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会苏琬珺惊愕的眼神,孙楚楚迅速用她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双目,这才拍拍胸口轻笑道:“想不到姐姐你竟是出身于大名鼎鼎的万应心教,那这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我可真不敢看呢。”
苏琬珺似是一滞,片刻方轻叹道:“……妹妹是何时知道此事的?”孙楚楚悠悠的道:“姐姐你忘了么,我可是懂唇语的,方才薛五虽然不便明言,但还是可以“说”出一些重要讯息的。”
苏琬珺恍然一悟,不禁苦笑道:“是我疏忽了,方才薛华鹏有意拖延,自然是为妹妹你争取做局的时间。可你居然会跟这等臭名昭着的淫贼合作,究竟是为了什么?”孙楚楚叹了口气,声音转柔的道:
“苏姐姐,或许以前我对你还有些不服,但这短短一日相处下来,我却真心觉得自己比不上你。不管是武功、容貌、谈吐还是举止,你都比我好得太多,难怪啸哥哥会不要我,专心只喜欢你一个……”
苏琬珺越听越不对劲,当即打断道:“楚楚妹妹,我早已对你说过,我与岳兄只是朋友。”孙楚楚微微一顿,却是不以为然的道:
“姐姐非要这么想也无所谓……你不仅什么都好,对我更没有丝毫看不起,反而还处处迁就我、照顾我……不管这是不是爱屋及乌吧,至少我对姐姐是衷心感激,姐姐你相不相信?”
苏琬珺叹口气道:“妹妹把我说得这么好,我可真是无地自容了,你方才没有直接戳瞎我的双眼,我对你才真正是衷心感激呢。”
孙楚楚脸上一红,不无艳羡的道:“姐姐你这是什么话,你的眼睛那么漂亮,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怜爱,我又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苏琬珺苦笑一声道:“但妹妹既然出手暗算我,想必总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我绝不相信你只是吃飞醋那么简单。”
孙楚楚沉默片刻,终是幽幽的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孙楚楚、唐素素……蒲静静,这几个名字为什么那么相像?”苏琬珺呆了一呆,颦眉讷讷的道:“妹妹的意思是……你们几人竟然份属同门?”
孙楚楚微颔首道:“姐姐猜得不错,其实昆仑派的假道士没有冤枉我,我的确是五仙教门人。而且除去蒲师姐和唐师姐,我还有两位师姐何真真跟巫茜茜,可惜她们两人早已被净宇教的魔头杀害了。”
苏琬珺登时哑然,片刻方沉吟着道:“当初蒲静静背叛前代教主古恋红,致使不愿归降的教众尽皆惨死,而五仙教也由与世无争的门派沦为净宇教的爪牙,看来妹妹的两位师姐便是那时候遇害的了?”
孙楚楚轻轻一叹,语声低沉的道:“这次姐姐错了,蒲师姐她根本没有背叛五仙教,而我那两位师姐也不是当时便遇害的。”苏琬珺一怔道:“哦?……原来其中还有内情,那妹妹可否说与我知晓?”
孙楚楚神色黯然,缓缓点头道:“其实当时大家都不想并入净宇教,但毕竟双方实力悬殊,根本没法硬拼,所以蒲师姐才假意背叛师父,把大家都关进了毒龙洞,打算等事态缓和之后再放大家出来。”
苏琬珺忆起先前在公审净宇教群魔之时,柳含烟也似乎对蒲静静十分同情,恍然之下语带惋惜的道:“可是蒲静静既然最终堕落,那想必是之后又出了变故?”
孙楚楚幽幽一叹道:“是……净宇教当时来的魔头正是那霸刀邪皇郭奉天,他提出蒲师姐若是真心归附,便须在三天之后当众处决师父。蒲师姐虽然百般斡旋,却还是无济于事,只好违心答应了他。”
苏琬珺心中一动,了然的道:“结果三天之后毒龙却突然发狂,现场顿时混乱不堪,蒲静静才得以趁机放你们逃走,是不是这样?”
