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阮白之前疑惑的一样,大周的皇帝和重臣们又不是脑子抽抽了,怎么会放任着楚昊就这么带着两百个人,招摇过市地一路到京城?
这只不过是一次引蛇出洞罢了。
匈人一方未必看不出来,但是看出来了又怎么样?他们就能放着他们的大王子在囚车里受苦吗?
所以,这是阳谋。
射雕手,按照阮白的理解,就是狙击手。这种人搁哪里都很恐怖。
大周也有这样的人,不过叫法不一样,咱们叫神射手。
楚昊的大表姐就是为数不多的神射手之一。从小被一个神射手揍大的楚昊,对怎么躲箭,十分有心得。而且楚昊的箭术,伴随着武学修为的提升,也上升了很大一截,此刻同一年前在草原那会儿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要是一对一,楚昊一个人,无论是对上宗师还是神射手,大概只能保证自己能逃命。但是他现在要做到的,只不过是骚扰罢了。真正对付匈人的另有其人。
更何况,还有一个对匈人手段极为了解的方毛毛呢。
也不用方羽主动出击,他只要在营地中,及时援护就已经足够了。
唐岩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前一刻才刚吃完东西爬上马车,下一刻马车就被举了起来,放到了另一边。
拉车的马倒是反应及时,或者说动物对危险的感应比唐岩他们要敏锐得多,早就跟着方羽的动作扭头跑向一边。看上去倒像是马匹和方羽一起把马车挪了个位置。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马车里的人没一个反应及时的。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在跟着队伍走的时候,他们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状况。风险,当然会有,可是不会很大。他们又不是目标,再加上在马车里,楚昊的安排对他们的保护力度也很足够。
在马车平稳落地后,他们就反应了过来——来了!
只有始终晕头转向的张大人搞不清楚状况,马车被托高移位的时候,柔弱的张大人还倚着车厢哼哼唧唧,脑袋扎扎实实就撞到了车厢壁上,发出“嘭”地一声:“发生了什么事?想造反呢?”
阮白特制的车厢很透气。前后都可以开门,两边和顶上还有推拉式的车窗。白天闷热,这除了对着马夫的车门关着,其它的都敞开着,连车帘子都挂在一边勾住。张大人刚直起身扒到窗口,一支箭几乎就贴着他的鼻子,□□了窗框上。箭头入木三分,箭杆带着尾羽还在剧烈震荡,发出嗡嗡声。
“啊啊啊!快,快来人保护本官!”
唐岩等人现在也不鄙视张大人了。一个个全都小脸刷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另外一个刘大人最先回神,伸手迅速把车窗拉上。
唐岩吞了吞口水,招呼自己的笨学生:“毛毛,快上车!外面危险!”
这些天以来,他对自己的笨学生倒是改观不少。除了长得高大了一些之外,人倒是格外淳朴,甚至还带着一些童真。
一本册子十个大字,方羽得花上三天才能认完。不过他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记住了之后就不会忘记。当然学习*不是很强烈,识字得靠骗的,认完一个字要有奖励,通常都是阮白做的各种小甜点……
方羽安置好他们后,早就已经蹿到了别的地方。经过楚昊身边的时候,他还小声说了一句:“射雕手,三个。”
楚昊额头上一滴汗就挂了下来。他一直以为是两个。漏判断一个,带来的后果几乎可以说是致命的。
“啊!”
山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营地里遭受到的攻击一下子减弱了很多。楚昊却不敢有分毫松懈。
没过多久,攻击却直接停止了。
再过了一会儿,林木间一阵抖动,一个脸圆圆的小少年连滚带爬地摔了出来,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一抬头,最起码上百把弓箭对着他。
“咕嘟。”他咽了咽口水,高声道,“世子殿下,奴婢是小喜子呀!”身为太监中的精英,未来皇宫后勤部门的中流砥柱,小喜子哪怕心里面很害怕,但是说起话来一点都不抖,没有破音,咬字清晰,抑扬顿挫。
楚昊眼睛一眯,对着后面摆了摆手,除了少部分人还在警戒之外,其余人都收回武器,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对受伤的将士马匹进行救治,清点损失的物品。
小喜子一看这情况,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楚昊近前,才规规矩矩地行礼:“奴婢小喜子,向世子殿下问安。”
“既然你在这儿,那来的人是蔡公公了?”楚昊知道宫中一定会派人来。皇家底蕴深厚,哪怕他们楚家都不知道老周家到底藏了多少高手。
“是。”小喜子不敢造次。
“他还带上了你?”这么危险的事情,竟然还能分神带上个小后腿,蔡公公那老妖怪,现在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了?
