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后府前,
作为投效了朝廷一方的代表人物,第三兵马使赵秉渊很有些为难,说到底他是颇不情愿的对这些昔日的同僚和旧识下手,乃至动则以刀兵相向的;
而他能够说动身后这些人,站出来追随和支持他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能够在国朝面前保全他们的身家,乃至提供相应更多的荣华富贵;而不是被淮地的监察部门看的死死得,只能相对清心寡欲的扮演一个勤政廉洁,甘于艰苦与困顿的角色。
毕竟,他已经内定为这座徐州城(归元府)的镇守使,完全可以说日后的经营和治理,钱粮庶务人役的支应,还是要大量依靠这些已经用熟了的官僚佐员,及其麾下的吏目、吏员、干办人等。
如果因为当场造成的伤亡过多,或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仇怨和嫌隙的话,就算如后能够重新压服他们的手下,所能得到的也不过时一个事倍功半,甚至是诸事瘫痪难行的一副烂摊子和混乱局面,那就不是他所愿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恼恨起来这些国朝来人,行事上的粗暴蛮横;他们完成使命之后自然可以毫无牵挂的全身而退,但是却把自己这些主动给朝廷站台的忠义之士,给推到了这城中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上去了。
然而,显然那些朝廷派来的大人们,却是丝毫不在乎这些事情,他们只要最后的结果而已。
但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赵秉渊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下去了。
赵秉渊字泽琛,原本是江西洪州籍人士,自祖父以藩镇水军部将身份出奔岭外南朝大梁,而得以编配到江西路行司麾下,自此举家得效与军中担任要职的恩主崔氏,也是仅次于四大公室的五脉八叶之一,的顶级豪族支系。
到了赵秉渊这一代,更是以武学特进生员的身份,又被举荐给了崔氏旁系出身的子弟崔邦弼,这才有了在北地一系列波澜壮阔的际遇和突飞猛进的前程;
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作为枢密院下属军监司发展的外围秘密成员,以及来自家族当中安排的职责,他当初的任务就是负责监视和协助这位,国朝专门派出去放在模范新军左锋当中的崔氏子弟,能够如期起到分权制衡和掌握局面的作用。
只是后来命运弄人,随着国朝局势的发展和一系列变乱迭起,他所在的那条秘密线路也就此断绝,而自此了无音讯,都让他几乎彻底遗忘了有这么一番职责和安排了。
而当初在徐州城下见到来援的本部人马时,他也像是其他幸存下来部旧一般的感激涕零和泪流满面,自此誓愿再也不离不弃,而鞍前马后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然而,令人感动的恩义和情怀,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薄,但是相应的利益纽带和羁绊归属,却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像是醇酒一般的日渐沉厚起来。
而他的运气显然又比别人稍好一些,那些原本比他更加资深的军中前辈,不是早早的身死阵没折戟沉沙在浩荡的北伐大业当中,或是留下难以治愈的伤残而转退他处,就是因为各种理由犯错掉队;乃至受不了筚路蓝缕的淮地创业之苦,而相继主动请求着转回后方的国朝资序去。
所以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可以以副手的身份,名正言顺的站在了那位崔统制、崔副使的身边了,然后又顺理成章的被以足够的老资格,提携成为淮东六路兵马使之一,如今的淮北留后府下的第三兵马使。
随着他的地位和权势,伴着淮镇与日俱增的地盘和重要性,一起逐年的水涨船高之后,终于也有人再度找到了他;不过,这时候以他的地位和权斌,以及淮镇本身的荫蔽,已经有足够的底气和资本,可以傲然漠视和回拒这段过往。
因此,对方倒也颇为谨慎和矜持的,保持了一副洁身自好的姿态,只是偶然才打着同乡亲族的旗号,请他搬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忙,而一点点的重新攀结和经营起日常的关系来。
因为正所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正因为对方的恬淡与超脱,只论个人之交而从不设计利害关系,也始终避免让他为难的态度;在数年的时光冲刷下,也渐渐让他放开了当初的些许揣度和猜想。
而真心结交起这个风雅高洁的年长友人来,甚至想要辟除在自己的身边,作为破格保荐叙用的对象。却被对方以理念不合而断然拒绝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对方的看重和敬意。
但是,正所谓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哪怕这一切似乎看起来都很顺其自然和毫无波折,直到突然而至的某一天……
在他前往江西老家招募人手,又受邀前往拜访对方的私宅园子过程当中,他无疑遇到了自己的今生的魔障,也是他最大的劫数,一个令他魂牵梦绕而念念勿忘的女人。
然后他就像是骤然蒙蒙情动的少年人一般,不可抑止的深陷进去了,那段时间无疑是他最为美好和快活的日子,尤其是最后成功私会对方而得偿夙愿的那一刻。简直让他忘却了世间绝大多数的事情了。
对方表露出来的身份却让他有些绝望和失落,这时候,他的友人却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循循善诱的给他提供了另一套方案和建议。
可以以更加匹配的身份,名正言顺的获得这位的所有权,但前提是逐步恢复他过往的职责,乃至为国家报效上更多的东西。
霎那间的嘶喊声,再次将他的思绪从缅怀和回忆当中收拢起来,毕竟,面前还在对峙和争斗呢。
这次他能够在城中动用的人手其实并不算多,除了利用职权之便逐渐替换掉的亲兵队之外,他甚至不敢放心调动自己的直属部下来围攻留后府,而直接让他们执行封锁城门和戒严城中的任务。
因此,实际参与到这次正面行动的,其实是他私下通过亲信放进来的,其他几个防戍营主官的麾下人马;因为某些历史渊源,部分地方部队改编过来的防戍营,还存在相当部分的私兵色彩,面对国朝的收买和拉拢手段,也更好驱使和调动起来。
尤其是是以朝廷的大义名分正本清源,镇压和剪除一些深藏在留后府里“奸细”和“叛贼”,而争取更多荣华富贵的时候,他们反而比条例严格约束的正规主战军序,更不容易迟疑和犹豫的多。
此外,还有一些人手则是来自轮驻在本镇境内的外海藩兵,前后大概可以凑出数千人之众,用来压制和控制这彭城偌大一座城池或许是力有未逮,但是作为内应而配合外来的使臣卫队,用作对付留后府在内的几处重点府衙,显然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他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某种疑惑,因为响应他的哨声和负责转递信号的鸣笛,正在城坊间逐步的消失当中,或者说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更大的动静给压了过去。
因为,就在这短短几刻之间,整座原本骚动不安的城池当中,忽然仿若是地动山摇了一般,转瞬间爆发和绽放出巨大的声嚣和浪潮来
随后,远处此起彼伏喊出来的口号声,就让已经占据上风和掌握了局面的使臣诸人和卫队,顿是相顾骇然或又勃然变色了。
“朝廷无道,欲残害忠良呼……”
“朝中奸贼当道,谋我淮地士民存在之基……”
“婆罗洲子弟誓死捍卫大帅……”
“安东子弟只听罗帅令喻……”
“江宁、润州健儿唯罗帅之命是从。”
“郓州子弟坚决拥护大帅,誓与****不两立……”
“青沂军民,愿为大帅惩处奸恶……”
“新罗藩兵,只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