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兔收光,路口的早餐店已经开张。
三三两两的人坐在街边,匆忙的吃着早餐,显是工作快要迟到。
折腾了一晚上,郁玲珑依然容光焕发。
淡淡长裙包裹腰肢,步履轻盈,行走间宛如春风拂柳,娉婷袅娜。
美人如是,惹得一旁众人不由自主驻足观望。
相比而言,和郁玲珑齐头并进的刘十三显得更加丑陋。
两人一个是云端的仙女,一个是世俗的乞丐。
仙女天生代表美好,乞丐总会让人觉得肮脏。
美好的仙女走在大街上,在无数道目光中,依然没有扭捏,落落大方。
她道:“你看,他们都在看我们两个。”
刘十三道:“是看你。”
郁玲珑道:“他们为什么看我。”
刘十三道:“他们喜欢你。”
郁玲珑笑道:“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刘十三默然。
郁玲珑莞尔一笑,接着道:“我知道我长得很好看,人人看见我都喜欢的不得了,可是喜欢不能当饭吃,我用这些喜欢转化成金钱与利益,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我从小就没有母亲,我的父亲也在我十六岁那年离开了我,你有没有想过,美丽在我的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我被人强迫,被卖到青楼,被人当做物品一样去交易,所有人看我的眼中一点温度都没有,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一个物品,比较美丽的物品。”
郁玲珑的语气非常平静,就像是在阐述一个稀松平常的故事。
她接着道:“我利用我自己的美丽,利用我自己的聪慧,逃了出来,我利用我自己的美丽,创造利益与价值,让我自己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她臻首转动,双瞳剪水,望着刘十三道:“我有什么错?”
“这些都是这个世界欠我的,我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个世界却让我承受了苦难与折磨,我现在将苦难与折磨施加给别人,也是这个世界应该还给我的。”
朱唇皓齿,娇媚容仪。
丽质如玫瑰,甜俏如香水。
玫瑰带刺,香水有毒。
美好的事物伴随着凶险,迷人之中也会有危机,所有相对的东西也都是相生的,就好比郁玲珑。
她做的事情是坏的,也是好的,她是一个可怜的人,也是一个可恨的人。
我们只能用一种方式来评论好坏。
若说郁玲珑到底是好是坏,可以用一句话表达。
——可怜的人很多,可怜的坏人也有,可怜的好人也有。总之,做出来的事情是坏的,就是坏的。
最起码是公序良俗眼中的坏的。
直到现在,刘十三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不想与郁玲珑多说一句话,不想与郁玲珑有任何过多的交集。
因为他有种预感,只要和这个女人扯上关系,准没有好事。
郁玲珑也闭上了嘴巴。
两人安安静静的走在大街上。
过了两个路口,拐进一处胡同。
狭小的胡同左右各有两个门。
郁玲珑在四个门的中间驻足,道:“其实你就算不杀郁锦书,我也要杀了郁锦书。”
刘十三道:“郁锦书在这里?”
郁玲珑点头。
刘十三道:“就在花粉城里面?怎么这么巧?”
郁玲珑道:“郁锦书一生是贼,漂泊不定,唯二的固定房产就是他的安全屋,一间在神都附近,还有一间就是这里。”
刘十三道:“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为何不去杀了他。”
郁玲珑道:“因为他得了一种很痛苦的病,我不想让他死,我要让他活受罪。”
刘十三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郁锦书在这里的?”
“最近。”郁玲珑知道刘十三的疑惑,补充道,“我要是早知道,就不会被骗到雪女庙。”
刘十三道:“雪女庙主持被郁锦书始乱终弃,你知道吗?”
