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看，不听，不说。
她要光明正大的走进凤凰城，只要进了凤凰城，谁也不能再对她下毒手。
她若死在凤凰城内，天下就要流血了。
于是天地间只有或清脆明净，或低回婉转的琴音如流水般缓缓流淌。
她一路之上杀天杀地，杀人如麻，从不心慈手软。
她一路之上与各门各派的杀手斗智斗勇，好像一条泥鳅一样滑不溜手。
她不择手段，诡计多端的名头早就声名远播。
她走过的路，杀过的人，出过的招，使过的诡计，恐怕慕小七早就了如指掌。
慕小七多疑。
空城计，她只能用一招空城计。
慕小七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看着她的船破冰而行，很快就看见了凤凰城的城楼。
她弹得曲子是流水，高山流水求知音的流水，是慕云湛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她在提醒他，她是慕云湛的妹妹，是骨肉血亲。
所以慕小七的剑如何刺得下去。
“你不还手是你的问题，莫怪我心狠手辣。”慕小七的剑再一次遽出。
空城计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谁都不是傻瓜。
“你为何而来？是为了公道，还是为了私情？”
这一剑再一次刺进她的肩甲之间。
但是玉笙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指间的琴音依旧波澜不惊的传来，抬眸一笑，不疾不徐的问道。
慕小七这一关还是要过的。
“……”慕小七无言而对。
他是为私情而来，他没理。
“你若是为了私情而来，大可以杀我，我不还手，实话说，我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你若是为公道而来，若是为了那些冤死的孤魂而来，那么这两剑算我还你一路护送之情，多谢你护送我到这里。”
一曲流水终于到了尾声，玉笙按住琴弦，目光坦坦荡荡的看着慕小七。
有慕小七在，什么牛鬼蛇神敢再打她的主意？
可是她却再也骗不下去，慕小七又不是傻瓜。
慕小七望着她，犹豫了，只是犹豫了片刻，她的船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在金色鲤鱼的帮助下到了凤凰城内。
螭吻灵尊就是她最后的挣扎，索性她挣扎出了泥沼。
慕云湛离开碧落宫的之后不是闭关，就是出关再闭关，反反复复身体一直不好。
可是这一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入楚与他团聚之日，所以他一定会出关，出关迎她。
她抱着慕云湛的琴，脸上带着和煦春风般的微笑，一步一步随着她的哥哥慕云湛走进楚宫。
她说，她来履行承诺，她愿入楚为质。
与此同时周明年也敲了登闻鼓，将慕云湛告到了御前。
这一次登闻鼓敲得很是时候，因为所有的王公大臣为了迎她，都没有告假，一直闭关的楚皇楚后也和慕云湛一样，早早的出了关等她，就连一直不怎么世出的道墟真人，恨天真人，静安真人也来到了凤凰城。
她是燕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是沉霜的女儿，是故人之后，是慕云湛的妹妹，也是短短一个月引发整个楚国动荡不安的因素，如何不引起重视？
当然这其中有多少人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又有多少人在看她热闹就不得而知了。
周明年抱着奄奄一息的飞雪来告状了。
可是她一直闭关，一直根本没机会跟外界联系的云湛哥哥没有分辨一句话，甚至连人证物证都没有看，就替慕倾城抗下所有过错。
男人是什么？在碧落宫的时候，师伯说过男人是爬在女人尸体上吃肉喝血的蛆虫。
她的云湛哥哥如果踩着慕倾城的尸体继续高高在上，那还是她的云湛哥哥吗？
这就是慕小五说她什么都不懂得原因。
这就是慕小五阻止她把真相暴露与天下的原因。
她眼睁睁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公子，从云端跌入尘埃，收进牢狱。
怎么能忍？
怎么能忍？
她错了，她无法原谅自己。
第二次见到风神秀逸的慕小七时，是在大年夜，英雄冢的温柔乡里。
那一年是百年难逢岁立春，代表着风调雨顺，吉祥如意，也是一年之中龙气鼎盛一刻。
那一天英雄冢上的虞美人吸足了日月之精华，在新年的第一天，不受寒冷天气的影响，纷纷开花，脱成人形。
那一天，玉笙发现慕小七受了挺严重的伤。
凤凰城中谁能伤的了慕小七？
恐怕只有丧心病狂的慕倾城了。
想来也对，慕小七没能杀得了她，反而阴差阳错将她一路护送到凤凰城，慕倾城怎能不生气？
慕倾城肯定气炸了，才会失控的打了她疼爱有加的弟弟。
当然，事情败露，她又怎能不杀妖灭口？
虞美人生在英雄冢，是某个英雄心口间生出来的痴情花，是人死后最纯粹的执念，若是有朝一日被人连根拔起，那英雄魂灵也会灰飞烟灭。
已经犯了一次错误，如何还要为了自己践踏别人的魂灵？
