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昊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回了一个野!男!人!
阮白的眼神眯了眯。
方羽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心头升起警戒。能够被称为宗师,实战经验简直丰富到令人发指,对危机的敏感也是在一场场实战中磨砺出来的。
对于方羽来说,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过这么实质的危险了。而危险的来源,只是一个还没他一半大的小人儿?
方羽跟着眯了眯眼睛,然后抽了抽鼻子,眼睛一点点睁大,嘴角的笑容也一点点扩大,很快就咧开大嘴:“泥壕,蜜汁肉脯!”
他从小在草原长大,但实际上连匈人话都不怎么说得利索。小时候他的娘亲虽然跟他讲大周话,到底多少年过去了,他现在也只能听得懂只字片语,自己讲的话还是免不了荒腔走板,偏偏蜜汁肉脯四个字讲得别提多地道了!
阮·蜜汁肉脯·白瞬间死鱼眼,扫向楚昊,语调冰冷:“说。”现在正直大军回城,哪怕顺阳关这座关城内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平民百姓,气氛也很热烈。阮白仗着过硬的关系,才在前排得到了一个位置,还能跟着人流一起往前走。
楚昊左右看看,现在大军才刚过城墙呢,拉了拉某阮姓关系户:“回家说。”
阮白也不是不讲道理,现在的环境也确实不适合跪算盘。一旦安静下来,阮白就有空仔细打量自家男人了。
草原上的这些将士们,所有的后勤都是阮白一手操持的。哪怕是后勤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短过草原上的各种物资,外加他们自己的战果,很好的以战养战。作为后勤主管的男人,楚昊更是各种私人包裹不断,从吃喝穿,到各种药品道具……可是楚昊还是明显的瘦了。
第一眼看到楚昊的时候,阮白其实并没有那么直观的感受。毕竟在一群“难民”中间,楚昊还是相对最人模狗样的一个。可是等走近了,都不用上手,光看着衣服就知道,原本该肌肉绷紧的地方,现在都有些发飘。
阮白一点都不想楚昊是个病娇,心疼直接上了脸,连蜜汁肉脯都忘了追究,连后面被用担架抬进来的义兄曹将军都是快到将军府的时候才注意到。
“大哥受伤了?”
曹将军哼哼两声,指挥着亲兵们把他抬进屋子,只肯用眼梢看阮白,感叹:“有些人呐,患难见真情呐!”
阮白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道他没什么问题,干脆回头用眼神问楚昊:怎么了这是?
楚昊一撇嘴,凑在阮白耳边小声嘀咕:“最后一场仗的时候,曹将军冲得太猛……打完了下马的时候,崴了脚。”
哈?阮白用一种“你在说笑”的眼神,强烈质疑楚昊。一个好不夸张地实打实地在千军万马中,冲杀过来的将军,打仗的时候没受伤,反倒是打完仗了,自己下马崴脚什么的?
阮白体贴地给曹将军找了个借口:“马镫……用得不习惯么?”毕竟从前木有马镫,现在用了“才”几个月,使用不当之下受点小伤什么的……
曹将军死鱼眼看他,木着脸木着嗓音:“不是,下马的地方有个坑。”那个坑长得可阴险可阴险了!不过巴掌大,偏偏还很深,草还很密,一点都看不出什么异样,直到踩上去……
他记得自己当时还想说点威风的鼓舞士气的话,结果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扭着脚,摔趴在地上。
阮白的表情巍然不动。他才不是觉得不好笑呢,但是再好笑也得给他义兄留面子。
曹将军看他的脸皮绷成这样,也懒得教训什么厚此薄彼的问题,挥挥手让他们滚蛋。其实阮白做的,他心里面哪能没数?曹家军能在草原上浪了那么久,还不是被匈人骑兵追成狗,反倒是连续打了好多场胜仗,起码有一半是仰赖于阮白的后勤保障。他这个顺阳关一把手,难道还不知道军备的底子?阮白能做到这些,简直就是从无变有。
阮白把楚昊带回家,身后还跟着一个壮汉:“他是谁啊?”楚昊究竟是从哪里拐来的?刚才在一群都破破烂烂的人中间不明显,但是这么一站出来,阮白立刻就感受到了高手气场。而且这人身上穿的还是匈人的衣服吧?
“他叫方羽,就是他把匈人大王子给抓来送……交易。”路上楚昊不方便细说,只能言简意赅道,“我答应给他和匈人大王子那么重的蜜汁肉脯。”
阮白满眼都是“你又在逗我玩”,眼神往上斜瞟,看上去特别不正经,特别勾人!
