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两人谁更舍不得胖子们,那一定是楚昊。
楚昊对动物的宠溺几乎是没有原则性的。阮白还会时常教训两只胖子,可是楚昊被胖子们咬坏了那么多双鞋子,也没见他真生过气。两个拆迁队成员,一半都是被楚昊惯出来的。
但是,就和阮白顾虑的一样,甚至楚昊比阮白更加了解京城那边的情况。别的不说,老三一家在京城肯定不会和在顺阳关这里一样自由。
在顺阳关,会有人认不出曹将军,认不出楚昊,但是不会有人不知道老三一家。无论是它们的外貌,还是平时做出的贡献/破坏,总是有人津津乐道。
最起码,那些被胖子们咬坏鞋跟的将士们,肯定把大胖小胖记得牢牢的。
第二天天不亮,阮白肿着一双核桃眼,楚昊的眼眶也红红的,不过在一群熬了一晚上没睡的人群中并不显眼。
楚昊昨天就点好了两百士卒,一切物品都准备就绪,关押着匈人大王子的囚车也跟着队伍,到达驿站门口。
曹将军亲自压阵,不过因为他的脚伤还没好,现在就坐在一辆马车,还不是有车厢,而是平板车的那种,样子有些搞笑。
该交代的事情早就已经交代好了,曹将军和楚昊之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接仪式,只是用火把照亮了囚车,查看了一下,确保匈人大王子是活的。短短几天时间,匈人大王子几乎已经变了个样子。身上的恶臭不用靠近就能闻到,一身衣服也破破烂烂,整个脑袋更是被虬结的头发和胡子覆盖,还能看到一些跳蚤什么在钻进钻出……
阮白这边也已经准备好了。他自己的牝马还揣着崽子,显然不能用来拉车。为了跟上队伍的速度,驴车牛车显然也不能用。虽说这一次是公务,他可以用驿站的马匹。可是他原本以为两个男人没多少东西,结果一收拾,出行的时候整整三辆马车。光是楚昊的那些书就得有小半车。
楚昊还觉得有些少,感慨:“我家二弟真好养家。”到底还是委屈了阮白。
三辆马车并没有装满,行李满打满算其实就一辆车。剩下的要坐人。长途跋涉,哪怕是阮白也没打算一直骑马。
黑曜石绕着马车转了一圈又一圈,被阮白一巴掌推到一边:“走开。”碍手碍脚,又把楚昊推开,“忙你的去。”
楚昊现在没什么好忙的,只是作为这次的领队,最后把队伍再检查一遍罢了。
老三一家有些不解地蹲坐在驿站门口,一会儿看看阮白,一会儿看看楚昊。
阮白鼻子一酸,忍不住眼泪又要掉下来,强忍着不敢眨眼,小跑到曹将军边上,小声道:“大哥,老三它们……”
曹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有你大哥在的一天,整个顺阳关都没人敢欺负它们一家!”而且,他觉得阮白一走,老三它们会直接回去草原。
“谢谢大哥。”阮白一吸鼻子,感到腿边上暖烘烘的分量,弯腰抱了抱靠过来的小胖,“小胖要乖。”
小胖还没睡醒,大脑袋枕在阮白肩膀上,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楚昊走到队伍的最前面,高喊:“上马!”
阮白放开小胖,翻身上了黑曜石的背。
天微微有点光,官道两旁的白牙树影影绰绰的。秋风吹得人忍不住缩脖子。
唐岩他们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里,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脸。
车轮发出微微的吱呀声,钉了马掌的马匹哒哒哒地小步跑动起来。
大胖歪了歪头,突然站起来冲到队伍后面,开始汪汪狂叫。
小胖抬头看看自己爹,然后看到它娘冲过去,把大胖一巴掌打翻。大胖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还有些晕头晕脑的。
老三带着小胖走到官道上,看着队伍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在地平线上。
马队扬起的尘埃,伴随着太阳的升起,慢慢平复下来。四只狗一直站在官道上没有动。
曹将军也没动,坐在板车上,赶走了其他人,默默看着它们。一直到张大虎重新出来,叫了一声:“老三老四大胖小胖,吃饭了!”
