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雨气湿寒,露水浓重,昨天刚下过雨,俩人脚踩的泥土都是湿软的。
微风拂过,只穿了件白衫出来的万郁无虞肩膀不禁瑟缩,有些冷。
下一刻,就有件温热的衣裳,兜头罩在了万郁无虞瘦削的肩膀上。
他扭头一看,自己披着她的文武袖外袍,而身旁的姑娘只穿了件纯白的短衫里衣,看着就冷,但她仍英姿挺拔地站在他身边,那只递水袋的手,还是举在他旁边。
万郁无虞犹豫了下,还是想抓住她此刻的体贴温柔,便默默接过水袋。
他漱完口后递还给她,便一手扶自己膝盖,一手拽着肩上的外袍站起来。
“进帐吧,外面冷。”
身旁的姑娘不吭声地一边挽住他的手臂,搀扶他站起来,一边把皮囊水袋的盖子拧紧。
万郁无虞暗自想着,她这样沉稳有力能担大事,又体贴入微的姑娘,难怪引得那么多人倾慕。
而且她对别人好的太熟练了,也不知是跟哪些矫情的男子练的。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万郁无虞生着闷气回了中军帐,她把他哄回床上,盖好被,她居然就走了,也不说去哪儿。
等她再回来时,怀里捧着一盅热汤,说是半夏茯苓汤,能缓解他的呕吐病症。
万郁无虞都懵住了,都后半夜了,她还给他找来解毒的药吃呢?
元无忧解释说,是回新野找药铺现熬的,还放了冰糖。
随后,万郁无虞还是乖乖享受,喝了药。
而元无忧看他喝完了药,给他掖被角的时候,忍不住怨念道:
“你今晚怎么回事?就算要跟我划清界限,也不用一句话都不说的疏远我吧?”
万郁无虞正犯困,听了这话,故作漫不经心地哼唧着说,“你背着兰陵王对我这么好,不怕让兰陵王生气吗?”
元无忧愣了下,“这是你不跟我说话的原因吗?”
“你为了他,不让我留宿,我真怕他明天恨我拐走你,你也会为了让他高兴而惩罚我,我只能……尽量少跟你接触了,让你到他那里也好有交代。”
“放心吧,他管不着我,我俩之前多恩爱都是之前,现在都恢复自由身了。”顿了顿,元无忧忽然道,“你这是……吃醋啊?”
少年长睫一抬,凤眸黑邃。“不行吗?”
元无忧瞬间哭笑不得,但心里压着的石头也瞬间空了,她松了口气,眼神促狭玩味。
“这么爱吃醋啊?”
见她没生气,还打趣他,万郁无虞那满腹酸水,又快冒漾了。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吃醋,我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你都跟他兰陵王没瓜葛了,怎么还那么宠爱他?连和我……都要看他脸色吗?”
“我跟他在一起那会儿,也是听我的啊,我就是……宠夫郎嘛,那也不行啊?”
万郁无虞下意识想说不行,又意识到太无理取闹了,只哼道,“好,你宠爱夫郎,我是给你添麻烦了。那……今后你也不用因为可怜我,而忍着厌恶来哄我。”
跟撒娇一样,还是嘴硬。
他眼神幽怨,像呲牙的狼。
元无忧发现,万郁无虞最近很会说话,再嘴硬也不会跟她唱反调。
不像高延宗,是知道她最在意什么,吵架时候就专挑她痛处戳,而万郁无虞是知道她的喜好,总能拐弯抹角,在顺着她毛的情况下,圆滑地说出自己的意图,她说话再挑刺,他也能避开她忌讳的,对她温言软语。
这样的万郁无虞,搁一个月前元无忧想都不敢想,就是不知他经历了什么,才这么会谈吐圆滑,对她讨好的游刃有余。
思及至此,元无忧无奈地伸手,去捧少年细嫩的脸颊,
“我没讨厌你。我说过,我喜欢你啊。”
就这一句话,少年原本阴寒锋利的凤眸,瞬间变的眼神清澈温柔。
把他从呲牙的狼哄成狗了。
万郁无虞忽然伸出伤口结痂的细瘦双手,来抓住她捧自己脸的那只手腕。
他乌亮的凤眸深情地望着她,
“你真是……”
“嗯?”
“勾人的妖精。”
“啧……说谁呢?”