尤其对在草原上野了两个多月的男人来说,简直两眼要冒绿光!楚昊简直有点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就把阮白好好啃上几遍。
阮白被楚昊看得也是一阵腿软。这种事情,都是男人,都懂的。可是现在障碍有些多……
他干脆回头对方羽说道:“你好,我叫阮白,家里刚好还有一些蜜汁肉脯,只不过数量不够,蜂蜜比较难找。”
说来也是巧,拜这段时间来,边关百姓们对安全防范/进攻意识的加强,再加上阮白这边有意地各种支持;他们组织了人手,在阿强等人的带领下,分成几个小组,把周边的山林狠狠犁了一遍。
这下子,需要提防的安全漏洞也给堵上了,原本藏在山窝子里的野蜂也遭了秧。云姑把最大的一个野蜂窝给送了过来。伴随着战争的日益加剧,云姑显然已经成为村民保卫队中的后勤一把手,一些和阮白联络的事情,也多半都是她来回跑的。当初阮白送她的毛驴,简直派上了大用。什么载人载货载俘虏,啥都拉过。
不过,就算是那野蜂窝再大,也绝对不可能做出一人重的蜜汁肉脯来的。这还不算,家里面住着的一群饿狼,一个个大男人,个顶个的能吃!
阮白自己是对甜食不怎么感冒,但是大概这个时代甜食获取不易,反正带甜的东西基本上都能叫一声奢侈品,吃到就不容易,哪里还会挑剔不好吃呢?更何况,蜜汁肉脯蜜汁豆干蜜汁香肠蜜汁叉烧……真的是很好吃啊!
阮白昨天知道楚昊他们要回来的消息后,连夜做的。一群饿狼有本事巴巴地“加班”,硬是等到他做完。也就是他藏东西的水准太高段,才能保住一半。原本是留给楚昊的,想不到要分给这个叫方羽的了。
不过,这生意,要的!太便宜了有木有!哪怕匈人大王子是个体重两百公斤的超级大胖子,这笔生意也赚得海了!
方羽听到有吃的就很乖,眼神晶晶亮地点头:“好的,蜜汁肉脯。”
“我不叫蜜汁肉脯,我叫阮白。”他就算打算扬名国际,也绝逼不能用蜜汁肉脯这种名字!
可惜方羽的舌头有点撸不直,试了好几遍,给阮白起了好几个千奇百怪的名字,就是无法准确的说出阮白两个字来,一时间他都有些急了——如果说不准的话,说好的蜜汁肉脯会不会就没了啊?
这时候,楚昊在边上嘴贱了一句:“你可以叫他二狗。”
“二……狗。”方羽一遍通过,憨憨地笑,学着楚昊说话,“你可以叫我毛毛。”
马蛋!阮白用“你活腻歪了”的眼神看楚昊,顺利得到楚昊一个憨厚的笑容。
于是,顺阳关当街上演了狗官欺压良民的戏码。
阮白平时对穿衣其实不讲究,但是今天不是迎接曹将军大胜归来吗?那必然是要庄重一点点的,阮白也仔细打理了一下,其实并没有过分张扬。他都不像平西王他们几个人,为了凸显出自己的气势,还特意描了眉毛化了妆,看上去特别的气势凛然/老白脸!阮白还是一个发育中的青少年,站在一群大长腿中,要多不起眼就多不起眼。
可是,什么都是对比出来的。楚昊和方羽两个人是什么形象?也就比野人好了那么一丁点罢了。楚昊之前男人味浓郁到狗都嫌弃,好吧,那后来他是狠狠搓洗了一顿,污染了一条河;但是之后就没有了啊。他洗完澡还打仗,还从草原这么赶回来……
至于方羽就更加不用说了。楚昊毕竟年纪小,胡子还不算多。方羽那叫一个胡子拉碴,半张脸都看不见了,头发更是赶得上非主流。
以前阮白当特工的时候,要是碰上非常情况,比这更糟糕的形象也能忍下来。可是现在他不是“被离退休”了嘛,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还是有些小洁癖的。
于是,载着三人的马车到了驿站,两个脏鬼就被扔去了洗澡。
楚昊是理解他家二狗的各项卫生指标的,再说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实际上也不容许他这么脏兮兮的。
在另外一个浴桶里把自己沾沾湿就往外面爬的方羽,扭头嘲笑楚昊:“洗白,娘们!”
楚昊都懒得看他一眼,把脏水倒掉之后,重新换了一桶水,这回还打了香皂,搓起来的泡泡颜色还发灰,看着把他自己都恶心得够呛。脏成这样,他都没脸叫阮白来帮他搓背。
结果刚走出门的方羽,很快就退了回来,哭丧着脸:“二狗,不给蜜汁肉脯!”太坏了有木有!
