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年轻人被戳穿了西洋镜,众人顿时爆出一片哄笑,那位大姑娘甚至笑出了眼泪。可不管笑得多欢畅,人家还不忘拿衣袖遮住小嘴,正所谓“笑不露齿”嘛。
年轻人尴尬得无以复加,急忙辩解道:“咳……大家别笑我了,我这都是让‘金鱼’教给逼的,那帮大爷一来便没头没脑的乱抢东西,我的好货当然不敢随便拿出来了,所以才难免滥竽充数一番嘛。”
大姑娘可算逮到了反击的机会,立刻娇哼道:“什么‘金鱼’教,那叫‘鲸鱼’教,你看他们不管什么都往肚里吞,什么都剩不下,真像大海里的鲸鱼似的。”
年轻人正待附和,却见大姑娘白了他一眼道:“还有啊,你别乱找借口遮羞,那帮坏蛋年前便被道士……们打跑了,依我看他们再也不敢回来了,明明是你自己手里没好东西,还故意拿假货充门面。”
年轻人被大姑娘说得面孔泛红,摇头苦笑道:“总之我还是小心为上,是说如今这世道还真乱,道士不去捉妖降魔,反而帮着官府当起差来了。”
大姑娘再次抢白道:“你懂什么,人家道士实际也是捉妖降魔,我听一个年轻道士说过,‘鲸鱼’教那些人统统都是妖魔。”
年轻人心下郁闷,故意凉凉的道:“啧……这么相信年轻道士的话,难道大妹子看上人家了?”
大姑娘俏脸飞红,抓起放针线的笸箩,搂头盖脸打将过去,一边打还一边羞斥道:“坏东西!不要脸!你……你去死吧!”
年轻人一边躲闪,一边不留口德的假装惨叫道:“哎呦呵,疼死我了,大妹子你这是怒打薄情郎呀?”
乔二叔终是看不下去,赶紧上前将两人拉开,大姑娘却不依不饶,红着脸又狠狠捶了年轻人几下。
正在夹缠不清之际,忽听那位卖山货的老人家朗声道:“你们这两个小子都说错了,那不是‘金鱼’,也不是‘鲸鱼’,而是‘净宇’——所谓‘净平天下,涤荡寰宇’,此之谓也。”
说话同时还不忘摇头晃脑一番,听这口气,看这姿态,敢情这位老人家还是个学究。
年轻人显然没听懂,可又不好意思探问,倒是大姑娘偏着头娇声道:“羊先生,您能说清楚一点吗?我没听懂呢。”
老学究摆出更文雅的姿态,拿腔作调的道:“意思是净宇教要扫荡世间污秽,让天下的黎民百姓都安居乐业。”
大姑娘柳眉一竖,显见不服的道:“什么嘛,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年轻人附和着道:“可不是嘛,不过如今这世道,只有说瞎话的人才能说话,官府说自己保国安民,其实跟‘鲸鱼’教是一伙儿的,要不怎么不管管他们呢?”
老学究本想显摆学问,没成想讨了老大一个没趣,灰头土脸的正在自认倒霉,冷不防肩膀上又被人拍了一下。
老学究更加郁闷,转身之际呵斥道:“哪来的无知小子,竟敢冒犯先生,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吗,什么叫老吾老以及人——”
话才说到一半,老学究自己倒噎住了,脸上颇见惊异之色。
但见眼前站着一条彪形大汉,身高足足八尺有余,一张紫膛脸透着十分威猛,生得吊睛鹰鼻,须发根根如戟,倒像个活钟馗。
总而言之一句话,倘若这位仁兄晚上出门,吓死个把夜游魂绝对不成问题。
而且不止如此,紫膛脸大汉背后还负着一口长剑,看来必定是一位江湖人物。
方才众人说得兴起,全没留意场中何时多出这么一位煞星,面面相觑间作声不得。
老学究两腿发软,吭吭哧哧的道:“这位……壮士……是哪条道上的呀?”
