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
黑暗犹如地狱中的幽灵。
它们在天空中,在大地上飘荡。它们无处不在,它们低吟。
苍穹垂暮,大地斑驳。
连星星都被吞噬。
唯有月亮,伫苍缀穹。
卓尔不群。
都说太阳是公平的,不论你是什么东西,都能够平等的享受太阳的光芒。
月亮又何尝不是?
它的光在黑夜中,岂非比灿烂的阳光更能体现出光明。
倘若太阳是一位不可直视,庄严肃穆的神。
那么月亮就是一位慈祥亲和,普度众生的神。
它就像水一般,利万物而不攻。
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世人只知向上,去追求更高的层次,获取更高的利益。
唯有水,反而朝着低处而去。
众人所恶,避如猛兽。
——唯吾往矣。
……
月色如水,在大地上流淌。
刀客淌着月光,行走在万丈黑夜中。
他没有刀,只有酒。
一步一踌躇,两步一踉跄。
但饮酒。
仰天对月,酒壶中的酒全部倒在嘴中。
刀客仍然意犹未尽。
他又晃了晃酒壶,最后的寥寥几滴也都入了口。
合上嘴巴,一饮而尽,刀客露出满足之色,整个人也犹如水一般,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他侧躺在地上,眼前的一簇小草在眼前晃动,轻轻的抚弄着他的眼皮。
很轻。
像情人的手。
刀客忽然感觉浑身像水一样没有了一丝力气。
这样的感觉很舒服。
如果能睡一觉,就更好了。
刀客已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头,都已经是放松的状态。
这里仿佛不是在野外,而是在自己最最安全的家中,躺在最最舒服的床上,被最最爱自己的人搂在怀中。
刀客已能想象出这样的感觉,他也已经正在经历这样的感觉。
可是他的眼角,为何又挤出泪水?
浮生漫漫,情堪几何?
刀客又为什么情而困扰?
漫。
浮生,
不契阔,
对酒当月,
执手唯皎洁,
微风吹过金樽,
软红三尺不觉好;
风花雪月共姣姣。
落叶浅尝暗淡,
青丝永停留。
凭栏弄妆,
云缥缈。
悠梦,
断。
……
每个人心中都有两轮月亮。
一轮在空中,一轮在心里。
当你闭上双眼,一切都陷入黑暗中的时候,你能够看到你心中的月亮吗?
刀客能看到。
他闭上的眼睛中,浮现出一抹皎洁。
一抹曼妙,俏皮,彷徨,痛苦的……皎洁。
比皎还要皎,比洁还要洁。
比痛还要痛,比苦还要苦。
“没有酒了。”
刘十三已重新站了起来。
或许很多人都觉得这份痛苦不值一提,但对于刘十三来说却无法忍受。
绝无法。
他现在只想再喝一杯。
事实上,是好多杯,直到醉的不知东南西北,不知月亮在何处为止。
刘十三睁开双眼,游目四顾。
但见周围的黑暗中有一个方向散发着点点光芒。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有谁会拒绝光明呢?
刘十三前往光明。
一步一踌躇,两步一踉跄。
刘十三醉的犹如一滩死水,依然朝着光明。
路在脚下,刘十三向前,周围的事物唯有后退,远方的光明似乎也越来越有盼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不,云梦幽只有月,没有太阳。
刘十三穿梭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终于看清了光明。
这是一座小镇,被一条小溪给挡住。
然而刘十三已站在了桥前。
桥头侧面有块碑,雕刻着三个大字:
“云梦桥。”
只需要过了云梦桥,就可以前往这座小镇。
小镇中一定有酒!
没有人能够阻止刘十三喝酒。
刘十三颠三倒四的踏上云梦桥。
一边走着,一边把酒壶朝着自己嘴里灌。
却是一滴酒也灌不出。
云梦桥已经走了一半,刘十三都没有发现云梦桥的中央站着一个人。
不,应该称之为妖。
此妖化身为人。
男子,布衣,身高八尺,满脸虬髯,看上去粗狂健壮。
他腰间有刀。
刀已出鞘,直指刘十三。
虬髯男子道:“你就是刘十三?”
刘十三看了一眼虬髯男子,道:“我就是刘十三。”
虬髯男子道:“我要杀了你。”
刘十三道:“你为何要杀我?”
虬髯男子道:“有人要我杀了你。”
刘十三道:“谁?”
虬髯男子道:“相府,王五。”
刘十三笑了,笑着道:“真没想到王五还是要杀我,他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吧?”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虬髯男子道:“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可以死了。”
刘十三道:“我的人头就在这里,想要拿走尽管来。”
虬髯男子果然来。
电光火石间,虬髯男子已打出五五二十五刀,刀刀直逼刘十三要害。
刀光如水,刀气如浪,层层叠叠,水泼难进。
刘十三不退反进,顶着刀势,逆流而上。
还没有照面,刘十三的衣服被割出好几道裂缝,脸颊也被刀锋所伤。
鲜血还来不及流出,刘十三还在向前。
他甚至都没有出招,只是向前。
此举与送死无异。
虬髯男子瞬间蒙了。
他习武数十年,经历的战斗大大小小也有几千场,其中不乏生死攸关之时。
可他从未见到过如此情况。
到底是刘十三一心求死,还是另有后招?
虬髯男子有些拿捏不准。
就在虬髯男子犹豫之时,刘十三已经来到虬髯男子的面前,距离虬髯男子只有短短三寸。
从远处看,两人几乎是挨在了一起。
至此,刘十三已身中五五二十五刀,每一刀几乎就要命中刘十三要害之时,虬髯男子却又忍不住收手。
只因为这五五二十五刀,但凡有一刀真正刺进刘十三的要害中,那么虬髯男子必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再做变招。
倘若刘十三将生死置之度外,拼着必死的决心,硬挨绝杀再做出手,只会沦落到双双阵亡的局面。
而这个局面,虬髯男子接受不了。
他的确接受了王五的委托,伺机击杀刘十三,可他终究是妖,没有必要为了王五这个长清泽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犹豫了。
犹豫就会败北。
刘十三几乎是径直走向虬髯男子的。
虬髯男子的攻势虽然凌厉,但却犹如纸老虎一般,伤及刘十三的皮肉之后再也不敢进入分毫。
下一瞬,虬髯男子的刀停顿下来,身体也僵直在了原地。
他下意识的垂下眼帘。
但见自己脖颈出现一条两寸长的刀痕。
鲜血缓缓从伤口渗出,垂直向下,宛如夕阳。
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安静。
鲜血掉落在地的声音振聋发聩。
紧接着,“砰”的一声,虬髯男子的身躯也倒在地上。
生命就此终结。
虬髯男子死的很亏,他本可以置之度外,再不济也可以逃脱。
不幸的是,他遇到的是一个完全不要命的人。
世人,哪怕资深的武者,绝大多数都不能理解一个不要命的人所能产生的力量。
——不要命,如果一个人连命都不要,那么他该多么的可怕?
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么他还会害怕什么?
——怕没有酒。
收起夹在指间的刀片,刘十三踩过虬髯男子的脸,继续向前。
他只想要喝一杯。
为此他愿意做出很多事情。
甚至任何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