郁玲珑道:“他一天天啥事不干,就知道找娘们,被他始乱终弃的人多了去了,我可记不住。”
“唉。”刘十三无奈了。
郁玲珑眼角瞟了一眼刘十三,见到刘十三不再说话,她走到胡同最里面左边的门前,推门而入。
这间屋子并不大,横竖不过五丈。
里面摆放着一口挂在墙上的锅,一张床,床的旁边放着一个柜子。
床上躺着一个人。
刘十三定睛一看,后背瞬间发凉,头上也不禁渗出冷汗。
男子躺在床上,没有盖被子,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
头发苍白,皱纹密布,瘦骨嶙峋,骨头的形状肉眼可见。
他左手皮肤上密布着芝麻大小的颗粒,一排排,一列列,蔓延到男子的左半边脸。
两腿上一块块疙瘩几乎将双腿包裹,颜色看起来像是泥土。
若不是疙瘩在蠕动,还以为是干掉的泥土贴在腿上。
见到有人来,男子转过头,看到郁玲珑的那一刻,男子眼睛露出一丝恐惧。
没错,就是恐惧。
显然郁玲珑已经来过这里,并且给了男子极其恐惧的印象。
刘十三冷静下来,看了一眼郁玲珑。
郁玲珑气定神闲,随便扫了一眼床上的情况,目光就移到了其他的地方,好像对郁锦书的情况一点都不感兴趣。
刘十三向郁锦书道:“你就是郁锦书?”
床上的郁锦书张开黑紫色嘴巴,声音宛如两块锈铁在摩擦:
“我是。”
忽然间,郁锦书挣扎着掉下床,他爬到刘十三面前,叫道:“杀了我!快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刘十三被吓的连连后退,身患重病的郁锦书哪里跟得上,他着急要爬,失了重心,下巴“嗵”的一声摔在地上。
牙齿似是咬到了舌头,鲜血从嘴中流出。
郁锦书也不觉疼痛,他现在浑身的疙瘩与颗粒就像是刀子般,每一次心跳,刀子就会在血肉骨髓中搅动。
相比而言,舌头被咬破简直无关痛痒。
“咳咳咳……”鲜血呛到喉咙,郁锦书拼命道,“杀了我,杀了我!”
刘十三实在看不下去,两根手指一弹,夹在中间的刀片封掉郁锦书的喉咙。
鲜血流的更多了,生机却逐渐消失。
倒在血泊中的郁锦书没人理会。
刘十三望向郁玲珑,他越发觉得这个女人的恐怖。
都说郁玲珑是武林第一美人。
长着天使般的容貌,却是地狱中的恶魔。
不错的。
郁锦书变成这个样子,早就生活不能自理,是郁玲珑让郁锦书活了下来。
每时每刻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郁玲珑当时是背对着刘十三站立。
就在刘十三看向郁玲珑的时候。
郁玲珑缓缓转了过来。
原本被木簪扎着的头发已经披在肩膀上。
两眼通红,泪水涌出,眸子颤抖,露出恐惧。
“砰”的一声,门被砸开。
张三走了进来。
他第一眼就看到刘十三。
郁玲珑指着刘十三,楚楚可怜,道:“他……他杀了我父亲!”
张三这才发现郁玲珑,还有倒在血泊中的郁锦书。
见到郁锦书,张三也被郁锦书身上的长得东西吓了一跳。
他惊了片刻,转而望向刘十三,怒目圆睁。
“我……他……我……”刘十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梨花带雨的郁玲珑,怒火中烧的张三。
刘十三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切都是郁玲珑的诡计。
目的就是让张三知道刘十三杀了郁玲珑的父亲。
郁锦书作恶多端,知道的人却就那么三个,红鼻子老头已死,郁玲珑不说,杀人者刘十三说的不可信。
这样一来,陷害可谓是天衣无缝。
至于张三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刘十三忽然想到当时郁玲珑正面抱住过自己。
他摸了摸自己身后,发现衣服后面的下摆少了一块。
此时,张三抛出一块儿布。
可不就是刘十三衣服上缺的那一块。
郁玲珑趁着抱住刘十三的时候,两手在后面悄无声息的割掉衣服下摆,留在房间给张三当做线索。
从小在深山中长大的张三,有着野兽般的感知,对气味尤为敏感。