敢情老学究还真有些见识,知道面前这位煞星应该是“道上”的人物。
紫膛脸大汉神情严肃,扣住老学究的肩膀道:“老先生刚刚说到净宇教,再给某家重说一遍如何?”
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语气里着实透着冰冷。老学究骇得面无人色,哀哀哭叫道:“净宇教的好汉爷饶命啊!老朽一介腐儒,说话口没遮拦,怕是得罪了好汉爷,但老朽以性命担保,没说贵教的坏话呀!”
此语一出,那年轻人也吓得脚软身麻,直是噤若寒蝉。
倒是那大姑娘银牙一咬,抬起低垂的头,颤颤巍巍的道:“净……净宇教又怎样,欺名盗世之徒,等……等道士哥哥们回来,一定饶不了你们!”
“你……你快把羊先生放了,否则哪怕你今天得逞,以后……以后也肯定会被碎断万尸!”
看来大姑娘真是紧张,好好两个成语还都说错了,乔二叔一直跟她使眼色,她都没反应过来。
紫膛脸大汉听得啼笑皆非,转念间随口问道:“这位羊先生你们认识?”
大姑娘显然豁出去了,毫不示弱的道:“羊先生是书塾的教书先生,在庄子里住了十多年了,我们当然认识。”
紫膛脸大汉仔细打量着老学究,弄得他又哆嗦个不住,好像下一刻便要五体投地,连连叩头求饶。
紫膛脸大汉皱了皱眉,扯住老学究的衣袖道:“净宇教那两句贼号,是谁告诉你的?”
老学究赶紧信誓旦旦的道:“好汉爷千万明鉴,那都是老朽无意间听来的,真不是自己编的啊!”
紫膛脸大汉见到老学究这副嘴脸,倒真有些无奈,索性将他放开,然后转向大姑娘道:“东边那是什么山,山上有没有人住,走过去大约有几里路?”
大姑娘心思灵巧,听紫膛脸大汉说到“贼号”二字,已经认定他不是坏人,心中自然镇定下来。
这时只见她掠了掠鬓边的秀发,粲然一笑道:“那是云雾山喽,离这儿大概有六里路,我们乔家庄往来便利,近处的百姓大多在庄上落户。至于那云雾山,因为林子太密,山势又陡,好像没人住吧。”
乔二叔也看出紫膛脸大汉不像恶人,跟着补充道:“只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最近这一年多吧,总是一大早便背了满捆木柴,从那边过来卖,一天要跑四五趟,这不今天刚刚回去。”
大姑娘一拍脑门道:“是有这么回事,前些天我偶尔出来的时候,也见过那个孩子。大家见他年纪那么小,还跑这么远来卖柴,都好心捧他的场,价钱也算公道,所以很早便卖完了。”
紫膛脸大汉略一沉吟,又向大姑娘道:“最近可有武林人士来过,或者不同一般的外乡人?”
大姑娘迟疑着道:“外乡人的确不少,可什么是‘不同一般’?”
紫膛脸大汉随口解释道:“或者行迹特殊,或者容貌特殊,或者举止特殊,只要你觉得不同一般,都可以跟我说。”
大姑娘忽然脸上一红,垂下螓首忸怩着道:“有位特别好看的青衫公子来过,这个能算么?”
紫膛脸大汉心中一动,紧跟着道:“他是否带着一柄长剑,剑柄是一条龙的形状?”
大姑娘讶然道:“是啊,难道你认识那位公子?”
紫膛脸大汉并未回答,道过谢便风驰电掣般腾身而去。
那年轻人扶着老学究坐好,兀自心有余悸的道:“总算走了,看他的样子便知道,肯定不是良善之辈。”
大姑娘白了年轻人一眼,娇哼一声道:“人家在的时候吓得不敢说话,人家走了才在背后嚼舌根,你有男子气概没呀?还不如我这妇道人家呢。”
说罢发辫一甩,大姑娘满脸得意,哼着山歌继续绣鞋。
年轻人和老学究面面相觑,各自见到一张关公像,哪还说得出半句场面话来?
集市依旧热闹,紫膛脸大汉的惊鸿一现,在平凡的乡民眼中,不过是个插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