小喜子嘻嘻一笑:“公公说带奴婢出来长长见识。”换了别人,他绝对不敢这样说话。可是他和楚昊也算是相处过几回,还被指点过几句武功和课业,知道这位平西王世子实际上还是挺好相处的。
“他还真是疼你。”蔡公公现在岁数大了,看来这个小喜子就是他选中的真正的接班人了。
“说吧,来这儿干嘛?”
小喜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殿下,奴婢想找阮大人要点东西。那个公公年纪大了,这一路风餐露宿的……”
论实际年龄,楚昊比小喜子大不了几岁,可是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实力和气势,两个人面对面,楚昊是一直把自己当长辈看的,再说小喜子悟性高,人也机灵会讨喜,关键是他家二狗喜欢,他当然也爱屋及乌:“那还不快去?”
“是。”小喜子匆匆告退,一点都不岔路地找到阮白的座驾,“阮大人,小喜子来找您讨要点东西。”
阮白早就听到了,看到小喜子过来,先把一块饼干塞进他嘴里:“怎么出门宫里面东西没给备齐?”皇宫里要什么东西没有,怎么会来觊觎他三五钱的小东西呢?
小喜子迅速把一块饼干咽下去,嘴巴里还回味着葱油和谷物的香味:“哪能啊。出来的时候倒是感觉备齐了,可是……这不是有阮大人您作对比嘛!别的不说,宫里面肯定不会给准备这个……”
“饼干。”
“哦,饼干。”小喜子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比犯了错误的大胖小胖还可怜。
阮白翻了个白眼:“你等着。”
“哎!”小喜子喜笑颜开。
反正车厢逼仄,他躺得也不舒服,干脆清理出一些空当来,一样样的往外放,先是找了个大背包,递给小喜子:“拿着。猪肉脯、牛肉干、蔬菜干,饼干不多,不过也不用省着吃,放久了就会变软……对了,要是蔡公公牙口不好,可以在水里面沾一沾再吃。还有帐篷……”放得比较里面,阮白花了点力气才搬出来,然后找了炭笔和白纸,“没空跟你仔细讲怎么搭,给你画个简图,你照着搭就行了。”
“嗯。”小喜子很好奇,怎么一个帐篷竟然能变得那么小?眼睛都不眨地看着阮白画图。
“再给你个工具箱……医药包要么?”
没一会儿,小喜子就收获满满,开开心心地去和楚昊道别,然后一点都没有出现时候的狼狈,两三个一蹿就不见了人影。
楚昊这边也收拾停当,因为应对及时,再加上有楚昊和方羽护着,死的就是七八个盗匪。自己这边最严重的,就是开头那个用盾牌格挡的断了手骨,已经妥善处理完了。其余有十几人和两匹马受伤,问题都不严重,现在已经能赶路了。
在场的除了十几个阮白拖出来的盗匪之外,还有六七十个别的士卒们抓捕到的。百名不到的盗匪,在面对职业军人的时候,不堪一击,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
现在队伍中有这么一批人在,再想骑马赶路是不现实的了。不过山路本来就崎岖,干脆所有人步行。
唐岩他们还在在极端的时间内,组装了三辆平板车,把一些不能走路的伤员和尸体放到平板车上。
要不是阮白把零件搬出来,他们还不知道阮白还准备了这些东西。
阮白倒是很理所当然:“这么长的路,肯定会有意外情况。”再说,平板车这种东西,零件也没几个,拆开了放也不占地方。就是时间太紧,否则要是能有四辆马车,带的东西还能更多。
安排完,阮白凑到楚昊身边,扯袖子仰头谄笑:“昊哥~”
楚昊心头一颤,随即看到他不伦不类不三不四的笑容,没好气道:“哥什么哥?手不酸了?人不累了?不去车上躺着?”
阮白对他一连串的问号当耳旁风吹过,小声道:“问你个事情呀。这些盗匪我们抓住了,等带到县衙里是会给我们赏金的吧?”赏金猎人,不来一发吗亲?
