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捏肩膀的手放下，有些紧张地朝他笑了笑。
“怎……怎么了？”
傅白盯着眼前的红点，几乎是下意识地询问着，“喂，老头。你得病了？”
闻言，老头怔愣一瞬，眼中闪过一抹怅然，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
“人老了，谁还没点病啊？”
随后，他顺手倒水喝了一大口，又将另一杯水递给了眼前人。
递水的动作活像是在递酒。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傅白屏住呼吸接过水杯，顺势入座望向了对方。
他看不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许是眼神过于复杂，老头面露惆怅，幽幽地叹了口气，“死前攒点钱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没道歉，没反省，既可恨又愚蠢得可怜。
傅白捏住茶杯，心中如此评判着，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
“你愿意替我赴死吗？”
台词很傻。
但说出口的话语，是最好的鉴定标准。
如他所料，老头疑惑地眨了眨眼，神情满是好奇地反问：“你也生病了？”
傅白沉默半晌，而后点头应是。
老头似有所悟地叹了口气，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抬手轻拍他的肩膀，开始好心劝慰。
“年轻人别放弃希望。”
傅白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拂开对方的手，只固执地再次询问：“你可以替我赴死吗？”
这次轮到老头不太明白了。
老头上下打量一眼，似乎是在怀疑他的精神状态。
良久过后，大概是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老头无奈地摇头感慨道：“可以。年轻人总要比我这个老头活得久点嘛。”
傅白一时分不清，这是老头的示弱，还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只知道……话音刚落，系统就发来了提示。
【叮咚！恭喜玩家成功复活。】
骤然得到这条信息，傅白不由恍惚起来。
“真的成功了？”
“小伙子，你怎么了？喂……”
老头关切的话语还在耳边，他却有些回不过神来。
拉他回现实的，是手机的冰凉触感。
“对了，我要打电话。”
傅白瞬间惊醒。
现在，没有规则可以阻拦他行事。
傅白心中的喜悦缓缓升起，略显僵硬的脸庞柔化下来。
不料，下一秒，面前的老头突然倒地。
“嘭——”
傅白猛地回神，欲要查看对方，却突如其来地昏厥。
一下子，冲散了他所有的喜悦。
-
“滴滴滴……”
傅白只觉大脑一片混沌，回忆里的场景无一不化作噩梦，记忆化成碎片割裂他的意识。
耳边的声响逐渐清晰起来，他终于挣扎着从梦魇中惊醒。
傅白陡然睁开眼睛，雪白的天花板刺痛双眼，让他无意识流下了眼泪。
见状，不远处的护士惊喜走来，朝床上的人柔声询问道：“你醒了？”
“感觉身体怎么样？”
一边单向交流着，一边随手摁下了铃。
“我……这是怎么了？”
傅白嗓音沙哑，唇干舌燥，喉咙火辣辣地疼。
护士温声回答：“你昏迷了两个多月。”
明明是轻柔的声音，却仿佛是恶魔的低吟。
傅白的大脑立时嗡地一声炸响，只觉被重重地敲击了一下，恨不得再次失去知觉昏迷过去。
两个月会发生什么？
闯过七八个副本不是问题，还能顺手补七八个地图碎片，更能因此获得大量优质道具……
不，不是，这些都不是。
是柳玥的书店会着火，是唐森见义勇为会死亡。
是他，没能改变任何一件事。
傅白不知道后面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只知道按部就班地检查身体后，有许多人向他提供了曾经未知的信息。
护士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也是无故被牵连的。”
而护工的话语中，则带上了满满的谴责意味。
“真是个恶人啊，连自己爹都不放过。”
有些话好像是为了安慰他而言，却没能给他带来丝毫的情绪波动。
在这些人的絮絮叨叨之中，傅白将前因后果连在了一起。
年轻人在水中下毒迫害自己的爹，只为搜刮最后一点钱财拿去赌博，破旧的房屋里面昏着两个人，是老头的尸臭引得邻居报了警。
而他被拖出来的时候，侥幸还剩了一口气，紧急治疗之下顺利获救。
傅白觉得事情相当荒唐，满是不符合逻辑的地方。
老头确实是又坏又傻，可他的儿子会这么蠢，有下毒谋害人的胆子？
假设有，也没什么。
可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水自己没有喝过，哪怕沾杯都没有，根本没可能就此昏迷。
只是这一切都被他埋在了心底。
医生：“是，你是喝了水所以中毒了。”
护士：“别忧心，保持心情放松。”
护工：“平常照顾你的时候，我会放电视，有些新闻你可能有听到。”
傅白看着搜罗来的信息，听着各方给出笃定的回答，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同时试图回忆起过往种种。
错过他们的死亡时间，未能救下曾经的队友。
但……时间依旧在走。
其他死亡的人的确没能复活，成为现实世界里与他没有丝毫交集的路人。
一个人说的话可以是假的，但所有人说的话却会是真的。
他产生了“这一切是否为梦”的怀疑。
-
夜深人静。
傅白从无梦的睡眠中惊醒，不由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半晌，他略显呆滞地喃喃自语着，“假如一切都是一场梦，我愿意一生长眠不起。”
真是可恶啊。
他们就这么把他丢在没有梦的世界里。
以后的每个夜晚……不，他希望以后都是夜晚。
他愿意在每个夜晚长眠。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傅白机械地眨动双眼，随口回道：“进。”
他对来人是护士还是护工并不感兴趣，只默默看着窗外的夜色陷入沉思。
“吧嗒吧嗒”
傅白以往没有凭声音判断人的能力，只是放在“进入病房的人为数不多”的情况下，这阵脚步声确实带了点独特性。
本来沉浸在思考中的人，不由被声响带偏了思绪。
“无论是好梦还是噩梦……”
脚步声戛然而止，转而换为话语声。
“打扰了。我今天有点忙，没能第一时间来看你，很抱歉。”
乍一听见这耳熟的嗓音，傅白的大脑有些迟钝，直到他转过头与对方面对面。
瞳孔不经意间放大，眼中的身影愈发清晰。
“99……？”
“是的。”
男子镜片下的双眼中闪烁着柔和的笑意。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