孙楚楚点点头道:“其实毒龙发狂正是蒲师姐的杰作,只恨那郭奉天老奸巨滑,早已安排了人手围追堵截。最后我们一起关押的教众,包括我两位师姐,都死在了逃亡途中,只有师父和我得以幸免。”
她这番话说来虽然语气平淡,可苏琬珺仍然能够想象到当时的血腥惨烈。孙楚楚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喑哑的道:“后来郭奉天将砍下的百多颗头颅都带回寨子里,当着蒲师姐的面烧成了一堆灰烬。”
“蒲师姐当时悲愤欲绝,便要与净宇教的人拼命,但郭奉天却谎称师父也已经落在他的手里,蒲师姐投鼠忌器,最后只能含恨臣服,以五仙教主的身份带领剩余教众加入了净宇教。”
她说罢便陷入了沉默之中,苏琬珺略一思索,却是难掩疑惑的道:“妹妹既然也是古教主的弟子,那郭奉天应该认识你才对,为何却从未见他提起?”
孙楚楚缓缓摇头道:“当时我还不是师父的徒弟,只是因为后来相依为命,师父才将我收入门墙的。”苏琬珺闻言释然道:“原来如此……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郭奉天又岂能长久瞒骗蒲静静?”
孙楚楚叹口气道:“大错已经铸成,后面知道真相也于事无补了。何况蒲师姐又是女儿身,想出淤泥而不染谈何容易?最后只好草草嫁人,从此更被净宇教牢牢拴住,再难有半分自主了。”
苏琬珺沉吟着道:“是了……百草阎君齐泽霖,最终被管帮主打成重伤,自坠火云崖而死。”孙楚楚咬咬牙道:“不错……而且我也不怕告诉姐姐,蒲师姐还生下一个女儿,现在就由我在照顾。”
苏琬珺微微一震,终是轻叹道:“蒲静静虽然助纣为虐,但幼子绝不应该受到牵连,妹妹你肯告知此事,想必也是对我十分信任,我的确深感荣幸。”
孙楚楚秀眉一蹙,扭头哼声道:“姐姐不用自作多情,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情,无非是想稍稍减轻你的负疚感罢了,毕竟可以说是你害了蒲师姐的性命。”
苏琬珺一正色道:“妹妹你错了,无论蒲静静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她所犯下的种种罪行仍是不可宽谅,我从未后悔当日将她擒下,这一点到现在也不曾改变。”
孙楚楚登时一滞,片刻方冷然道:“即便蒲师姐有一些不是,你们也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那样当众把她千刀万剐!……姐姐你凭良心说话,我身为人家的师妹,该不该为蒲师姐讨还这笔血债?”
苏琬珺微微一顿,终是喟然道:“站在妹妹的立场,这一点倒也无可厚非,但你针对我一人便也罢了,为何还要勾结薛华鹏之流,处心积虑栽害药侠前辈?”
孙楚楚略一踟蹰,低头轻哼道:“对付前辈是唐师姐的意思,至于我……我倒也乐见其成,因为前辈若是走投无路,那他便只有……总之我也是为了前辈好,可不是真心要对付他。”
苏琬珺听得不得要领,无奈叹口气道:“原来妹妹竟还是为了前辈好,可如果一切真如你们所谋划,那我又岂会放前辈干休?毕竟女子贞洁重于性命,我若不杀他绝难消心头之恨。”
孙楚楚脸色一变,脱口惊咦道:“什么?!难道薛五那厮竟敢……啐!这无耻淫贼!我明明只是吩咐他将姐姐擒住,然后废掉你一身武功便了,谁想他居然……哼!真是岂有此理!”
苏琬珺心下一宽,面现欣然的道:“看来果真不是妹妹的主意,一切都是薛华鹏擅做主张了。”孙楚楚双颊晕红,兀自羞恼的道:“我当然没有,我……我怎会恁地下流!”