“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楚昊眉头狠狠一皱,一边推着阮白回车上,一边说道,“像这种大股的盗匪,当地县衙哪里有本事剿灭?本来就该是驻军的事情。也不知道这里的驻军……算了。”这里的地形复杂,估计当地驻军想要剿匪,也是有心无力。而且一支盗匪能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山下没有内应是根本不可能的。凭着当地那么点军备力量,真要冲进山里,还不定谁剿谁呢。
走了这一路还没出西部的地界,说起来还是自家管辖的地盘,出了这种事情,楚昊深感没面子:“你只要知道,剿灭盗匪本来就是军人的职责所在。要不是我们还有任务在身,这一支盗匪……哼!”
切,信不信老子自己摸到土匪窝,把他们连锅端了,连一条裤衩都不留给他们!
阮白的特工生涯中,也参与过几次寻找贼窝的行动。不过那时候都讲究大隐隐于市,除了一个被他瞎猫碰到死耗子撞到的地下军火加工厂是在郊外,他也只有受训的时候,有过野外侦测模拟训练。
赏金猎人,真的不来一发吗亲!贼窝里肯定老有钱了!他家男人那么败家,可需要钱了!
盗匪们,坚持住!一定要等他从京城回来啊!
阮白满怀信心(……)地重新爬进马车,躺尸。
树林子里,蔡公公和小喜子看着人马慢慢消失在视野中,两人也收拾好东西远远地跟了上去。
蔡公公把望远镜往腰带上一插,嘴里面咬着一块饼干,身后就一个轻飘飘的小包袱。
小喜子背上半人高的大包,马不停蹄地跟上:“干爹,您老走慢点啊。”刚才明明是干爹让他去要东西,竟然直接把他踹出去。干爹的岁数大了,难道真的是老小孩儿了?
“小年轻,每天吃那么多饭,还跟不上公公我这老胳膊老腿?”蔡公公头也不回。茂密的林木对他一点都没造成阻碍,整个人像行云流水一样,简直比猴子还灵活。
相反,跟在他后面的小喜子就要狼狈得多。他倒是一路沿着蔡公公的路线走,可是总会这儿挂到个树枝,那儿又蹿出一条蛇,他还要腹诽他干爹。蔡公公要是老胳膊老腿,那他不是断胳膊断腿?
小喜子忙得要命,不过这会儿楚昊他们走得慢,他们倒是不用太赶。
将将天色擦黑的时候,一行人才赶到这一次要投宿的驿站。
一样在山脚下,这个驿站倒是看着比之前的安亭驿要新一点,就是一样没有足够的地方安置那么多人。食物倒是够。
驿丞是个三十多岁的精瘦汉子,头发花白,人看着倒是很精神,一条腿有点瘸,一边带路一边笑道:“早年行伍留下的。倒是亏得这伤,才能活着回来。活着就能有好日子。这不咱们王爷给安排了一个官当当……这儿是厨房。早知道你们要来,吃的大概够了,就是恐怕得劳烦你们自个儿做。”
顺阳关在大周的西北角。他们打从出发,几乎就一直沿着北线在走,路过的驿站一个赛一个的穷,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遇到有足够食物的驿站。
楚昊跟着笑了笑:“哪里谈得上劳烦。能有口吃的,就很好了。”他也就是仗着阮白不在,否则分分钟翻白眼给他看。
楚昊再怎么糙军汉,骨子里到底是个世子爷,一些个穷讲究的臭毛病样样不少。尤其是两人在顺阳驿安顿下来之后,吃穿住用哪一样都要折腾一番。好在很多事情他都是亲力亲为。
驿丞爽朗大笑。他也不知道楚昊是什么身份,他在退伍前也是个百户长,要不是回到家家已经物是人非,他也不会出来当个驿丞。他拍了拍楚昊的肩:“说得好!咱当年最苦的时候,挖到个草根能嚼一天。这不,一回来就开始屯粮,赶巧你们能用上。”
楚昊再次谢过驿丞,随后叫上几个士卒,开始生火做饭。
一个士卒说道:“沿途就这个驿丞像点样。”
楚昊摇了摇头:“精明倒是最精明。”他们这些吃的粮食是驿丞自己攒下的,和本地的衙门可没关系。到时候他们能这么一走了之,不记着驿丞一点好处?再加上伤退的老兵,这身份多让人亲近不是?
不过人难免有点小心思,楚昊也不至于计较到这份上。能干的人,他并不介意给点机会。
有士卒拿了两个煤球炉下来,楚昊开始动手做小灶。
几个自认厨艺还行的士卒,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样是淘米,总觉得千户大人的动作特别快,洗得特别干净。
楚昊很快就把锅子放在煤球炉上,吩咐:“看着点。”然后一闪身,人就不见了。
等到锅盖被蒸汽顶得开始啪啪啪作响,楚昊就回来了,手上提着一只鹿。
士卒们很有眼色地端着盆子过来接血。鹿看着不大,去皮去骨,收拾下来大概能有几十斤肉,他们大约能分点?