墙壁的隔音效果一点都不好,阮白站在门外,提高一点音量就能把声音清晰地传进来:“不洗干净,别说蜜汁肉脯,一条虫子都没有!”他今天打算做炸蜂蛹,绝对高蛋白,大补!听说也很好吃,反正自己不吃,别人有没有心理障碍一点都不关他的事。
没有自来水,但是洗澡水流水一样地送进去,从排水孔里流出来水,从乌漆麻黑,到飘着肥皂泡,到最后飘着花瓣……
当然洗花瓣浴的只有楚昊,方羽是绝对无法接受自己那么娘们的!
楚昊洗澡前前后后用了四桶水,洗头又换了四盆,洗脸都换了两盆。偏偏他动作非常快,方羽还在二刷,他已经收拾好自己准备出去了。
方羽赶紧加快速度,感觉从出身以来,自己从来没像现在那么干净过!
守在门口送水的许六,看着两个流浪汉进去,出来一个贵公子和一个……气势不弱的俊朗帅哥。
楚昊是从小的环境造成的。他本来就是个实打实的贵公子,只要稍微一收拾,加上他在草原上绷了那么久,现在回到家自然心情放松,那种贵族派头就懒洋洋地冒了出来。
至于方羽,他虽说是匈人大汗的儿子,一双眼睛也是一脉相承;但是五官其它部位,却像足了他娘亲。他娘亲要不是个美人,当年也不会被匈人大汗看上,进而生下他。形成现在方羽的长相,简直能说是俊秀的。再加上男人只要有身高,那基本上就可以让人看着先有三分顺眼。方羽的身高比楚昊还要高大半个头,在周人中出于绝对的“领头”地位。这位还是个实打实的宗师,体魄更是一等一……
同为男人的许六,下意识往浴室里探了探头。刚才进去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吧?那头熊一定还在里面。
当然,不管许六怎么想,方羽都没有照顾许六想法的意思,嗅着味道他就摸进了厨房。
这回阮白没在自己的小厨房里忙活,直接征用了驿站的大厨房,还征用了一群吃白饭的打下手。
平西王都已经换了一身常服,在边上打鸡蛋清,其他人怎么可能闲着?
哈?君子远庖厨?造不造职场规则?老板都在庖厨,他们这些个打工仔敢“远”?明天就给穿小鞋信不信?
切菜什么的,阮白还是觉得楚昊用得比较顺手,就干脆一人发了一个碗,把蛋黄蛋清分离之后,让几个大老爷们打发蛋清。蜂蜜虽然没有了,但如果只是甜食的话,做蛋糕也是可以的嘛。王妃送来的鸡蛋吃也吃不完,做多了还能送一点到将军府,免得他那老大哥老是嘀嘀咕咕。
“顺着一个方向打,打到发白起泡。”阮白并没有说要打多久。一个人要忙活一大桌菜不是一个小工程,哪怕有楚昊在边上切菜,他的手上也是运刀如飞。
这段时间以来,阮白已经在他们心目中,树立了绝对的食神权威。一个个攥着四五根筷子,开始打了起来。
作为远来的客人兼债主,方羽本来是可以不用忙活的,阮白给他的活就是坐着等吃的就行。可是看打发蛋清挺有意思的,他忍不住也向阮白要了一个碗。
不得不说,宗师就是宗师。在试了几下后,方羽很快就掌握了技巧,以一种高速且比较均匀的速度,顺着一个方向耐心地打了起来。
第二个进入状况的是平西王。
唐岩等三个白斩鸡,经过这段时间的工坊劳作,已经有了一定的体力,耐心方面他们倒是从来都不缺。
至于跟着平西王后脚来的四个助手,平日里好吃好喝地养着,打了不到两分钟,手臂就已经开始发酸,等过了五分钟蛋清还是没一点起色……打发什么的,真的不是阮白在逗他们玩?一定是嫌弃他们平时吃得太多了吧?
阮白已经开始下锅炸蜂蛹。那视觉效果真是……阮白看了后背蹿起一阵鸡皮疙瘩,脸上倒是很镇定,手也很稳,丁点都不抖。
平西王端着碗向阮白靠近,眼睛晶亮:“小二知道炸蜂蛹啊。爹昨天看你没拿出来,还以为被你都扔了呢。”
油炸是一种比较奢侈的食物烹调方法。在这个大部分老百姓,做菜还舍不得放油的时代,油炸什么的,普通人根本连听都没听过。就是平西王这样的,也只是在京城的一个酒楼里吃过一次炸蜂蛹。他倒不是吃不起,只是他家夫人不接受,把他捣腾到的蜂窝直接烧了还深埋,还把他当虫子一样隔离了整整一个月,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现在,老婆不在!
