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这可真是……”
以纽扣为圆心,浓雾在有限度的散去。地面之上,丁妮生的孙女擦了擦汗,觉得自己这个年纪还要像小时一样,被祖奶奶考校魔法造诣有些奇怪的丢人。还好自己完成的不错,雾散开的形状浑圆,可以一直望见上面的夜空。
而丁妮生也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叹。
夜空之上,每个人眼中的月亮并不一样。捂着嘴巴的奥罗拉又看见了当初在万恩浦洛所目击的那样,是一团被狂乱的菌丝包裹起来的腐败之物。
而其他人的眼神亦是变换不一。可在在场之人缺少交流的当下,还没人发现各自眼中的月亮不同的事实。他们的心神只是被另一个事实所震撼着:
天空是薄薄的。天空之外,有无数可以从地面便目视的巨大存在或是抚摸,或是按压着这层深蓝的薄膜。宛如婴儿肥嫩的手掌,又或是鹰隼尖利的钩爪。
而天空便是被这些存在所扰动着,波浪般静静翻涌,却每一朵浪花下都或潜或深的藏着骇人的巨物。
但天空虽薄,却仍是挡住了这些巨物的轻蹭与抚摸。丁妮生揉揉眼睛,忍着头上的剧痛,渐渐发现了一点点端倪:
这些巨物在如同旋涡一般游动。
这些巨物在静静的窥伺。
这些巨物游动的中心就是那团腐败的月亮。
月亮因为腐败在散发臭气,滴落着脓水。巨物像闻到腥味的鱼,围绕这月亮游弋。天空还没有被祂们戳破,可天空中的丑陋月亮,似乎就是那隔绝着两个世界的小小门扉。
可月亮就是在损坏着,在腐败着。
一时间,丁妮生心中思绪万千。袭德阅读过许多有关世界的猜测和传说,而她阅读的种种典籍秘辛对比袭德只多不少,心底在丝丝的发凉。
就像一个人被从襁褓中狠狠的摁向海底,在窒息前,上方全是这种压抑巡游的巨影。
忽然回过神来,丁妮生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把其中沁出猩红的血管小心的修复。宛如总结发言般:“看来是某位朋友一下子把悬在我们头上千年的伪装给撕了……撕下来的伪装似乎只在我们头上的纽扣那里停留了零点零几秒就融化消失,现在的问题是得确定伪装消失的现象是只在帝都有,还是全世界的。”
丁妮生移过目光,看着菲落米似笑非笑:“守旧派的导师,你对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见……”
“闭嘴!”菲落米忽然捂住耳朵,可是她只有一只手,她尖利的话音直直灌进自己的耳朵:“不对!这不是……不对!母神应该永远静谧高远……你给我看见了什么?丁妮生,你给我看见了什么?!哈,你是帝国最伟大的魔法师,这是你的幻觉,你愚弄的幻觉,对不……”
“啊,你真吵。”丁妮生咂舌,左手小指掏了掏耳朵,右手却是对着丁妮生的胸口遥遥一指。
噗。
属于老人的那种独特的尖锐嗓音瞬间消失不见,菲落米摇摇晃晃,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的胸口。篮球大小的空洞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搅碎了她的肺叶,让她失心的话语直接闷住,再也无法发出分毫声音。
她摇摇晃晃的倒下。
而奥罗拉捂住嘴,想要查看自己曾经老师的情况,可她的动作却被丁妮生轻轻叫住:“小姑娘,你认识这撕破了天空伪装的人么?”
“是,是……”奥罗拉蹲也不是,起立也不是。混乱的思绪,天空上方的巨影,来自丁妮生这名高挑老者的压力,曾经的至亲遭受的忽如其来的灾厄,让她一时间心烦意乱,几乎无法思考。
甚至大腿内侧都似乎有股忽如其来的湿润热流,缓缓流淌。
“是什么?”丁妮生仍是亲切的微笑。
“是我的同伴。他,他可能就在纽扣上面的小教堂上……”
“唔,你的同伴是怎么撕下天上这伪装……呀。”仿佛是终于发现了奥罗拉紧靠的两条大腿间那有些惹眼的湿润,以及她脸上扭曲至极的泫然欲泣。
“抱,抱歉,孩子,我不是故意的,”丁妮生似乎有些慌乱,她求助般看了看自己的女仆长:“那个,乖孙女,把你的裤子脱给她……”
“不行。”女仆长果断拒绝。
“那,给这孩子找条毯子,带她去休息休息?”