楚昊看了他们一眼,把鹿血和一半鹿外给了他们:“下水不好处理,冲洗干净了拿去给这儿的驿丞。”
士卒们挺舍不得的。鹿心和鹿肝不用怎么处理啊,咱们自己留着不行?不过老大的命令要服从,他们只能照做。
楚昊一个人哼着小调,手起刀落,没一会儿就处理好了食材,点了另外一只煤球炉,开始炒菜。
他先炒了一大锅鹿肉,分好之后,让人给唐岩他们送去加菜。他家方毛毛最近跟着他先生一起吃饭,吃的方面不能短少。至于味道,那就随意吧。
然后他才开始小锅炒鹿肉,那香味和之前的大锅完全是两回事。
等做完了,他还把剩下的鹿肉放锅子里小火炖着,交代:“晚上看着点火,别灭了。”等到明天早上,一定骨酥肉烂。这一路都没怎么吃好,他家二狗还在长个儿呢!
两个特制的大饭盒里,铺上了白花花的大米饭,浇上士卒们做的汁水丰富的腌肉萝卜炖粉条,边上的格子里喷香的炒鹿肉堆得高高的。上面还有一屉。楚昊迅速切了一碟酸泡菜,还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个水灵灵的野果子出来,切好堆上。
剩下的士卒们看着远去的顶头上司的背影,低头看看在锅子里咕嘟的炖粉条。原本觉得已经很好了,粉条好吃又顶饿,又有菜又有肉;现在一对比人家的……
“当千户好好啊……”士卒们小声吸着口水,下意识扭头看煤球炉上的一锅子炖鹿肉,吞着口水嘴巴都不敢张开。
驿站的房间有限,于是晚上楚昊和阮白很自然地睡在一张床上。床板很窄,楚昊把阮白团吧团吧摁怀里;早上起来的时候,阮白睡得四仰八叉,他的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
方毛毛已经起了,蹲坐在地上,见状嘿嘿一笑,扭头对他先生说道:“楚昊没摔下来,先生你输了!”
唐岩和学生打赌的时候没想什么,现在看到楚昊对他看着,才觉得不大妙,赶紧抓了他学生出去,小声道:“糖浆是治小儿风寒的药,又不是吃的……”
楚昊稳稳当当地起来,把被子给阮白重新盖好,看到阮白迷迷蒙蒙地睁开眼:“还早,再睡一会儿,等等我来叫你。”
阮白“唔”了一声,缩回到被子里。他已经习惯比楚昊晚起了。
狭小的室内很快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不对,有风!
现在蚊虫还没死绝,晚上也凉,他睡前明明关了窗的。刚才楚昊出去的时候,他也听到了关门声。
他的动作比脑袋转得还快,感觉到不对的那一瞬就从床上直接蹿到了房梁上,随手甩几枚铜板。他倒是想来几发子弹,最起码也是钢钉来的,可是这不是条件有限,手上只有“金钱镖”么?不甩铜板,难道甩枕头?
不过他就是把铜板甩成天女散花,对来人也没有丝毫威胁。
宗师!
阮白当然打不过宗师,哪怕是楚昊那样的宗师小号都不行,除非能给他足够的时间和信息,靠着暗算才有可能拿下。
但是现在他一不想着要逃命,二不需要拿下宗师,他需要的只是一点点的时间。
说起来很慢,实际上只有一瞬间。
那名匈人宗师翻窗进来,确定阮白位置的一瞬,阮白就蹿上了房梁,一边扔出铜板,一边大叫:“救命!”
少年人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尖锐,拔高的声音简直像是拉响的警报器。
匈人宗师也不犹豫,在方羽和楚昊几乎同时蹿进屋内的时候,飞身从窗户跳了出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阮白爬下房梁,眉头紧皱,抬头问楚昊:“有些奇怪,匈人干嘛要盯上我呢?”
在这个队伍中,一样来了,难道几十个士兵和阮白,对一个宗师来说有区别么?
楚昊更明白一个宗师的能力。别看他们这里似乎有两个宗师,背地里还有一个蔡公公。可是真要硬拼,不,根本就不需要硬拼,每天带走两三个士卒,对他们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偏偏,他们盯上了阮白。明明就算是要抓人质对换,也应该抓他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