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潮汐,雪白的浪花,随着呜呜的呼啸声,拍打在黝黑的礁岩之上,粉碎如晶莹的珠玉,弥散在空气中,充满咸腥味的水雾和湿气,在明净的月光下,闪耀出某种绮丽的幻彩。[首发]
在这某种诗情画意的浪漫之下,却是潜藏的峥嵘和凶险。
夜间在近岸行船,从来就是一件充满危险的事情,潜隐的海流和礁石,足够成为大多数航船的杀手,哪怕是在能见度较好的夜月。
颠簸的船上,我强忍着有些晕头转向的难受感,有些后悔亲自出来了,然后我又看了眼身边的联络人——阿萌,这只自带危险属性的呆萝,居然没有收到一点儿影响什么的。
等待了许久之后,岸上终于亮起星星一般的灯火,按照长短次数微微的闪烁了几番,传递了暂时安全的信号,
才放下舢板,在滚涌的海潮中,奋力的向笼罩在山体阴影中的岸边缓缓的划去,
这里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港,就算是陆丰郡的大多数当地人,也未必知晓,毕竟以南朝海贸之盛,加上民间走私之炽烈,各种大大小小的官私港口,几乎是如雨后春笋般的伫立在岭外沿海。
其中很多于脆就是季节性或是短暂的存在,所谓涨则市,退则港。
在高低不齐的两山夹下,就像是一个微微张开的巨兽之口,吐出一条深藏在椰林和半人高草丛中的宽径,一直通到大片沙滩洁白的岸边,
几条用棕绳和浮船打起来的简陋栈道,和几间破破烂烂的渔屋,被海浪冲上岸的于瘪海藻和散落在沙地中贝类碎片,就是这处小港的全部所有和风貌。
随着船上回应的火光,山坡上的草丛和椰林中,站起来憧憧的人影,然后汇聚成某种沙沙的响动,又淹没在海浪汹涌拍击的声音中。
很快一小群人,随着返回的舢板,被拉上甲板,然后在暗藏的刀剑弓弩环视下,走到我的身前。然后他们看见站在一旁,男装打扮的无口呆萝莉“阿萌”,这才露出某种惊喜和松一口气之类的表情。
“是夏先生么……”
领头是一个皮肤粗糙,骨节粗大的汉子,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拜礼。
“今后一切就拜托了……”
“不用格外谢我,不过是完成最后的嘱托而已……”
我点点头,两名水手将一个大大的沙漏,抬放在甲板上。
“不过,丑话须得说在前……”
“我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天一亮无论上来多少,都必须马上离开了”
“所以你每在这里耽搁一刻,便是少了一份求生的可能性……”
“省的……”
领头壮汉点头慨然应承道
“这是自然。”
“此外……”
我继续道
“让伤者和老弱先上”
他有些惊讶的楞了一下,才低声道
“已经没有伤员和老弱了……”
“那就按照年纪最小的先上……”
我微微顿了一下又道。
“我需要你们自己编好队,按照年幼和体弱的优先,”
“十人一组最好相互认识,可以帮助他人”
“然后我派人上岸执行纪律监督过程……”
“不得持有任何武器,凡事听从行事”
“出发和半路不准提问,有什么疑问,上船安置好再说”
“如有违背,就地推入海中……我也立刻拔锚离开”
“明白没有……”
“可是”
看到他张嘴欲说些什么,我又打断道。
“这是为了查防奸细……除了个别之外,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大多数人”
“人一多,任何可能性都有发生,”
“所以我根本没有耐心,去顾虑你们个人的心思和小算盘……”
“不要总觉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什么的……心有不甘”
“我能在这里,就是拿性命身家前程去践诺……所以容不得任何闪失”
“你们大可,原样回去一字一句的告诉剩下的人……”
“不要顾虑什么情面和说辞难以接受……”
“有什么偏差和谬误,耽误了大多数人活路的后果自负……”
“你们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放不开的纠结和小心思,那便是纯粹找死怪不得别人……”
船上的这些人,面面相觊交换了几个眼色,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阿萌,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应承下来。
然后打着的火把,在岸边一个传一个的被点燃蔓延开来,照亮了那些站在沙滩上的沉默身影,然后慢慢的汇聚成以火把为中心的一小团一小团,坐满了七八只舢板,摇曳在海浪之中,慢慢的在明灭不定中,想我所在的方向挪动过来。
这时候风浪也似乎变的急了一些,好几次看到飘荡的火光,似乎沉灭在浪涛之间,不由令人担心和惊叹的发出某种声响,然后又重新顽强的闪烁在海面
期间,除了风声海浪和踩着沙子的哗哗声,看起来颇有组织而训练有素,也让我稍稍放下心来,我最当心的就是事到临头,各种一拥而上的乱糟糟,看来是事先有足够的准备。