老三抖了抖耳朵,回头看了一眼张大虎,没动。
小胖倒是动了,跑得飞快,经过张大虎边上都没停。过了一会儿,它从屋子里叼了一个大大的背包出来。
这个背包是阮白和楚昊两个亲手做的。老三老四不习惯,大胖小胖都有一个。阮白时常会准备一些吃的和清水放在里面。
小胖把背包放在张大虎脚边,示意他帮它背上。等背包稳妥后,它一溜烟跑到了老三身边:“汪!”
大胖也后脚跟着小胖进门,一样背好了鼓鼓囊囊的背包,掉了个头对着草原的方向。
曹将军见状,长长叹了一口气,对着驾车的亲卫说道:“走吧,送它们出去。”
关城面向草原的城门,除了巡逻的士卒进出外,基本上是不会开的。但是守卫的人数却是最多的。
这一天,看守城门的将士们,亲眼看着曹将军,送了四条狗出了城门,还一路送出去很远……
楚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脸上有什么表情,没人知道。
阮白走在队伍中间,黑曜石比一般的马匹要高出一截,一张小白脸在一堆酱油蛋中格外醒目,伴随着太阳升起,他脸上的一对核桃眼简直大红灯笼高高挂。
几个附近的士卒看了他一眼,过一会儿又看了他一眼。
阮白被这小眼神看得闹心,回头凶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咬牙切齿道:“让你们看着囚犯,我是囚犯吗?”
几个士卒浑身一凛,腰背更加打直:“多谢阮大人提点。”
他们这些人,都是楚昊身边的精锐,尤其是看守囚车的一圈,最弱也是个总旗。这还是这次大战的军功还没分派,否则有一多半能再往上升一升。
押送匈人大王子,这一路绝对不会平静。他们作为队伍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责任有多重大根本就不用说。偏偏,他们刚才走神了,幸亏阮白提醒。
刚出顺阳关,这一段路倒是不会出什么问题。关内肯定有匈人势力,无论是混进来的匈人,或者是被匈人收买的细作,都不会少。也不乏一些亡命之徒,只要价码足够,甘愿被匈人利用的。
不过这一片距离大军驻守的边关不远,他们也才刚出发,全都兵强马壮精神奕奕。白痴也不会选在这种时候动手。
这种押送让人的精神十分紧绷,而且脑抽的命令竟然还让他们沿途一定要带着匈人大王子游街……
好吧,他能理解这是为了提高百姓的士气。就像两个大人打架,张三老是被李四打得头破血流,李四还很不要脸的经常打了老子还打小子。这回张三扬眉吐气了,不仅把李四打断了一条腿,还把李四的儿子给活逮了,赶紧拉出来遛遛,给自家小孩儿看看,你爹还是很能的!
可是这中间会遇到的变数就太多太多了。
这种敌暗我明的,阮白尤其不适应。以前都是他暗搓搓地弄点事情搞点谋划啥的。
过乐阳镇的时候,时间还早,几乎没有碰到什么障碍,直接就穿行了过去。再往前三十里,会路过一个驿站,队伍会在那里停一下,吃点东西,再让马休息一下。
这样的驿站,他们沿途总共会经过九十七个,代表了将近三千里路,折合一千五百公里。不过驿站的设立,并不会严格遵守三十里一驿这样的标准。大周幅员辽阔,从顺阳关到京城,中间不知道隔了多少山川河流。
阮白是个驿丞,当然清楚递送消息中还有“急件”分类,一般是三百里加急,也就是一天要走三百里路;最快的有六百里加急,那就是一天跑六百里路。
马匹连续奔跑的速度是多少呢?像黑曜石这样的,最快大概可以跑到六十公里每小时,差不多就是一辆中型摩托车的速度,还坚持不了多久。像现在队伍里这种配置,还有马车囚车啥的,能保持在一个小时二十里已经谢天谢地了,简直堪比淑女型的小电瓶。还得去掉休息时间……
阮白想想就觉得无力,这得走多久啊?
队伍重新出发的时候,温度升了上来。马车里渐渐闷热,车厢里方羽和张大人坐在一边,对面坐着唐岩三人。
唐岩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没话找话道:“天有点热了。”
张大人在顺阳关遭了大罪了,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倒不是曹将军短了他吃喝,虽然瘦了一点,但是绝对不到皮包骨的程度。而且大概是不见太阳,整个人还白了很多,和草原汉子方羽坐在一起跟黑白无常一样。
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大概是终于发现马车出了顺阳关地界,立刻就抖了起来,冲着楚昊叫嚣:“荒唐!竟敢如此对待本官,等到了京城,张某定然向陛下奏明,让陛下将汝等降罪!”