她说罢也无暇再理会苏琬珺,便即上前拉起薛华鹏,俯下身去在他穴位间一阵推拿,片刻之后薛华鹏终于呻吟一声醒转了过来。
孙楚楚面凝寒霜,难掩激愤的道:“薛五!我先前是怎么吩咐你来着?!你是不是色胆包天,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苏姐姐身上?”
薛华鹏喘了几口大气,目光掠过一动不动的苏琬珺,嘿嘿干笑道:“师妹见谅,实在是苏姑娘太过勾人,我也是情不自禁嘛。”
孙楚楚没好气的道:“哪个是你师妹,若不是看在唐师姐的份上,本姑娘早把你这无耻淫贼剁碎喂狗了!哼……你这便滚吧,本姑娘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
薛华鹏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师妹你还真是过河拆桥,试问若没有我们夫妻鼎力相助,你怎可能这么轻松便擒住苏姑娘?”孙楚楚愈显厌恶的道:“少废话,再不赶紧滚蛋,本姑娘就不客气了。”
薛华鹏看她面色不善,只好勉力挣扎了两下,接着却连连苦笑道:“师妹明鉴,我眼下伤势太重,只怕是想滚蛋也做不到啊。”孙楚楚秀眉紧蹙,索性一把抓住薛华鹏的后领,便要亲手将他丢出丹室。
孰料此时却见薛华鹏倏地偏头一撞,堪堪正撞在她肩上,这一下认穴奇准,孙楚楚顿觉浑身一麻,当场动弹不得。
充满震骇的惊叫声中,只见薛华鹏悠悠的转过头来,先在孙楚楚的脸上啄了一口,之后才洋洋得意的道:“好师妹,你还是太嫩了,不过华某喜欢,哈……”
孙楚楚羞怒交集,声音颤抖着道:“薛五……你对别的女孩子无礼,唐师姐或许不管,可你若敢动我……”薛华鹏打个哈哈道:“你唐师姐对你一向疼爱有加,想必不会反对我纳你做个小妾吧?”
孙楚楚闻言直是如坠冰窟,粉脸胀红之际作声不得,薛华鹏又趁机啄了她一下,这才踱到苏琬珺面前,满脸邪笑的道:“苏姑娘,看来你终究还是逃不出华某的手掌心,那不如便乖乖让华某……”
话说一半却忽然顿住,片刻方强笑着道:“……好师妹,你是用什么法子制住的苏姑娘?只要你老实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再为难你。”
孙楚楚略一迟疑,终是隐忍着道:“我用的是醉仙木槿,你……你最好想清楚了,苏姐姐和我都不是你能随便欺侮的人。”
薛华鹏不由得向后一退,声音发抖的道:“好师妹……苏姑娘百毒不侵,你忘了么?”孙楚楚秀眉一蹙,鼻中冷哼道:“你瞎了么,无瑕正簪在我头上,她怎么还能百毒不侵?”
薛华鹏闻言更是冷汗直流,瞠目间只见苏琬珺缓缓站起身来,披散的长发虽然还遮在眼前,但此刻她的手中,却正握着一支形如短刃的、晶莹流转的、色呈乳白的——无瑕玉簪。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靖阳子抱着仍在熟睡的玄阳子回到三叶集,好容易才找到那间茅家老店,却不料此刻时辰已晚,这集上唯一的客栈竟已然关门打烊。
靖阳子无奈上前拍门,可连拍了十几下都无人相应,他心中不由得郁闷非常,忍不住便大力擂起门来。这下总算起到了效果,只听里面一个声音不耐烦的道:“别敲了!小店客满,没看都关门了吗?”
靖阳子大为光火,偏生又说不出话来,只好愈发用力擂门。如此可更惹恼了里面的人,登时只听他破口大骂道:“你聋了是不是?!关门了!客满了!再乱敲小心爷出来揍你!”
靖阳子气得脸色发黑,索性一拳重重砸在门环之上,那门环本来也算钉得牢靠,却仍是经不起他这一下,当场哐啷一声便掉下地来。
里面的人哎呀一声怪叫,紧接着便听蹬蹬蹬的脚步声和恶狠狠的咒骂声道:“哪个不开眼的愣头青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儿要不给你小子敲出一百两银子来,爷我就不姓茅!”