那一天她告诉慕小五，她有办法救云湛哥哥，可这件事不能由你下手，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慕小五信了她，为此慕小五生受了她三刀，然后被她一脚踢出温柔乡。
但是慕小七来了，慕小七毫不留情的插了她三刀。
可是这三刀根本无法缓解她心中的痛。
慕倾城答应年后与妖皇成亲，可是云湛哥哥却身陷牢狱，被万人唾骂。
一切似乎失去了掌控。
“是不是你诬陷我云湛皇兄？”
她知道他一定会问这句话，她也一直在等他问这句话。
慕小七不相信慕云湛做下那么丧尽天良的恶事，也不愿意相信慕云湛是替慕倾城担下得罪过。
不仅他不相信，凤凰城乃至整个楚国谁愿意相信？
天下第一公子的名誉就这么被自己的妹妹扫地？
“你若不说清楚明白，我杀了你。”
他的剑戳进她的胸间，再递出一寸，她必死无疑。
“你放了这些花妖，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我就告诉你真相。”玉笙满身鲜血，颓败而笑。
她早已身受重伤，哪里还有什么毫无反抗之力？
就算有，她也不想反抗了。
“如何交代？你想怎样？”慕小七神色动容的问。
“我要你们楚国任何一个人，有生之年绝不踏足此地，我要你们对那些无辜受害者，倾尽全力救治，有家的送还家中，无家的好生安顿，绝不暗地里派人相害。”玉笙目光冷冽如霜如雪，静静的望着慕小七说道。
“好，我答应你，我们楚国之人有生之年，绝不踏足这个地方半步，对于那些无辜受害者，我倾尽全力救治，有家送还家中，无家的好生安顿，绝不暗地里派人相害，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慕小七指天为誓道。
“君子一言，驷马一鞭……”玉笙用手握住剑，一点一点把慕小七的剑拔了出来，痛到浑身颤抖。
“那么是不是你陷害云湛哥哥？”慕小七的剑垂了下来，再一次冰冷的问道。
“是啊，你们救苦救难的天下第一公子没了，你们宛如神邸一般天下第一美人没了，谁还能支撑你们楚国？就凭你和慕云昱两个小儿？到时候，我定带着大燕的好男儿挥师南下，一统天下。”
“是我陷害了的天下第一公子又怎样？我就是要陷他与不仁不义，我要摧毁你们楚国的信仰，扰乱你们楚国的军心，我大燕三军好乘机杀进太上仙宗，夺了他你们的慕家江山，成为天下共主。”
“这就是我的命运啊，天机老人说过，我会杀了你们慕家所有的人，我会成为天下共主，你们都要死在我手里……”
那一天玉笙笑得张狂，笑得跋扈，笑得没心没肺。
“沉衡，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毒，我要让你当众受辱，承我十八根银针，我要让你在凤凰城，乃至整个天下面前颜面尽失……”
“如果不是看在云湛哥哥的份上，我今日就断了你的灵根，以报此仇……”
慕小七的剑又刺进她的身体，一步一步将她逼出她设下的结界之外。
结界外面有慕云昱，有道墟真人，有静安真人，有恨天真人，有蓝青峰，有思静阳，有姬家老头，还有严阵以待的三军。
她的话他们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听到了，慕云湛清白回来了，她一身血污，永远也洗不白了。
“杀了她，杀了她，为大殿下报仇，为大殿下报仇……”三军震怒，举剑怒喊。
“小九，老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不说谎话，所以老头我再问你一句，当真是你起了坏心眼，要害你哥哥云湛……”恨天老头气得浑身发抖，目光如剑的问。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玉笙惨笑，低低的声音仿佛喃喃自语。
可是道墟真人听到了，恨天真人听到了，静安真人也听到了，他们脸色苍白又难看。
“对，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你母亲临死前将你托付我们为徒，这么多年来，师父终于与你这个徒弟缘分太少，辜负了你母亲的期望。”
“徒弟的错，就是师父的错，为师今天替……还云湛三刀，此事就此揭过，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那一天道墟真人，恨天真人，静安真人为了她，在三军面前，三刀六洞，以血还血，才将奄奄一息的她带回楚宫。
自此之后，她也心甘情愿唤他们一声师父。
当然这样违心的话她只说一遍，不会再说第二遍，云湛哥哥从牢狱中出来，她正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得养伤。
云湛哥哥握着她的手，看了她很久，她闭着眼睛不想说话，他们兄妹二人终究一句话也没说。
燕国在楚国有质子，楚国在燕国又怎能没有质子？
楚国的质子是水灵月的妹妹水灵心，那一年慕云湛说自己罪孽深重，为了赎清罪孽，他愿意入燕为质，将水灵心换回来。
慕倾城嫁了，慕云湛走了，楚国救苦救难，神袛一般存在的两个人都是因为她才离开的。
她在楚国就是人人喊打喊杀的老鼠。
这些恩恩怨怨说起来都是泪。
她养好伤之后，又跟着慕小七去了思过崖。