楚昊表情都没动,直接一拳把张大人打晕,吩咐:“来人,张大人晕车了,赶紧把他扶到车上去。”说完,看也没看昏迷在地上的张大人,就走开了。
唐岩他们对张大人也没什么同僚之情。再说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里能搬得动这么沉一个人呢?他们就假装没看见,径自吃饭的吃饭,喝水的喝水。
这人仗着裙带关系,算是破格提拔到了工部,平时在衙门里人五人六的,除了尚书大人外,连几个侍郎都不正眼瞧。这种奇葩也是世所罕见,全工部的人都当笑话看,就看这位“国舅爷”什么时候把自己给作死了。
偏偏张大人一点都不自知,还以为人人都给他面子,愈发猖狂起来。现在直接猖狂到了楚昊面前,还要让皇上给楚昊降罪,降个什么罪?别说楚昊没罪,说白了就是楚昊把他给宰了,看看皇上会不会降罪?
楚昊一表态,底下的士卒们自然也是跟着学的。一个个忙忙碌碌地打理着马匹行囊,等到快出发了,才有人架着张大人扔到了马车上,然后被方羽放在一个最不碍事/最憋闷的角落里。
方羽长得像娘,剃掉一脸大胡子之后,五官看上去就是个周人,除了身量高一点,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唐岩他们只知道方羽是跟着楚昊回来的,但是具体底细他们不知道,也不敢去打听,“晕车”什么的,绝对不是一种正确的赶路方式。
跟人说话,方羽的反应总是要慢上两三拍,大周话他还听不太懂,反应就更慢了。唐岩说完等了半天,方羽都一直木愣愣地盯着他看,唐岩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方羽:“嗯。”
唐岩:你在嗯什么?老子已经忘了刚才问你什么话了!
方羽继续木愣愣地盯着唐岩看,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唐岩:“教。”二狗是这么说哒~
唐岩接过小本子,里面一页上面一个大字,总共就十个字。虽然不太明白,他堂堂一个工部官员,为什么要变成教书匠,但是反正也是干坐着嘛,教十个字又不难。再说,当教书匠总比被一直盯着要强。
唐岩把册子翻到第一页:“这第一个字……”
“笃笃”,车厢上被轻轻敲了两下,方羽掀开帘子一看,笑着打招呼:“二狗……好!”
阮白骑着黑曜石在边上,无奈道:“毛毛好。”招呼完毕,他伸手一勾就钻进了车厢,动作轻盈地像只蝴蝶一样。
上了马车,他也不坐着,而是猫着腰伸手托住车厢顶板,咔咔两声,顶板的中间被掀开了一个洞,再伸手一拉,一条淡蓝色的薄纱把火辣辣的阳光遮住了,只留下微风吹进来。
弄好,阮白又翻了出去:“毛毛认真跟着唐大人认字啊。”
方毛毛:“嗯。”
阮白笑了笑,又骑着黑曜石回到了囚车边上。囚车本来就“敞篷”,比天窗版要豪华多了。
中午没有休息,饿的在马背上吃点干粮。
楚昊知道阮白第一次离开顺阳关那么远,抽了个空过来解释:“这一路还算不错,争取今天在日落前赶到永亭驿。”
于是一路就没再休息,好在这里地广人稀,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城池,偶尔路过两三个小镇,百姓们看着两百多人的骑兵队伍,就已经吓得腿软了,根本不敢靠近。
即便这样,也是将近戌时才赶到的永亭驿。天已经暗了一会儿了。
不用多做解释,阮白就知道楚昊为什么一定要赶到这里。大老远的他就看到群山黑黢黢的影子,现在临到山脚下,哪怕只能看到一点点,那种四处都是峭壁的感觉,也像是要压下来一样,让人十分难受。
永亭驿的驿丞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另外只有两个驿卒。看到他们一行那么多人,老头差点吓了个仰倒,还是阮白眼明手快,一把将人拉住,等验明了公文后,老驿丞才算是放下心来。
老驿丞举着灯台走在前面带路:“你们全都进来,驿站里可住不下,吃的也不够啊。”
永亭驿就像这个老驿丞一样,屋舍都老旧得不行,随便往哪里踩一脚,都能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
阮白跟着走:“没关系,能准备多少就准备多少。看看能住多少人?”晚上得安排人守夜,本来就不可能全都睡下。驿馆虽然看着老旧,不过地方不小,再打个地铺的话,估计七八十个人能塞得下。
像这种公务,其实早就已经和各地的驿站提前打好了招呼。驿站本来就像是个招待所,得提供往来的官员食宿,还有标准。只是招呼归招呼,这么短的时间里,如果能筹集到两百多人的吃喝,全大周的驿丞估计就阮白一个人能做到。要知道,一般像这种偏远地区的驿站,日子都是很苦的。而且,就算驿丞拿着公文去当地的县衙要求提钱提粮……呵呵,驿丞算是哪根葱?