“你。”
“说反了吧?你才是妖精。”
元无忧想抽回手,所幸万郁无虞也没用力攥紧,反倒会意地松开了抓住她腕骨的手。
眼前的少年凤眸乌亮,脸颊泛红,微微上挑的眼神简直勾人心魄。
元无忧觉得万郁无虞更像个妖精,平时一副冷美人模样,私下里那种懵懂无知,单纯又大胆的调情挑逗,才让她欲罢不能呢。
少年叹了口气,“你是神女,我不该有亵渎的心,可是……罢了。”
他说出不口的话戛然而止,万郁无虞看着眼前的姑娘,她就是他心里的神祗。
她就在他眼前,什么都不用说,他也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祭给她。
元无忧一垂眼,就看到了自己右手上的白玉戒指。
抬眼瞧见少年欲语还休,她叹了口气。“你今后打算怎么办?继续在南面开疆扩土,跟我争夺地盘,还是回去帮柔然打突厥?”
话题骤然严肃,万郁无虞凤眸一沉,他语气冷冰冰却笃定的:
“柔然气数已尽,而突厥已成气候。我只能把柔然强行续命,我知道……我回不去了,不知何时就会死。”
“别这么说,只要你万事留一线,至少我会保你。”说着,元无忧抓起他那只掌心有个窟窿的细手,嘴里漫不经心地道:
“明天如何打算?”
元无忧垂眼端详着掌心里,少年那只手,他手背的窟窿已经结了暗红的痂皮,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不过无损他的五指修长细瘦,骨节分明,万郁无虞的手瞧着挺细瘦,实际上跟她两掌相覆的一比对,每根指头都比她长出一节,连掌心都较她大了一圈。
只是平时太不明显了。
跟她对面而坐的万郁无虞凤眸凝重,瞧见她目光盯着自己的手,心里十分忐忑,既怕她心疼自己手上的伤,又怕她指东打西。
“说不清。”
“怎么说不清?”
万郁无虞叹了口气。
“我只有两条路,除了给族人争取更多的领土,就是追随你。不过,跟全天下为敌虽然无拘无束,可就怕你嫌弃我名声暴戾。如果能陪在你身边,就算委屈求全,我也能忍。”
“啧,你这两条路差距有点儿大啊。”
面前的姑娘闻言,眼神促狭,显然轻视了万郁无虞说这话的笃定。
少年眉峰紧皱,黑邃凤眸直勾勾盯着她,忽然正色道,“其实为了更多人的安危考虑,你最好把我留在身边,这样我只是对不起我的族人,但能让更多人避免被我屠戮。”
闻听此言,元无忧默默放下了掌心里他那只手,褐色眼眸斜睨。
“你在威胁我吗?还是在诅咒自己?”
“我实话实说。”
万郁无虞发现她刚才看自己的手时,眼神会亮,好像很爱看,他不禁想起了山无陵之前给他写那封信。
“喜欢我的手吗?”
元无忧瞟了他一眼,“嗯?干嘛,想剁下来给我啊?”
“嗯。”
“别闹,我喜欢活生生的长在你身上。”
“党项是火葬的,如果我死了会烧成灰,但可以把骨头做成器皿,装自己的骨灰。”
说到这里,万郁无虞把另一只手也递到她手里。乌亮眸子直勾勾凝视着她。“既然你喜欢,等我死了,就把手剁下来留给你吧。”
瞧见面前的姑娘满眼惊怖愕然,万郁无虞又补了句:“就让我的骨头陪着你。或者制成骨刀保护你。”
“是挺感人的,但你能不能说点温和的?这种死了都要爱的浪漫,我听着害怕。”
“温和的?”少年长睫微垂,沉吟了下,复又睁开时满眼希冀。
“你说喜欢我,可我没感受到你对我……有男女之情的喜欢,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啊?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万郁无虞眼神沮丧,“我长的不好,也不性感……你说过我身材像小孩儿,你还不信任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还是安慰我呢?”
“喜欢你这个人,从前是玩伴,现在长大了。”
她说这话时,跪坐在她面前的少年忽然眉头紧皱,抬手捂嘴,就挪动双膝就去找痰盂。
“我说的话这么让你恶心啊?”
“不是…呕……”
“哎呀别说话了,我刚才逗你呢。”
说着,元无忧利索地拎出放床边的痰盂,那是她回新野买药时,顺便买的,这不就用上了么。
元无忧扶着万郁无虞干呕完,又给他找了皮囊水壶里的水漱口,举止自然又无微不至。
少年眼泪汪汪地抬眼,看着她绷紧的脸。
万郁无虞却抓住她的手,乌亮凤眸满含希冀,轻声道,
“可以抱抱我吗?求少主…怜爱我。”
他太会以退为进了!明明是他在提要求,却一副乞求她怜悯的卑微姿态。
元无忧凤眸微眯,有一瞬间的质疑,他居然说得这种话来?这人还是万郁无虞吗?
