惶诚恐的这名矮小的西瓦利耶商人向他献上了因茨尼尔的西瓦利耶贵族送来的木盒,里头躺着几天前出发的使者死不瞑目的脑袋,爱德华铁青着脸太阳穴附近的血管整个暴起,他把牙关咬得“嘎达”作响——使者被杀只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随着人头一并送来的那封信件上的西瓦利耶王家印章。
“至少如果只是……一部分贵族的独断的话……”精致的羊皮纸信件被爱德华揉成了一团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并没有难为送信的商人,只是挥了挥手,就让浑身颤抖的商人离开了这儿。
“……王子殿下,矛盾看来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了。”查尔斯在一旁脸色严峻地说道,两天以前搜索那支不明军队的部队在普洛塔西亚森林内发现了被遗弃的画有西瓦利耶和亚文内拉纹章的罩袍,考虑到王国内部并没有骑士遭受袭击,显然这些都是帕德罗西人从帝国带来的。
亚文内拉和西瓦利耶式的盔甲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都是骑士自己定制的。所以对方只要携带两套罩袍就可以轻易伪装成两国的军队。
西瓦利耶的罩袍被抛弃也就算了,亚文内拉的罩袍也在的这一个事实立马就让爱德华等人警惕了起来,对方舍弃罩袍只可能是已经达成了目的。亚文内拉的海岸线荒凉又漫长,只要对方想要偷偷摸摸逃走并不算困难,考虑到这一点,他们立马就开始向西瓦利耶那边探查情报——
一向在这方面相当迟钝的亚文内拉这次的反应可谓及时,之后了解到因茨尼尔已经发生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爱德华心里头的不安愈加强烈,但他仍旧指望着携带详尽解释的使者能够及时挽回局面以免陷入最糟糕的情况。
通过外交的方式解决问题,尽力不要让局势进一步恶化,因为帕德罗西人才是真正的敌人。爱德华不可谓不深思熟虑,这在相当程度上又再一次证明了这位王子殿下优秀的品格。
可惜的是……想要阻止战争的想法仅仅是王子一人所独有的,双方旗下不论是亚文内拉还是西瓦利耶的骑士和士兵们都对彼此充斥着愤怒,缺乏真正有效的军队制度管理的两国士兵们独断而行愤怒和仇恨积压着终于在今天爆发了战斗。
然而用十分残酷且冷血的方式来说的话,这些士兵之间的独断,一共牺牲了一百多条的人命,都还不是真正的大问题。
至少相比起那封由菲利普二世亲笔书写的对亚文内拉宣战的公告而言。
它真的不算是一个多大的问题。
“……原以为西瓦利耶应该会有人可以看出这是一滩浑水的。”面色灰败的爱德华这样感叹道,查尔斯沉默以对,而一旁的亨利则叹了口气。
“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贤者如是说着。
“有这么一个蠢到家的国王,西瓦利耶也真是不幸。”
话语回荡在只有三个人的城主府大厅内,远处的天空阴沉沉的,狂暴的冬雨似乎就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