“奶奶,眼下哪里去找毯子?”女仆长叹气,解下自己的白色围裙,丢到奥罗拉身边:“我认为现在应该让这位小姐单独单独呆一会儿才对。”
“也,也是,”丁妮生想去抚摸奥罗拉的头发,但手抬到一半却又觉得不妥,赶紧收回:“我和这位女仆姐姐上去找你的同伴,你……你就在这里呆一会儿。”
女仆长赶紧把丁妮生拉走,边走边抱怨:“奶奶,你刚刚就像在哄小孩。”
“她不就是小孩?”丁妮生有些不解,只手叉腰,忽然伸手去刮女仆长的鼻子:“可爱的小孩向来是有些特权的,你不也是这样?”
祖孙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奥罗拉终于忍受不住,跪坐在菲落米身边。她心烦意乱,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倒在地上,胸口被洞穿的菲落米。
她胸口的破洞中,搅碎的内脏渐渐开始停止跳动,奥罗拉捧着菲落米的脸,这把自己从浪荡的前半生捞出来的人,就是自己的第二个母亲。
之前在赫里福德以及大森林的冲突忽然间如同过往云烟,奥罗拉此刻能回忆起的只有自己年少时与菲落米的点点滴滴。
但,之前决裂的缝隙仍然在顽强的展示它的存在,让奥罗拉即使在这种关头,也绝难说出什么像样的话语。
却是菲落米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拉住了奥罗拉的衣领,奥罗拉俯身,耳朵贴在菲落米嘴前,同时运转魔法,为菲落米送去最后一丝气力。
菲落米嘴唇干枯,蹭的奥罗拉有些痒。
奥罗拉终于听清了菲落米的话:
“不要,不要让我看见这如此丑陋的神只……”
最后一口气息呼出,奥罗拉心口紧了紧,一切恩情,一切敌意,同样烟消云散。
奥罗拉抹下了菲落米的眼脸,抬头。拥抱菲落米的力量缓缓松动。
菲落米的最后,她在逃避天空,却也在看着天空,只看着天空。天空却对她不感兴趣,干净利落的将她抛弃。
奥罗拉却只看着菲落米,恍然间,她也像是个被这只看着天上神只的守旧教士所抛弃的孩子。
……
被帝国宰相亲自率领着的支援终于到来,纽扣顶端的四个人,还有三具尸体被丁妮生和她的女仆长,以及地面支援迅速搭建的滑索和扶梯缓缓运下。
加布里尔混在这支援中,心绪迷茫。蒂塔死了,菲落米也死了。他才不关心什么天空和神只,只觉得自己忽然之间又一次一无所有。
小队交替,他居然被分配和指挥到了前列,得意在无数白衣教士与乌鸦面具间窥见了这几具尸体。
蒂塔的,他不敢看。
菲落米的,他心痛,不解,又惋惜。
而约瑟夫的……
加布里尔揉揉眼睛,居然看见约瑟夫的尸体脸上居然挂着一抹恬静的微笑。这名骑士的手被艾比握住,艾比坐在维塔身上,古井般的眼睛却一直在凝视骑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种忽如其来的酸涩猛然冲进了加布里尔的内心,却绝不是什么嫉妒。加布里尔仔细品味,望着四具尸体被渐渐送离,忽然咂摸出了什么滋味。
自己,居然是在对约瑟夫抱以一种自豪,和说不上来的羡慕。
……
狮子拍了拍连接着帝都之外的缆车,揉了揉肩膀:“看来帝都所有的力量都被调配走了,诸位,现在不走,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来自帝国各个地方的代表们点头,现在安检混乱,在场的战斗员维持秩序就已经困难,根本无暇核对载上缆车的人的身份。
遑论这些人还被能够使用画布这种力量的亨利给易了容,现在,他们出逃帝都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
狮子清点人头,终于放下心来:“诸位,很抱歉把你们卷进了混乱,之后的会议我们会再择期进行。噢,对了,费尔顿,你过来一下。”
赫里福德的代表费尔顿有些疑惑的回头,他靠近狮子,听着眼前这名调查员在低语:“按照阿比斯那老家伙的预言,之后可能会有大人物光临赫里福德,你要早些做准备。”
费尔顿依然疑惑,发觉狮子的眼神有些炽热,又有些迷茫:“按照预言,在赫里福德应该就是最后了。可现在,天空变成了这样,世界还是这个样子……我真的无法想象什么样的景象能配得上‘最后’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