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只顾唱歌,任由泪水与鲜血在歌声中跳着生命的绝舞。
周藏已经讲完了主持与她女儿的故事,此刻也已经涌出泪水。
李二七哭的不成样子,刘十三哀声叹息。
男默女泪。
周藏发疯般嘶吼道:“主持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待遇,她那么善良,她那么爱雪儿……为什么?”
“为什么?”
周藏声嘶力竭的吼着,忽然变回人形,一掌拍在自己的胸膛。
“噗嗤”一声,鲜血箭一般从嘴中射出,身子也连连后退,正好是主持的方向。
退到主持身边的时候,正好倒下。
主持挣扎着爬到周藏的脸前,枯树枝一般的手抚摸着雪一般白皙的脸颊,主持哀声道:
“为什么?”
周藏:“因为,我爱你。”
又是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掉在周藏的脸上。
这一滴泪,是红色的。
周藏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双眼。
雪女庙建成不久,他就来到了这里,一直服侍主持。
他自从来到雪女庙,人生仿佛就已经失去意义,哪怕死的也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正是意义所在。
“啊!”主持仰天长啸,转头竟又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开始晴朗,后面越来越沉闷,最后闷的让人窒息。
最最后,“哈”已变成了“呜”。
泪水,血泪再次从眼中涌出。
她这辈子流的泪,怕是比别人喝的水都多。
当泪水哭干之后,流的就是血。
维持生命的血。
血泪也已经哭干。
主持用尽力气,道:
“我这辈子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的女儿也一样。我这辈子纵然变成这副模样,我也不怨。”
“我只想让我的女儿活着。”
沙哑的声音此刻变得竟有些温软。
“我这辈子只伤害过一个人,那就是郁玲珑,我知道你们不可能丢下郁玲珑,我把你们都弄过来,又布置幻境,我只想要把你们吓退,吓跑,也绝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主持抱着张三的大腿,拼命的摇着,她已几乎疯狂。
“你们走啊!你们走好不好。我求求你们了,我只想让雪儿活着。”
主持的情绪又忽然稳定下来,她放开张三,爬到高台下面。
深渊般的眼睛竟闪过一丝温柔。
主持摸着面前的空气,道:
“雪儿不哭,都怪娘,是娘没有本事,娘不能让你不痛,就连……就连让你活着都做不到。”
忽然,主持又是一愣,她看了看死去的周藏,又看了看高台。
此时高台之上的郁玲珑已经恢复意识,正在呆呆地观察周围的情形。
主持也是在这一刻看到郁玲珑,她指着郁玲珑,用尽力气喊道:
“你作恶多端,理应受到惩罚!”
声音唤醒了郁玲珑。
郁玲珑刚看到主持,立刻被吓的花容失色,整个人都不知所措,就连逃跑似乎已经忘记。
可郁玲珑还是鼓起勇气,弱弱道:“我……我父亲呢?”
“你父亲?”主持又笑了,笑的太过悲伤,“我怎么知道你父亲呢?你父亲与我结合,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在我诞下雪儿的当天弃我而去。”
郁玲珑:“不……不可能,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主持又在爬。
她爬到周藏的身边,躺到周藏的怀里。
她吟唱歌谣:
“八月飞雪,谷稻冻绝。
耕者怜粮,织者骂苍。
唯雪茫茫,谁惜我霜?”
“冰……冰雪消融……”
主持闭上了双眼。
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雪儿叫她母亲。
香客与周藏叫她主持。
刘十三众人只知道她被称为雪女。
可她真正的名字呢?
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她到死,世人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个不幸的人。
不管善良还是邪恶,是不是都会不幸?
张三用眼角瞟了一眼刘十三,转身离去。
李二七忽然叫道:“心儿呢?”
张三还在走。
郁玲珑见状,连忙起身朝着张三追去。
刘十三看着郁玲珑的背影,他没有动,明视刀也静静的躺在鞘中。
没有动。
朝阳直上,阳光斜射,大殿也再次被阳光占领。
阳光下,周藏和主持的尸体渐渐燃烧起来,化为灰烬,不用风吹,便烟消云散。
灰烬散去,原地只剩下两只乳白色的蚕。
两只蚕都不到一寸。
稍微短一点的在地上趴着,稍微长一点的在其身上趴着。
它们都很安静,模样也很温馨,就像是一对相爱的恋人。
李二七瞧着两蚕,喃喃道:
“云梦幽有蚕,性情温顺,淳朴善良,擅造冰雪,心志更暖,是谓‘冰蚕’。”
妖?
