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互相提防让各怀鬼胎的四人的动作比预想的要慢上些许,好在艾比所指的必然是最近的直路,所浪费的时间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而后,便是来那存着来自天空的载体的门前,维塔和精灵又互相对视一眼,双方眼底中对对方翻江倒海的恶心与厌恶根本隐藏不住,并且他们也同样看到了对方脸上挂着的虚假至极的笑容。
他们俩一时之间都有些惊觉,发现这相似的虚伪笑容背后居然是一种奇妙的心有灵犀:他们都知道对方不可能放下警惕,而如果运用各自的眷顾或者魔法,这样对对方威胁极大的手段去开门,那这种虚伪的和气将再次转化为你死我活的战斗。
所以,在这种心有灵犀之下,蒂塔和他都无需商量,他们默契的对眼前这扇门采用了一个绝对原始又温柔的手段:
用拳脚把它给砸开。
维塔挥出戴着半指手套的拳,蒂塔抬起修长又美丽的腿。两股力量撞在门面之上,一次,两次,门锁处传来不妙的咔嚓响动。
然后,三百多岁的蒂塔居然发出了孩童似的惊喜的轻呼。她小跑着进入房间,而低垂头颅的约瑟夫此时仍在念叨艾比的名字,摇摇晃晃的站到了维塔和精灵之间。
艾比探出了头,冲着维塔轻轻摇了摇。她尝试用魔法解除约瑟夫所陷入幻觉的尝试失败了。
维塔点头,目光开始扫视房间内的旮旮角角。
房间当中是一排排架子,上面各式各样,出自与帝皇一同上天的宇航员之手的种种媒介被分门别类的摆放完好。从左到右依次是载体中蕴内容量的多少;而从浅到深则是解读的难易程度,最前的书架是简单,越往深处就越是晦涩难懂。
蒂塔漫步在这些高高矮矮的架子之间,像逛街一般开始浏览。
但这里分门别类的样式也只能大致起到一个参考的作用:首先,载体中的内容量多不代表其蕴藏着的知识就多,里面也有可能全是宇航员疯了之后,毫无意义的胡言乱语;而解读的难易程度也并不客观,全都是按照袭德自己的标准来排列。种种因素相结合,让蒂塔看上去犹犹豫豫,很是烦恼。
嘿,“看上去”?
维塔心里清楚精灵表面上的犹豫其实就是在拖延时间。这剩下的十分钟每逝去一点,那能够供维塔和艾比自行逃离的时间就会减少一点,而他们对约瑟夫的交换的依赖就会又深那么一点点。
不过,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如此了解蒂塔了?维塔找到了他想要的,又将视线收回至蒂塔身上。看着她在排排书架中穿梭。
粗俗点来说,她撅起屁股时,自己就大概知道她要放什么样的屁。维塔遥遥头,在眼睛已经成了血洞的约瑟夫不知如何办到的监视下,口中默念着“三,二,一”这样的倒数,随手在架子上捡了一个木雕状的载体。
然后,维塔将这块木雕收进怀里,远远的望见蒂塔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个令她稍显满意的载体。玉一般的手指伸出,她想去触碰那个物件。
艾比悄悄的敲了敲维塔的后脑勺,维塔点头,抱着手继续看着蒂塔的动作,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点冷冷的笑。
而蒂塔却是手指一僵,她疑惑的看向维塔:“有什么问题吗?”
维塔没有解答,口中仍旧轻声念着自己的倒数,“零”的发音刚刚呼出,蒂塔便发觉自己指尖前忽然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灼热的湿气。
她触电般的缩回手,回头,有一团蘑菇在自己挑好的载体上悄然冒出。孢子从乘着蘑菇当中喷吐出的温热气体洒向远处,种植下更多蘑菇的窝。蒂塔不得不掩住口鼻,迅速后退,却在下一瞬间目眦欲裂。
蘑菇所生的地方,固体如同蜡烛受热般飞速融化。先是体积较小的那些载体化成浓稠的液体淌下,接着是这些高高的架子,从下往上,软软的倒下。
蘑菇的增殖与孢子的喷射太快,蒂塔不得不离开她先前所站立的地方。看着眼前的架子被融化成浓水,上面或大或小的载体更是一个不剩。
其他的,还有其他的呢?