他这“一百两银子”之语可着实戳到了靖阳子的痛处,只见这位道爷当场怒发冲冠,又是狠狠一拳砸在单薄的门板上。
噼啪声响之中,那门板已被他生生砸出一个窟窿,而里面那位“茅爷”着实不太走运,这一拳余势未减,当头对脸正砸在他鼻子上,立时打得他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
靖阳子怒火犹盛,砰砰几拳又砸将下去,那门板如何经得起他的摧残,随着门闩被一拳击断,终于彻底宣告土崩瓦解。
靖阳子虎着脸推门而入,打眼却不由得为之一怔,那位坐在地上一脸惊怕的“茅爷”倒没什么,但他背后那条身着杏黄道袍的娇小身影,却当真让靖阳子立刻窘得无地自容。
那边真如见到是他,心中也颇为惊讶,本来薄怒含嗔的目光扫过他背上的玄阳子,蓦地也变得柔和起来,脸上更掩饰不住欣慰之色。
“茅爷”此时却直似见了再生父母,赶忙连滚带爬的躲到真如身后,哀哀求告着道:“女神仙要给小民作主啊!这恶人蛮不讲理,肯定是净宇教的漏网之鱼,您可千万别给他这身假皮骗了呀!”
真如闻言啼笑皆非,顿了顿方和声道:“店家不必惊慌,这两位都是贫道的师兄,方才实在多有得罪,店家的损失我们一定会如数赔偿。”
“茅爷”吃了一惊,期期艾艾的道:“这……这怎么可能?……就凭女神仙您这气质,怎么会跟这种恶汉是一起的?”
真如为之莞尔道:“贫道的师兄想必是一时气恼,所以才不慎失态,正好我们包下的另两间客房还空着,便劳烦店家帮他们安置过去吧。”
“茅爷”定了定神,讪笑着道:“这个当然没问题,只不过小民这道店门好歹也是自前朝就有的,哪怕眼下还当不得古董,但总也是个见证我们茅家老店百年兴衰的物件不是,所以女神仙您看这……”
真如忙歉然道:“如此我们更加对不住了,店家要多少赔偿请尽管开口。”“茅爷”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哪里哪里,小民对女神仙你们一向是衷心感激的,这次索性就算便宜点,十两银子刚好。”
真如正自一愕,靖阳子已忍不住比划道:“小师妹千别给他讹了,我看……”真如横了他一眼,嗔怪的道:“三师兄正在后进疗伤,四师兄你安置大师兄时切莫惊扰到他,至于这里交给我应付便可。”
靖阳子无奈答应,却又朝“茅爷”狠狠瞪了一眼,这才昂首阔步向后进走去。“茅爷”心虚的干咳了一声,却又忍不住讥讽道:“客官后边儿请,左手那两间就是,可千万别晕头转向住进茅厕里去。”
靖阳子闻言差点儿没转回头再施展一番暴力,但碍于情势还是只能悻悻而去。真如略一沉吟,又向“茅爷”道:“店家稍侯,贫道这便去向三师兄取银子。”
“茅爷”听得一愣,当下迟疑着道:“这个……女神仙您身上没带银子吗?”真如为难的道:“贫道身上只有几两散碎银子,与店家提出的数字相去甚远,所以……”
“茅爷”哦了一声,俨似慷慨的道:“没事没事,小民又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女神仙还是别麻烦您那位红脸师兄了,有多少就给多少吧。”
真如微讶道:“如此一来店家岂不是要吃亏,贫道良心难安啊。”“茅爷”一本正经的道:“女神仙言重了,这俗话说得好,吃亏是福嘛,女神仙您尽管放心,小民绝对不会有什么不满。”
真如听罢终于释然道:“店家宽宏大量,贫道感激不尽,你看这些够吗?”说话间已取出一块碎银递给“茅爷”,粗略看来也不过三四两的模样。“茅爷”心中大乐,脸上却故作肉痛的道:
“这个……差不多吧,其实要不是女神仙你们打跑了净宇教的妖人,小民这店也开不下去……总之这件事情就算揭过去了,女神仙只要记得管住您那位黑脸师兄,别再让他打坏家什就成。”
真如自然是满口答应,又道了声谢便返身往后进去了,“茅爷”这才吐口大气,志得意满的道:“毕竟还是女道士好说话呀,正好也该换个门面了,哈……”
披散的长发遮掩了绝美的容颜,为卓然而立的佳人平添了些许诡秘,温润的美玉偏偏散发出慑人的寒光,让狭窄的丹室中瞬间充满了凛冽的杀气。
薛华鹏情知此刻命悬一线,心念电转间更不迟疑,奋起全力向丹室门口冲去,而苏琬珺也同时皓腕疾扬,清叱声中无瑕玉簪迅若雷霆般脱手掷出。
晶莹的白光一闪而过,却是锵的一声击在洞壁之上——但这并非结束,火星激荡之间,白光弹射转向,堪堪击中另一面洞壁,继而再次发生折射。
索命的撞击声与四溅的火花并没有延迟薛华鹏的脚步,但就在他踏出门口的一瞬,却陡觉背心处剧烈一痛,随即眼前一道白光带着血花穿胸而出!
薛华鹏险些当场痛晕过去,但毕竟还是求生的意志占了上风,继续跌跌撞撞的向外奔逃,而那道白光则跟着回旋折返,最终重新落在苏琬珺手中。
踉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苏琬珺这才举手撩开眼前的秀发,缓步来至孙楚楚身前,只见她正银牙紧咬,脸上满是失落和悲愤之色。
苏琬珺见状无声一叹,出指便解开了孙楚楚受制的穴道,孙楚楚瞥了她一眼,垂首涩声道:“姐姐为什么不杀了薛五,他这种人分明死有余辜。”
苏琬珺摇了摇头,颇见萧索的道:“当日燕先生宣判蒲静静凌迟碎剐之时的心境,我这时也深有体会,但幸好我并不像他老人家那般身不由己。”
孙楚楚娇躯一震,片刻方呜咽着道:“姐姐你……为什么偏要这么好,我……那我以后……”苏琬珺轻抚着她的脸颊道:“楚楚妹妹若还想报仇,那等我了却几件心事之后,便将性命交你如何?”
孙楚楚闻言终是再也禁忍不得,当即扑在苏琬珺怀里,嘤嘤痛泣不止。苏琬珺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便柔声劝慰道:“楚楚妹妹,其实你本质不坏,千万莫要行差踏错,让真正关心你的人失望啊。”
孙楚楚抽泣着嗯了一声,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反手自头上取下了苏琬珺先前为她插上的那支玉簪。只见这玉簪同样形制精巧、美不胜收,却是上等的翠玉制成,在灯火之下尤其显得晶莹剔透。
眼见孙楚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苏琬珺也不禁莞尔道:“这是薛华鹏身上的东西,不知道妹妹喜不喜欢?”孙楚楚小嘴一嘟,扭头轻哼道:“姐姐骗得我好苦,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苏琬珺微微一笑道:“薛华鹏和唐素素布计如此紧密,中间容不得半点差错,而凭薛华鹏一人要制服你们三人,想来绝非易事,所以我早怀疑他另有帮手。”
“而妹妹你方才那番做作,立时便让我恍然大悟,唉……妹妹你毕竟历练尚浅,许多事情是装作不来的,若是你当真如薛华鹏和唐素素一般老辣,那我今日便真是在劫难逃了。”
孙楚楚俏脸生晕,愈发气闷的道:“总之我是破绽百出,而姐姐你便将计就计,欲擒故纵的戏耍我咯?”苏琬珺摇头一笑道:“楚楚妹妹,你终究还是个孩子呀。”
孙楚楚更忍不住娇嗔道:“姐姐你还笑我,你……你不是孩子,那干嘛见了人家的好东西就硬抢,这是正人君子的做派么?”