仅凭衣服一角,追踪到主人,对张三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王正义府上,郁玲珑为刘十三挡刀,刘十三却反而要杀郁玲珑。
这就算了,现在,刘十三居然还杀了郁玲珑的父亲。
张三再也忍不住了。
剑已出,光影如虹。
疾剑无痕,气无踪。
这一剑蕴含着张三的爱与仇恨,蕴含着长久以来积压的所有对刘十三的情绪。
拼尽全力的一剑,仅此一剑。
在正常交手中,武者最忌感情用事,愤怒,怜悯,悲伤,痛苦,都会让你的心乱。
心乱,招则乱,招乱如山倒。
更何况张三的情绪已经到了极致,他已经变成野兽,只知道进攻,不计后果的进攻。
仅此一次的进攻。
一击过后,再无他法。
幸好张三练得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剑。
他本就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惊艳绝伦的技术。
有的只是背水一战的魄力,一击必胜的信念。
情绪可乱心,可乱招,却能够增加一个人的力量与速度。
张三没有技术与招式,极度情绪下对力量速度的加持反而让他如虎添翼。
他本就一剑,无需想太多。
利剑平刺,刘十三也祭出两手指间的刀片。
两者在刘十三胸口交戈。
“叮——”的一声,刺耳的声音宛如凤鸣,清脆到极致,穿透力极强。
旁边的郁玲珑捂住耳朵,依然几近失聪。
可她还是瞪大美眸,想要看看成败输赢。
巨大的力量在刀剑交戈的一瞬间反震,在力的相互作用下,刘十三的整个手臂都没了知觉。
指间刀片落叶般掉下。
张三的剑,锐利尤未减。
刘十三瞳孔收缩,屏息凝神,全神贯注下,好似时间的流逝变的缓慢。
就连张三的动作也变的轻了。
利剑轻轻刺破刘十三胸膛的皮肤,轻的就像是少女插入花瓶中的花枝。
轻轻的利剑还在向前,刘十三已经能感觉到剑尖触碰到了自己的胸骨。
刘十三不再关注胸前的杀机,他低头看去。
但见那落叶般的刀片还没有完全掉在地上。
先前一刀与张三相抗,已经让刘十三的胳膊没有了知觉。
然则刘十三可不只有一条胳膊。
他抬起另一条胳膊,抓住还没有完全掉在地上的刀片。
刀片向上,砍在张三剑柄向前七寸的位置。
利剑登时失了稳定,朝着上方划去。
刘十三后退半步,头颅上扬。
利剑几乎是贴着刘十三的脖颈向上。
可偏偏还有那一丝距离,没有让刘十三的脖颈受到伤害。
利剑指向天空,刘十三脱离危险,夺到门口,背后贴在墙上,警惕的看着郁玲珑,防止郁玲珑在这种关键时刻背后偷袭。
张三见到自己一剑被格挡,眼神暗淡下来。
他从小靠着一剑,不出则已,出则必杀。
他也很有自信,他的剑成就了他的自信,他的自信也成就了他的剑。
有的时候,技术与心态就是相辅相成的,你若觉得你一剑绝杀,那么你一剑就能绝杀。
你若心理先去怀疑自己,那么你再好的技术也体现不出。
张三能靠着简简单单的一剑,创造出强大的威力。
自信不可或缺。
他出剑必全力,全力必夺命,一剑之后,只有死。
当下,张三已经怀疑了自己。
除了郁玲珑与刘十三,没有人能让他的剑出现差错。
因为郁玲珑,张三认了。
刘十三却是每一次都在正面交锋,实打实的破了他的唯一之剑。
事实上,就连刘十三自己都有点替张三感到惋惜。
张三的实力有目共睹,他的一剑绝不是看起来如此好抵挡。
死在张三剑下,比刘十三强的人,大有人在。
那么为什么刘十三却能挡得住张三呢?
只因为刘十三的双杯献酒。
张三一剑,倾尽所有,一剑之下,不成功便成仁。
速度力量,精准性,稳定性,都是极致中的极致。
可惜刘十三的双杯献酒也是这样。
只有两刀,极致的两刀。
这可不是二大于一那么简单。
一剑追求极致,两刀亦是极致。
况且双杯献酒,一刀既出,即是两刀,两刀合一,宛如一刀。
能在一剑的时间打出两刀。
如此功法招式,好巧不巧,正好能够克制张三。
怎么不惋惜?
刘十三很惋惜,也很庆幸。
若不是双杯献酒正好能够克制张三的剑,自己怕是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