蒂塔转身,其他的地方同样不容乐观。蘑菇似乎是融穿了房间的一处不起眼的犄角而入侵进来,现在已经遍布各地,架子在一排排的刀塔,融化载体而流出的浓水像小溪,又渐渐变成的瀑布。蒂塔不得不一直后退,她不清楚直接接触这样的浓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能不间断的跳跃,完全没有了刚刚仔细挑选的余裕。
不,甚至说能找到一个没有被蘑菇侵蚀的载体就算成功。
但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奢望,横流的浓稠液体让房间中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而蘑菇不断喷射出的孢子几乎如有实质,形成了一道色彩绚丽的淡淡雾气。
雾气飞速逼近,蒂塔不得不咬着牙齿,看向另一边还在“监视”维塔和艾比的约瑟夫。约瑟夫有所感知,头稍稍往精灵这边侧了一侧。
交换,她出现在约瑟夫身边,又马上控制着骑士回头,想要在一片蘑菇与孢子的海洋中寻找也许保存下来的载体。
没有,确实没有。腐蚀的速度太快,转瞬之间庞大的仓库也似乎只剩下了这些浓水。
心神如同遭受重击,蒂塔只觉得膝盖开始发软,却在这时,听见维塔拍了怕他的胸口:“别慌,这里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精灵跪倒在地,抬头,猛然间想通了什么:“你早就知道蘑菇会来?!”
“是,我能看见发条屋中的情形,当然能看见蘑菇蔓延的途径,”维塔又移动视线,分裂成四片花瓣的眼睛看向蘑菇最深最厚的那个地方:“我还能猜到蘑菇为什么一定会蔓延到这里来着。”
蒂塔感觉脸颊有些湿润,眼角发酸。她擦了擦脸上沾着的眼泪,又听到蘑菇最深最厚的那个地方传来了“噗嗤”的一声响。
有一个人挤破了已经被侵蚀的千疮百孔的墙面,摇摇晃晃的进来。他每走一步,便留下因为腐蚀地面而生成的浅浅脚印。蘑菇在里面滋生,弥漫的孢子一下子被激活,范围日趋扩大。
道格拉斯·艾格曼,他身上还挂着几个原属于守秘者的,没有被腐蚀殆尽,有些异于人类的骷髅残骸。
他朝着维塔伸出了手。
维塔捂了一下藏着载体的胸口,是巧合吗?这个载体就是道格拉斯在天上通过雕刻留下的信息。而雕刻似乎只进行了一半,远远没有完成。道格拉斯疯了之后的喃喃低语,似乎就是他还在天上时,没有雕刻下来的信息。
尽管这信息没人能解读,尽管已经疯了的道格拉斯甚至不再有意识和记忆,但他就是循着自己没有雕刻完成的载体的气味,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他还是记得自己身为宇航员的责任,他还想将天上的所见所闻告诉世人,让世人不去恐惧深空的未知。
蒂塔深深的看了一眼维塔的胸口,站起,操作着约瑟夫开始有了动作。
久违又熟悉的,将要被交换而走的感觉再度传来,维塔对着远处依然往这边伸出残损双手的道格拉斯微微躬身。
然后,一行四人消失。疯了的道格拉斯愣了愣,蘑菇还在不断腐蚀,疯长。
他忽然跪倒在地,残损的手开始在地面上写写画画。
这是已经不存在于此处的,载体上的内容。维塔把它带走了,那自己再重新记录一次就好。
写写,画画。
蘑菇的疯长蔓延至天花板,浓水融化其表面,沉重的金属构件从中散出,砸下,如同钢铁与青铜的滂沱大雨。
道格拉斯依然在这滂沱大雨中写写,画画。
这是他和陛下探索宇宙的痕迹与证明。
哪怕注定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