从第一只舢板,抓踏这扑在船舷边上的网绳,攀爬上的人开始,后面,偶然有人脱离落水,也被很快的打捞上来
最后,我发现按照批次上船的,绝大多数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只有少量壮年,看起来更像是领队和监护者的角色。黑压压的坐在甲板上,在月色的照耀下,如同一尊尊没有生气的雕像,用各种表情和眼神,打量着站在船艏楼上的。
“日后我等便在君配下效力了……”
那名壮汉,有些低姿态的侧身向我请示道。
“夏生……可否对他们说些什么么……”
在这个时候,远处的甲板上突然出现了些许骚动。
“阿四在那里……”
“为什么我看不到他……”
“让我回陆丰城去……”
“我要和那些兄弟在一起……”
“哪怕是死在一起也好啊……”
“为什么要拉我上来……”
几个拉扯纠缠的身影,顿时让甲板上便的纷乱起来,那名壮汉脸色一变,赶忙想去制止,却被我拦住。
乒,一声清脆的铳声,就让他们重新安静下来,将目光都投在我身上。
“一群蠢货,你们就这么想去死么……”
我居高临下,对着他们断然道
“这是子河兄用性命换来你们逃生的机会……”
“可不是为了让你们转头就轻易去送死一次,……”
“或是让你们把清远军,这个已经注定要消亡的旗号,继续延续下去……
“他只是希望你们,能够籍此摆脱那些受人歧视和迫害的过往……”
我大言不惭的,说着真真假假的遗言。
“有一个重新开始自己人生际遇的机会而已”
“就算是有心要报仇雪恨……”
随即我话锋一转,
“也要先想办法活下去,留着有用之身,获得更多的本事和力量”
“而不是在这里像个娘们一样的悲苦呼号的纠缠不休,”
“白白浪费别人用性命给你们争取的生机……”
随着这几句话下来的效果,他们的骚动似乎逐渐平复了下来。然后冒出几声呜咽,又变成甲板上下的一片肩膀耸动的哭声潺动。
“把拿闹事的那几个,吊到桅杆上?”
我吩咐道,然后对着那名似乎想要求情的领队壮汉道
“你们亲自去做或者我让人把她们丢下海”
他几乎是脸色变幻了几阵,才在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败下阵来,低头恭声道
“遵命……”
“你……不错,”
一只没有开口说话阿萌,对我道
“但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啥,刚刚面对一大群人义正言辞的我,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什么时候轮到一只萝莉给我发好人卡了。
除了这些许小插曲之后,就没有其他的变故了,在天亮之前,我们满载起锚行去的时候,我甚至还在海面上,远眺过灯火阑珊的陆丰城,那里据说是被一股流窜的“乱军”,给打下来了,想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不禁微微一叹。
没有来的人估计就坚守在那里,为已经在船上的人争取最后一点时间。
按照我和陈子河的最后约定,他们必须打下一个港口,然后我将他们剩下的人,送去夷洲妥善安置,至少广府本地是没法藏匿他们了。
但是上船的人数到了最后,却有些超出预期和想象本以为是只有几百人,没想到最后给我来了好几倍的人,调运的三条船只考虑到亢余上限,也不免在货舱、过道、隔间和缝隙里,被塞满了明显超载的人手。
按照我离开前的基本要求,臣子和挑选出来让我带走的人手,必须满足几个条件:
比如:足够年少或者年轻的,有一定军事训练或是集体生活的经验,或是相应老军户的家庭背景,手中没有太多无谓的血腥,性格坚韧或是朴实,且身体强健诸如此类的。
如此条件筛选下来,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我也只好捏鼻子给认了。
后来我才知道,其中还有大半来自其他非清远四镇的背景,被击溃或是哗变的官军中,那些北人后代,所谓的军户子弟,由于担心某种清算和株连,也被塞了进来。
虽然有些超载,
好在现在已经是北上的季风了,就算准备的食水有所不足,但这段航程还算平静安全,只要忍饥挨饿最后几天就可以抵达夷洲的鸡笼山,也就是宇文家领下,属于谜样生物的直属地盘,
当然他们不会被直接从夷州上岸,就算那里是南朝控制力薄弱的地方,如此一大群人还是太过扎眼了。
只能送到夷州鸡笼山沿海,开拓出来的外岛去,进行一段时间的回复和适应,这样,就算是其中混有奸细或是其他动机的人,
面对一片茫茫大海,也只能无计可施,再慢慢理清内部,挑选出可用的人来,分作不同的批次,逐一送到夷州本岛的鸡笼山领地去。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逃离了必死的险境,拜别了这场充满了鲜血和眼泪的迷梦
或许在很多年后,当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还有许多仍旧活着的人,还会记得这个令所有人都刻骨铭心的,海上逃亡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