原本还在切菜的楚昊,一个小眼神瞟过来,很快眉头一皱,接过阮白手上的筷子和蜂巢:“你去切菜,这个我来。”油炸什么的,他也看过几次,没啥难的。闻着倒是挺香,不过他家二狗好像有点怕虫子……下次他去弄一个,在外面吃完了再回来好了。
这对父子的想法,在某种意义上同频了。
平西王一边打着蛋清,一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蠢儿子:“你行不行啊?”
楚昊把一只炸好的蜂蛹放到一个空盘子上,递给他爹:“尝尝。”
于是,平西王被烫麻了舌头:“不孝子!”
楚昊把剩下的一个个捞起来,递给方羽:“凉一凉再吃。”
大龄小盆友毛毛同学很乖:“嗯!”手上的蛋清竟然已经打发得差不多了。
阮白看见大大夸奖了一番:“毛毛好厉害!”这速度都快赶上电动打蛋器了。等晚上一定好好问问楚昊,这个方羽的来历。
毛毛很高兴。
其他还没打出个所以然来的,全都跑去围观了一番,简直想怀疑换了个盆。怎么人家的蛋清长得一点都不像蛋清,自己的蛋清还是蛋清?
先劳先得,多劳多得。很快,平西王也把自己的那一份给搞定了,端着碗洋洋得意:“看,能立筷子了!”
于是,阮白把勺子彻底移交给了楚昊,他开始做蛋糕。
平西王一点形象都没有地端着盘子,站在阮白身边看他怎么做。心里面暗搓搓地打主意,等他回去了也给夫人做那什么蛋糕。反正小儿子做的,味道肯定不会差。
方羽也在边上看着,分给他的蜂蛹早就已经吃光了,但是为了更多好吃的,必要的忍耐是可以接受的。
倒是阮白先受不了,打发两个人去切菜。不得不说,两个人玩刀子就是溜,要切片就切片,要切丝就切丝,厚薄均匀,半点不打折扣。
等到菜摆了两桌子,唐岩几个理工男终于搞定了自己的那份。而平西王的助手们依旧一筹莫展。
属下那么努力,老板却一点都不给面子,反倒跟个流氓一样叼着筷子,一边用眼神鄙视他们,一边还语言攻击:“你们没事吧?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属下们敢怒不敢言,内心默默:艹!手都麻了好嘛!
阮白也不等他们了,他还不知道这个土制的烤炉到底怎么样,招呼着先吃饭:“都饿了,先吃吧。吃饱肚子了,晚上去参加庆功宴。”
除了几个助手和方羽还不明所以,其他人都对伙头兵的手艺印象深刻,不用多废话,争取一次吃饱,晚上绝不能再和自己的牙齿较劲。
这一刻,他们全都忘记了对楚昊手艺的质疑,或者说这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想起来,眼前的满满两桌菜色,都是由楚昊掌勺的。
也就是平西王这个当爹的,微微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儿子还有这番手艺。马蛋,这是他儿子做的,都给他放下,不,都给他留一点!
一筷子下去,去了半盘是怎么个吃法?
一筷子下去,菜都没了,直接把盘子戳了个洞,是怎么个吃法?
一筷子下去,特么的还有别的筷子上来格挡,是怎么个吃法?
阮白额角抽疼,看着一顿饭吃出刀光剑影的效果。明明菜足够的好嘛,有必要抢成这样吗?炫耀武功都比他高吗?
阮白抬起死鱼眼,阴阴地在两桌子人身上扫了个来回:“呵呵。”
所有人都端端正正地吃饭,连方羽都操起筷子,跟着其他人一样摆正姿势,跟小学生似的,甭提有多端正了。
在阮白他们聚餐的时候,一直昏迷不醒的匈人大王子睁开了眼。
他中途醒过几次,早就明白这次自己栽了。只是在草原的时候,他总觉得还有一丝希望,可是现在……已经是在大周了吧?
幽暗的地牢狭小逼仄,还透着难闻的气味。也不知道周人给他下了什么药,他现在只能睁开眼睛,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种小虫子往他身上钻。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阿奴的时候,小小的瘦脱了形的孩子,说是七八岁,看着比健壮的四五岁的孩子还不如。一双眼睛却晶亮,盯着地上偶尔跳过的虫子,速度飞快地扑过去,抓住了就往自己嘴巴里塞……
呵……笑声似乎止步于喉咙,他现在连咧开嘴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