苏琬珺叹笑道:“我是邪教妖女,趁火打劫只当作家常便饭,那又怎么了?”孙楚楚似是一滞,垂首嘤声道:“姐姐出自万应心教,我却也是出自五仙教,咱们不都是邪教妖女么?”
苏琬珺点点头道:“既然都是邪教妖女,那妹妹就不必跟我客气了吧?”孙楚楚哧的一笑,随即却轻叹道:“我虽然真心喜欢,却实在收不得,因为这是唐师姐的簪子。”
苏琬珺并未意外,顺着又探问道:“所以唐素素真的是唐门遗孤?那她又怎会跟薛华鹏沆瀣一气的?”
孙楚楚认真的道:“唐师姐就是薛五的妻子,他们两人……总之这里面还有一些原委,我以后再讲给姐姐听,眼下咱们还是先把啸哥哥和前辈送回药居吧。”
苏琬珺翟然一醒,却又有些疑惑的道:“对了,妹妹你们到底是施展了什么手段,连岳兄和前辈都给你们轻易擒住?”孙楚楚脸上一红,却又难掩得意的道:
“啸哥哥是听了我的话,闻了醍醐迷香之后便睡过去了,至于前辈嘛~他的武功真是太过差劲,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薛五和我联手放倒了,哼……也不知道当时在溪边他是怎么打赢我的。”
苏琬珺沉吟着道:“竟是如此……那前辈眼下又是什么状况?”孙楚楚抿嘴一笑道:“对付前辈当然就没那么简单了,不过我用了平生最得意的万花飘香,保管他至少也得睡上一天一夜。”
苏琬珺忽觉一阵心神不宁,勉强露出个笑容道:“那看来真是万无一失了,不过等一天一夜未免太久,妹妹身上可有解药么?”
孙楚楚嘻嘻一笑,径自来至药侠面前,正要取出解药喂他服下,孰料此时却赫听药侠轻咳一声道:“免了……小丫头住手吧。”孙楚楚哧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胡——你……你怎会……?”
药侠淡淡的道:“万花飘香虽是迷药,但若辅以决明子、土茯苓和蝉蜕桑叶,却功可提神醒脑,小丫头想必还没学过吧?”
孙楚楚登时一滞,面红耳赤间作声不得。苏琬珺则心下一沉,不由得向一旁的岳啸川看去。火光摇曳之中,但见岳啸川缓缓张开双眼,目光里分明尽是森冷之意。
孙楚楚娇躯一颤,不由自主的向后缩去,苏琬珺也面现苦笑,片刻方和声道:“看来岳兄也早已恢复神志,只是穴道被封而已……你眼下伤势可好些了么?”
岳啸川面凝似铁,冷目睥睨间沉缓的道:“苗疆天蚕夫人,东海血刃神君……是否确有其人?”孙楚楚一颗螓首垂得更低,娇躯也兀自颤抖个不住,苏琬珺反倒平静下来,神色之中竟是一片坦然。
茅家老店共有四间客房,就在最靠近前院的那间客房之中,此时只见赤阳子与靖阳子相对而坐,气氛也稍稍显得有些紧张。
赤阳子手托一只青铜小鼎,神情严肃的道:“师弟你今天太过分了,恃强凌弱、惊扰百姓已经不对,可你居然还不以为意,难道真的视本派戒律如无物吗?”
靖阳子看着眼前代表栖凤宫最高刑权的青铜小鼎,脸上却依旧满是不屑。赤阳子显然被他气得不轻,忍不住动怒道:“师弟!你再不认错悔过,便休怪我动用门规了!”
靖阳子翻翻白眼,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赤阳子眉头紧皱,转念间沉声道:“师弟,就算你不畏刑罚,但连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也不顾了吗?”
靖阳子微微一怔,终于不忿的比划道:“我正是因为关心大师兄,所以刚刚才有些失态,这怎么能叫不顾师兄弟之间的情谊?”