阮白哪怕再没有常识,未雨绸缪总是会的。秋收之后,他们又不缺粮食,而且天气转凉了,东西也好保存,连夜准备了三天的干粮,另外还带了足够的米面,每个人都保管着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至于调料,甚至是简单的炊具,都被阮白打包在行李里面。
坐了一天马车/骑了一天马,所有人都下地走了两圈。阮白注意到有大概二十骑,悄悄隐没在夜色里,应该是去探查周围了。
然后,他们顺便捡了很多柴火回来,还带了一串山鸡一串兔子。
阮白:真不愧是精锐啊。屋子里点了灯都不怎么亮,外面差不多就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打猎的。
没带什么专门的后勤人员,伙头兵被他们毫不留情/默认留在了大后方。
当然,靠阮白一个人,要打理两百多人的伙食,显然是不现实的。这时候就显出人多力量大的好处了。
扒皮、清洗、切块,大锅架起,柴火点上。一锅鸡汤,一锅炒兔肉。鸡汤拿来泡伙头兵特产的干饼,兔肉只能分到没人非常小的一块。
很快,整个驿站里就剩下微弱的吃饭的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吃饭没有声音,是讲究一点的人家的行为准绳之一。不过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很少,包括几个京官在内,在这里的只有楚昊一个。
楚昊肯定没那么无聊,将手下的兵当成千金大小姐来训练。造成现在这种情况的原因,还是之前在草原上。草原大战的时候,主力当然是曹家军,楚昊带领的这些人都是斥候,偶尔碰到小股的匈人,就直接上去灭了。
当斥候的,第一要点就是隐蔽。别自己还没发现敌人呢,先被敌人给发现了。是“豪爽”地吃饭,还是保重小命?二选一,当然选后者。都不用楚昊强调,这是所有经历过那段时间的人养成的习惯。
只是这种习惯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有些恐怖。
微弱的光线下,两百个人蹲着,悄无声息的在吃饭……
最起码唐岩他们有点食不下咽。老驿丞更是老脸刷白,带着两个驿卒吭都不敢吭一声。
一日之外的顺阳驿内,六个驿卒正夜不能寐,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找了张桌子围坐着。
汤信厚打了个哈欠。
张大虎像是惊醒了一样:“都这么晚了,守夜的守夜,其他人都睡觉去吧。明天还是老样子,早上起来跑步打拳。”
“是。”剩下五人齐齐应声。
阮白走前交代了,让张大虎暂代驿丞,许六辅佐。而向来成绩最好的汤信厚,却还是老样子,当个弼马温。
汤信厚自己不觉得被穿了小鞋,可是后来的两个驿卒给他打抱不平,回到宿舍后,又绕去了马厩。
汤信厚有宿舍,可是却更喜欢住在马厩里。当然,就算是马厩,也是阮白精心捣鼓过的,独立单间,应有尽有。
两个驿卒进来,一人把门一关,一人就说道:“汤大哥,怎么大人让大虎哥当驿丞?”
另一个人接口道:“就是,明明汤大哥你每次考评都是第一。”
汤信厚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一张纹了面的脸上因为表情的微微变动,变得更加扭曲狰狞:“你们汤大哥一个人要伺候那么多祖宗,已经够累了。怎么你们还想给汤大哥添点活啊?”
“汤大哥,咱们不是这意思!”
“就是……”
“行了行了。”汤信厚挥挥手,“大人就是去一趟京城,一两个月的就回来了。”
“可是我们看大人那样子不像是走一两个月,像搬家啊!”
汤信厚嘴巴咧得更开:“哦?你们还去看了大人搬家?”
两人连连叫屈:“我们哪敢呐?!”
汤信厚三言两语送走了两个驿卒,咂了咂嘴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