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哲和赵构一齐跨步走进驿站。
很简陋,仅仅有十几平方米的面积,中间围拢一口黑色的地锅,仅有十几把木制粗椅子,四壁皆空。
晚餐时间快到了。
“二位公子暂时在驿站委屈一下。等朱大人来之后,一切自有安排。”小队长带着十几个驿兵,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席地而坐。
“这座驿站怎么会建在如此偏僻的荒野?”柳哲想问问,是不是倭寇已经猖獗到需要在野外建立边防驿站的地步。
“唔~,小人不敢多言,一切都是由朱大人做主。二位公子尚没有吃晚餐吧?正巧,我们也要做晚饭。如不嫌弃,一起用些?”小队长指着中间那口地锅,岔开话题。
柳哲体会到里面深藏的猫腻,朱缅在江南霸道横行,哪里敢有人说他半个不好。
吃饭?赵构摸摸瘪瘪的肚子,跋山涉水,肚子里那点海鱼早消耗殆尽。能吃点饭,补充补充再好不过。
柳哲点点头,边吃边问,关系缓和,才能套出更多情况。
“大虎,把刚刚打的山兔子洗洗,我去后院菜地整点青菜,给二位公子炖野兔,咱们也解解馋。”一个胖乎乎的壮汉随着小队长走出去。
半天功夫,拎着一只洗剥干净的野兔,还有一抱青菜。点火,加水,放兔肉,加青菜,大火快炖。
屋里肉香四溢。
“二位公子,委屈一下,尝尝山里的野兔子。”小队长用两只黑色的大瓷碗,尽量挑了一些上好的兔肉,端到柳哲、赵构面前。
赵构提鼻子一闻,肉香沁入肺腑,口水四溢:“多谢。老师,兔子肉格外地香。你快尝尝。”
柳哲接过大瓷碗,看着热气腾腾的兔肉,往锅里瞟了几眼,基本就剩绿油油的菜叶了。
柳哲心情渐沉:“你叫什么名字?”
小队长嘿嘿一乐:“回公子,小的周庆,是驿站的小队长,手下有十几个弟兄。负责这一片的治安。”
柳哲头顶一片问号,负责这一片的治安?十里八村都没有一个人烟!
“你们平时就吃这个?大宋厢军每月薪俸也有几百大钱。何况江南一向富庶,薪俸相较全国其他地方理应更高。”柳哲很吃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是大宋的钱袋子。
穷成这样?打死都不信!
“公子说笑。谁能天天吃上这个,肉对我们来说,都是奢侈。若不是为了招待二位公子,我等连菜汤都舍不得喝这么稠。”
周庆指了指满脸菜色、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的肉汤青菜的十几个驿兵:“公子请看,若每月能有几百大钱,兄弟们如何这般面黄肌瘦。可怜,每月都只有区区不到百钱!”
“什么!?”赵构惊得差点把手上捧着的兔肉汤打翻,堂堂大宋厢军,每月不足百钱!?江南的官员是在敲骨吸髓、是要官逼兵反啊!
“你所言可句句属实!”柳哲心中早知道朱缅不是什么好鸟,在江南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没想到黑手都伸进军队里来了。
还下手这么黑、这么狠、这么地赤果果!
“小的哪里敢有半句虚言。江南边境,大大小小的驿站,达数千之多,俱是如此。公子尽可去查。若小的有一句虚言,宁可掉头!”周庆面色微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为何会有如此多的驿站守在靠近海边的荒郊野外?”柳哲很惊诧,江南像这样的小驿站竟然有数千之多。
驿兵岂不是有数万之巨!几乎是大宋驻守江南的厢军总数。大宋海疆向来安定,心腹巨患是西夏和契丹,精锐部队尽在北部边疆。
在江南有数万常备军,已是足够。
“公子来得尚短,有所不知。江南方腊,公然造反。不敌官军,远遁海外。朱缅朱大人为防备方腊,以巩固边防、保护黎民、扫荡海盗之名,将朝廷之厢军拆散成一个个边防小驿站。”周庆满脸苦笑,都是朱缅闹的。
“厢军都分散部署在各个驿站,一旦有紧急情况,谁来弹压地面?”柳哲感觉,朱缅这么做,肯定大有文章。
“公子也看见了。小的每月只有不到百文薪俸,多半被朱缅克扣,留着养他朱家的私兵。光苏杭应奉局就有朱家私军两千人。不知皇帝,只认朱缅!充当朱缅横行江南、鱼肉百姓的帮凶。”周庆字字血泪,越说越激动,朱大人已经变成朱缅。
“朱缅仗着皇上的宠幸,大行花石纲。方腊就是抗花石纲造反的。朱缅专门成立‘搜索队’,在民间强取豪夺,大肆搜罗各类奇花异木和珍石瑞峰。
谁家庭院、花园、墓地,有什么奇花异石,直接冲进去,先贴上特有的黄纸封条,指令主人不得怠慢并负责悉心养护。
即使有地位的乡绅和官宦之家,也不能幸免。过后派人不出分文运走。
对于体量颇大的树木或湖石,拆墙毁屋。宅主稍有反抗,即以对皇上‘大不敬’治罪。
因此,造成民间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悲剧时有发生!”周庆一股脑儿地把肚子里的苦水全都倒出来,否则就要憋疯了。
“朱缅还勒令石工在太湖沿岸,大肆开采原生态的太湖石。不管是在深渊水域,还是在悬崖峭壁,都在所不惜。石工不幸失足摔死者,不计其数!我兄弟就是死在太湖里!”一个驿兵泪眼纵横,泣不成声地哭诉着。
赵构腾然站起,大宋王化之下,江南繁荣背后,竟然还藏着朱缅这等鱼肉百姓、祸国殃民、饕餮巨恶!
不杀朱缅,难解江南万民之苦、难平江南官军之怒、难解本王心头之恨,赵构誓灭了此寮!
柳哲静静地坐着,碗里的兔肉还在冒着丝丝热气,屋外传来一阵急促嘈杂的马蹄声。
“头儿~,头儿~!朱大人来接康王殿下了!他真是康王殿下!”小三激动地在门口大喊,连滚带爬地跑进驿站,脸上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下官朱缅,迎接来迟,请康王殿下恕罪。”朱红色袍服的朱缅,屈膝半跪,进门就给赵构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