赤阳子冷笑着道:“你不必故意岔开话题,自打下山以后你便刻意疏远我,这时分明又打定主意要让我难堪,你敢不敢承认?”
靖阳子哼声道:“你道我吃饱了撑的吗,没事跟你作对于我又有什么好处?你可是栖凤宫首座,随便给我安个罪名还不简单?”
赤阳子不以为然的道:“你不承认也罢,但镇狱鼎之前,连掌门人都不得逾矩,你可莫以为我只是吓唬你而已。”
靖阳子不禁冷哂道:“哦?连掌门人都不得逾矩?敢情你连师父都不放在眼里了?首座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赤阳子忍无可忍,终是厉声道:“掌门弟子靖阳跪下听罚!”靖阳子满是不服的瞪了他一眼,但门规面前毕竟不敢放肆,只能气呼呼的单膝跪了下去。
赤阳子微微一顿,面沉似水的道:“本座罚你默诵太上感应篇十遍,之后亲自去向店主人道歉,你可服气?”靖阳子翻了个白眼,随手比划道:“弟子记性太差,那经书实在默诵不来,请首座明察。”
赤阳子暗自一滞,脱口冷哼道:“那就照本念诵十遍——”话才出口便觉不妥,果然只见靖阳子气得眉毛倒竖,忿然起身道:“你!……好啊!首座大人请宽限几日,容我先想想怎么用手念诵经文!”
赤阳子自知理亏,无奈苦笑道:“你……照本……默诵,可以了吧?”靖阳子余怒未消,狠狠瞪着他道:“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都收起来吧,我要是气顺了自然会去道歉,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赤阳子眉头紧皱,仍是耐心的道:“诵经是为了正心诚意、体悟妙理以正己过,师弟你怎么能说这是虚头巴脑的东西?”靖阳子却是板着脸道:“弟子悟性也差,实在悟不出什么妙理,请首座明察。”
赤阳子登时噎住,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听笃笃的叩门声传来,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轻柔的道:“掌门弟子真如,求见首座师兄。”
赤阳子和靖阳子面面相觑,都露出几分诧异之色,随后赤阳子定定神道:“小师妹请进。”真如应了声是,推门走进房内,明眸流转间恭声道:“原来首座师兄正在执法,弟子实在惶恐。”
她说罢娇躯一折,看着也要下跪,赤阳子见状方待阻止,靖阳子已趋前将她扶住,跟着满脸忿忿的道:“小师妹你跟这家伙认真什么,他又算……”
真如连忙打断道:“镇狱鼎之前,掌门亦须礼让,咱们怎么能失了礼数?——首座师兄请恕罪,弟子绝非有意打扰执法。”
赤阳子大为尴尬,当下讪讪的收起那座青铜小鼎,这才轻咳一声道:“师弟,经文不诵也罢,你这便去向店主人道歉吧。”
靖阳子正自脸色一沉,却听真如和声道:“方才之事我已经有所处置,若四师兄这时再去道歉,不仅有些多此一举,反而还可能引发新的不快,所以还请三师兄明鉴。”
赤阳子沉吟片刻,终是微颔首道:“罢了……不过师弟你今后一定要引以为戒,切莫再做出这等有损本派声誉之事。”靖阳子又看了真如一眼,无奈也只得点头答应,随后便闷声不响的开门扬长而去。
赤阳子看得一阵无力,不由得轻叹道:“小师妹……似你这般一味的惯着他们,他们何时才能真正担起掌门弟子的责任?”