刘十三恍然大悟,他忽然想到一句话。
——妖精鬼怪,变化诡谲,毒蛊双绝。
制幻岂非也是毒蛊的一种延伸。
难怪。
只可惜……
刘十三已不想再想。
“唉。”他只有叹气。
阳光似乎是对夏天的抗议。
它很暖,也很亮。却暖不热深秋的风。
落叶飘飘荡荡,与其说是落叶乘着风,倒不如说是风儿乘着落叶。
每每落叶,必有风儿陪伴,风儿也正是因为有落叶,才能凸现出来。
它们是好朋友,形影不离,它们是好伙伴,相互成就。
它们也很像,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一个不知道到哪里去。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们彼此存在。
这总不该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张三披着落叶,向前走着。
至于前方是哪里?
谁都不知道。
张三,岂非也是一片落叶。
郁玲珑跟着张三,两人谁都不说话,只管走着。
走到了傍晚。
张三的脚步很快,一天的脚程下来,把郁玲珑累的够呛。
这一天的时间里郁玲珑有过三次快要跟不上,可她还是坚定信念,咬着牙坚持。
这一次,郁玲珑真的累了。
自从进入雪女庙到现在,郁玲珑水米未沾,加上这一天的赶路,纵然她有些身手,也未免有些吃不消。
夜晚仿佛感染了郁玲珑,她的眼皮越发沉重,视野也随着黑夜的到来,越来越黑。
她就快要晕厥过去了,她的身体也非常同意这件事情。
眼皮越来越重,连带着脑袋也越来越重。
郁玲珑晃了晃脑袋,努力睁大双眼,让自己打起精神。
迈的步伐也在刻意加大。
她专心让自己走着,竟没有发现张三停了下来,一下子撞在张三的身上。
虚弱的身子哪里经得住这么一撞。
郁玲珑只感觉自己撞到在了一座山上,然后失去重心,跌倒在地。重新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张三正低着头看自己。
郁玲珑嗫嚅道:“你……你相信我吗?”
张三:“你有你的路。”
郁玲珑:“可……”
张三抢道:“我也有我的路。”
郁玲珑连忙说道:“我只想跟着你。”
张三:“你有你的路。”
郁玲珑的眼泪从眼眶滑落,她哭着道:“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估计已经死在了雪女庙。”
张三:“我有我的路。”
郁玲珑还在说:“我自幼没有母亲,父亲也在我十六岁那年离开了我,我一个人在江湖上飘荡到了现在,见过太多贪婪与自私。”
月光下,郁玲珑的泪水亮的就像水晶。
她的人也好看。
绝美的容颜在清清淡淡的月光下,更显朦胧。
这种若隐若见,模糊的美。
很美。
不得不说上天给了郁玲珑一副极不错的外表。
她也足够聪明。
她知道天底下所有男人想要的是什么,她了解男人,各式各样的男人。
她对男人一向很有把握。
这次也是一样。
她的第一个办法就是,若要让男人恻隐,首先要表现出你需要依靠。
她做的也很好。
郁玲珑哭着又道:“你是一个很棒的人,也是一个有情的人,我见过很多厉害的人,但绝没有一个如你这般,只要别人不伤害你,你就不会伤害别人,是你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光。”
这是第二个办法,人都喜欢被拍马屁,男人尤其喜欢女人拍自己马屁。
况且,还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郁玲珑:“我不知道我父亲是不是个坏人,也许是我之前做过一些让雪女庙主持觉得不好的事情,我……”
她犹豫了一下,不再说话,眼神也暗淡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张开了嘴巴,只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随后垂头丧气的转身离开。
这是第三个方法,让一个人做一件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自愿。
所有的恳求与强迫都不会让人真正的发自内心。
郁玲珑的身影渐渐远去,她走的也不慢。
夜晚中,弱不胜衣的身段孤身向前,黑暗犹如巨兽般张开嘴巴,在等着郁玲珑送上门。
张三的手紧紧握拳,整个手臂都在颤抖。
他道:“回来。”
郁玲珑还在往前走。
张三追上郁玲珑,再道:“我们可以走一条路。”
郁玲珑垂头丧气,背对着张三,再加上黑夜与头发的遮盖,谁都看不到她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不管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最起码她当下成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