她也不想伤他的心,便伸出手,“过来。”
少年这才双膝并拢,膝行往她面前跪坐。
而后伸出瘦长有力的双臂抱住她,把下巴挂在她肩上,闷声道,“难受,只想抱着你…”
“抱着我也不能缓解难受啊,你还想吐吗?这回有痰盂了,不用出去吹冷风吐了。”
元无忧挺怕他吐自己一身。她回搂住他的双手,只虚搭在他后腰上,不敢往下。
怀里这具趋近成熟的男子躯体,此时温热又乖顺地紧紧贴着她,出声沉闷。
“吐不出来。可是抱着你,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元无忧听得哭笑不得。
“我最近才发现,你挺黏人的。”
“你讨厌我这样吗?”
“不讨厌,很喜欢。”
“我好爱你,我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没有你的这三年,我几次都要活不下去了,我不想再找不到你了……别离开我的视线,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少年闷声细语,难掩疯长的贪心和偏执的占有欲。
他今晚多数时候都装的挺好,柔弱不能自理,但某些时候,泄露出那一点锋利的私心,就让元无忧警铃大作,瞬间意识到他的危险。
元无忧心如磐石,无法回答。
“不困吗?睡吧。”
“可以抱着你睡吗?”
“我怕抱着你睡,我管不住手,会犯错。”
“我愿意。”
“可你受伤了,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我都这样了,能怎么故意?”
万郁无虞气哼哼地说着,但那双有力的手臂,仍将她紧紧搂在臂弯里。
明明说话语气,像个摇尾乞怜的幼犬,病弱少年,可他箍着元无忧腰背的手臂,却结实有力到她推都推不动。
元无忧好像明白了什么。
得亏他今晚以病为由,向她示弱服软,不然元无忧绝不会敢跟他同榻而眠。
就算他是披着羊皮的狼,可他也太会伪装了,现在已经炉火纯青,把她的喜好和情绪拿捏住了。
她存心试探道:
“你把我搂的太紧了,是在故意展露雄风吗?故意的还是存心的?”
唯恐她反感,少年立即松开了她些,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睛,根根分明的长睫骤然掀开。
乌亮凤眸神情,但没有那方面的动情。
万郁无虞顶着双颊泛红的俊脸,抿唇道,
“试探我啊?我不敢。”
俩人彼时相拥而坐,他嘴上说着不敢,却默不作声地,拿光溜溜的腿往她蹭。
元无忧瞟了他一眼。
“凑过来干嘛?”
“有点冷。”
“勾*我?你怎么不直接往我腰上盘呢。”
“没有,怎么盘啊?为什么要盘?”
“想知道?”
“嗯。”
元无忧厉声呵斥:“跪下!”
“啊?”
万郁无虞这回没问,只迅速行动起来,他委委屈屈地手扶双膝,腰肢直挺地跪坐在床。
白衫之下,那具宽肩细腰的躯体,已初现几分成熟男子的健美体魄。
尤其是他衣摆下的双膝皮肉白皙,精瘦紧实。尤其是双膝并拢,一丝缝隙没有,规矩守正之间,又别有魅力。
元无忧瞧在眼里,就挪不开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凤眼斜睨,故作漫不经心,目光却流转在他身上,语气玩味,又极具威压不容置疑:“腿,分开。”
“嗯?”万郁无虞愣了一下,便扶着膝盖,咬着下唇一脸倔强,羞怯地分开了双膝。
万郁无虞羞得眉头紧皱,脸颊绯红,眼神又锐利又娇嗔。
“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摇了摇头。
直到她伸手过来掐了一把,他瞬间浑身紧绷,“嘶……”
“伤口疼?”
“不是。”
她嘴角揶揄,“紧张?怕我?狼牙棒怎么样了?”
“……不怕,就是不习惯,我会适应的。”
“好乖。”
一听这话,万郁无虞像得到了鼓励,忽然双膝一软扑到她怀里。
“要验货吗?”
“不了,你今天身体不适,我怕你半路又吐起来。”
“我好多了,不会的。”
说着,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在身边,我心里就踏实了,五脏六腑都不闹腾了。”
“你心跳的好快啊。”
“如果你愿意继续,我的心会跳的更快。”
“你不是说今晚不惹我吗?”
万郁无虞涩然,“对不起,我又……”
“行了,真得就寝了,明早还有一摊子事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