真如浅浅一笑道:“凡事欲速则不达,何况四师兄对师兄你还有些误会,师兄太过逼他也未必就好呀。”赤阳子仍是叹气道:“这话倒也不错……唉,毕竟是我无能,这首座该是小师妹你来作才对。”
真如垂下螓首,柔声劝慰道:“师兄一心为本派着想,的确是首座的不二人选,我相信误会总有澄清的一天,所以师兄千万不可灰心啊。”
赤阳子苦笑一声道:“只盼这一天尽早到来吧……大师兄的伤势如何了?”真如神情一舒,满怀欣慰的道:“药侠前辈确实神乎其技,大师兄的凝血之征已然尽解,只是一段时间内还无法动手罢了。”
赤阳子也微露喜色,但转念间又皱起眉头道:“二师兄和五师弟留书说有要事待办,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为何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真如沉吟着道:“二师兄老成持重,五师兄又武艺超群,料想该不会出什么意外。总之师兄你还是要静下心来,及早疗复伤势才是正经。”
赤阳子也心知担忧无益,当下只能点头称是,真如又宽慰了他几句,这才起身告辞,赤阳子毕竟伤势不轻,精神倦怠之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层林如墨,巍巍古峰山间,但见两条人影正沿着山道跌跌撞撞的冲下山来。观其形色固是难掩惊惶,步伐也渐趋散乱,看来都已经是疲于奔命了。
其中一人身材纤细,面容娇美,可惜脸色慌张,鬓边也已满是汗水,使她显得十分狼狈,敢情正是那位唐门遗孤唐素素,也即先前出现在丹室外的谭俪彩。
另外一人身材颀长,脸色暗淡,脚下极度虚浮,显然是有重伤在身,只能被唐素素掺着奔行,自然便是那位惜花郎君华鹏,也即长白薛氏的五公子薛华鹏。
眼见薛华鹏的脸色越来越差,唐素素终于忍不住哽咽道:“鹏哥,这最后一颗大还丹……”薛华鹏一面喘息,一面艰难的道:“不行……你眼下功体孱弱,必须得靠大还丹维持,不能浪费在我身上。”
唐素素含着泪道:“大不了我功体尽废,以后做个平凡人好了,可鹏哥你却是性命之忧啊!”薛华鹏勉强一笑道:“无妨,苏琬珺没有痛下杀手,我暂时还挺得住,只要找个安全所在将养一阵便好。”
唐素素心中一动,嗫嚅着道:“既然苏琬珺没有杀你之心,那咱们也不必这般惊惶,鹏哥你不如先运功压住伤势,等情况好转咱们再走吧。”
薛华鹏吐口大气,神情复杂的道:“苏琬珺毕竟恨绝了我,眼下虽然碍着老不死的面子没有把事情做绝,可难保她不会改变主意,所以咱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尽早逃出这古峰山为妙。”
唐素素听他说得有理,也只好打起精神继续赶路,不一时终于来到了山脚下。可还没容两人松一口气,耳边却忽听呵斥连声,两条人影堪堪自林中跃出,并肩而立之际恰似一道铁闸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薛华鹏和唐素素心头猛震,当下齐齐顿住脚步,打眼之间觑得分明,原来这两人都不陌生。同样是身着玄色道袍的修者,只不过一者文秀一者粗犷,敢情正是端阳子和瑞阳子。
此时只见瑞阳子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的道:“啧……早知道老鼠这会儿才出洞,道爷我就抽空睡一觉了,道德经你呢,有没有觉得犯困?”
端阳子横了他一眼,整整颜色虚施一礼道:“无上天尊,贫道两人受命在此恭候两位,希望两位能够认清局势,心甘情愿随我们走上一趟。”
薛华鹏听罢冷笑不已,唐素素也暗自皱眉,瑞阳子更是连连摇头道:“我说道德经,对面可是万恶淫贼华鹏呢,你犯得着跟他这么斯文吗?”
端阳子依旧不温不火的道:“先礼后兵乃是君子之道,何况咱们这次多少有些趁人之危,能不动手自然最好。”
瑞阳子叹了口气,扬眉冷斥道:“总之‘礼’已经见过了,那现在就该轮到‘兵’出场——华鹏你给道爷听着,要是束手就擒或许还能活命,可要是负隅顽抗,哼……那你今夜就注定交待在这儿了!”
端阳子拂尘一挥上肩,同样语气转冷的道:“贫道不欲伤人性命,两位还请好自为之。”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薛华鹏和唐素素面面相觑,却真不知这一劫是否还能侥幸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