思过崖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思过崖又为舍生崖。
顾名思义舍生取义。
舍生崖古木林立，一年四季浓荫匝地。
但是舍生崖的地面却永远干干净净，没有一片落叶。
玉笙曾经一整天一整天的静静看着这一片古木，她发现舍生崖一旦有落叶落下，便会有一股旋风在叶子即将落地时候，好像一个小偷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落叶卷走。
玉笙对这股旋风很好奇。
她想知道这股旋风为什么卷走落叶，于是跟着这一股旋风来到了思过崖的最高处。
那一天思过崖的山顶之上，云海腾腾间有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射出千万道七彩飘渺的佛光。
是的，就是传说中大日如来身后的万千佛光。
那佛光在她面前铺成一道如梦似幻的彩虹桥，仿佛在召唤她踏上彩虹桥。
彩虹桥的那一边有无数的仙人谈经论道，过了彩虹桥便能一朝得道，飞升成仙。
玉笙看着彩虹桥冷笑。
小伎俩，小伎俩。
什么万千佛光，什么彩虹桥都是虚幻。
什么舍生崖，分明摄魂崖。
什么彩虹桥，分明是一座断崖。
只要玉笙踏上那道彩虹桥，必定会摔下断崖粉身碎骨。
原来这股旋风可以幻化成各种虚妄，诱惑世人，让人跳崖舍生。
玉笙看破彩虹桥，再看思过崖，思过崖在她眼里便明了起来。
思过崖阳极阴生，物极必反，邪门得很。
当然思过崖，思过崖，如果能在此地斩断心魔，大彻大悟，也算不虚此行。
但不知这思过崖下又有多少斩不断红尘，断不了心魔的前辈呢？
“不用看了，断不了心魔的人都跳了下去，死在了这下面，变成了魔，永世不得超生的邪魔歪道，这也是犯了大过错之人的惩罚。”
那一天慕小七在她身后好心提醒道。
呵呵，这是害怕她跳下去。
“不怕，不怕，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玉笙歪着头看慕小七，如沐春风般的笑道。
“原来你这么依赖我？”慕小七面无表情的脸，很难得的有了变化。
“俗话说的话，男带女相，连鬼都怕，有你在思过崖，想必什么邪魔歪道都不敢来捣乱。”玉笙笑眼眯眯说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慕小七的脸又变成了千年寒冰，盘坐在思过崖闭上了眼睛。
“小七，你有心魔吗，你最害怕什么？”玉笙问他。
“我什么都不怕。”
慕小七不再说话，开始引天地灵气循环体内。
此地阴邪至极，但灵气充裕，也是一个修行的好地方。
可是要在这里修行一年，玉笙还是很郁闷的。
因为别惊风，别惊雨好像故意整他们一样，每天送来的菜，不是红萝卜丝，白萝卜丝，青萝卜丝，紫萝卜丝，就是小白菜，小油菜，小菠菜，小苔菜各种绿油油的菜，看得她脸都绿了，更别提吃了。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玉笙冲着外面大喊。
“师父说你们犯了错的人要清心寡欲，才能扛得住心魔，吃肉喝酒就是自寻死路，要不你吃点韭菜？”
“韭菜？不还是菜吗？”
“韭菜补肾。”
“去你大爷。”
看别惊雨笑得奸滑的样子，吃肉是不可能了，这一年都不可能了。
“小七，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要不要喝点酒，打发一下无聊的日子？”
吃是吃不好了，但幸好乾坤袋中还有酒，可以宽慰宽慰自己的五脏庙。
“在这种地方，你敢喝酒，就不怕走火入魔吗？”慕小七面无表情的吃着难以下咽的青菜，冷哼道。
“心中有魔，才会入魔，也对，你亏心事做的多，还是莫喝为好，我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自然不怕鬼敲门。”玉笙拍开酒封，自顾自的自己喝酒。
“拿来，我怎么可能做过亏心事？”慕小七冲着玉笙伸手。
“放心，你入了魔还有我，不怕。”玉笙随手丢给慕小七一瓶酒，笑道。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比你还不济？”慕小七信心满满，但还是差点入了魔。
那一天，慕小七喝了一瓶酒，闭目养神，眉头却越来越紧缩，紧接着一脉眼泪流了下来。
那一天，玉笙就是想知道他心中到底有什么魔，才会给他酒喝，可没想到冷心冷面的他竟然哭了？
“小七，小七……”玉笙推他，试图将他推醒。
“不要，不要死，小九，你不要死……我心里面其实并不想杀你，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躲？”
“你躲不开，可以刺我，我不会还手的……小九，我求你不要死……”
“我错了，我知错了，我不会再为虎作伥，我不会再逼你，你起来打我，骂我，杀了我都可以，求你不要死……”
慕小七的眼泪越流越多，玉笙的心越来越冷。
人心真的不能试探，谁也不知道谁的心里掩藏着什么秘密。
那一晚，慕小七很不安静，玉笙却假装不知道。
心魔需要自己破，谁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