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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命悬一线之刻,只见一双纤掌轻轻抵住了岳啸川的背心,两道柔和的真气随着源源不断的送入他体内,迅速压制住了剧烈奔突的刀劲。

岳啸川收摄心神,借着这番强援继续运功,不过只用了一炷香的时光,他体内的刀劲便已渐趋平缓,之后才听他嗓音沙哑的道:“……我无碍了,此地凶险,咱们先离开再说。”

苏琬珺鼻中轻哼,难掩嗔怪的道:“我若是迟来半步,你恐怕早已走火入魔,这时候难道还要逞强?”岳啸川皱眉道:“我中的是自己的刀招,自己心中有数,你不必太过……”

苏琬珺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我已经布下阵势护法,寻常之辈奈何我们不得,你这次的伤势太过严重,听我的话老实运功疗伤。”

岳啸川心知她所说不错,于是也不再违拗,当下便完全放松身心,径以自身功体融合消解刀劲,不一刻已达至物我两忘的天人境界。

苏琬珺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也加紧催动内力助他疗伤,秀丽无伦的面容沐浴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之下,更展现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绝美。

忽然之间,几许林鸟惊飞之声传入耳中,紧接着身后便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苏琬珺不禁心头一震,岳啸川疗伤正值紧要关头,自己此刻本来便已有些力不从心,倘若来者是敌……

可正是怕什么偏来什么,只听沉稳的脚步声中,来人竟是轻车熟路,须臾之间便闯进阵法核心,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掌缓缓伸出,堪堪正按向苏琬珺头顶的百会穴。

苏琬珺情知若任由对手这掌按下,自己即便不死也要任人宰割,但此刻她着实无法分神应对,只好强作镇定的道:“不知是哪一位朋友驾到,小女子不便施礼,还望朋友海涵。”

前伸的手掌微微一顿,随即便听一声轻笑道:“苏姑娘果然是奇女子,当此性命攸关之刻竟还有心情说笑,在下实在佩服。哈……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姑娘唤我小卒便可。”

苏琬珺和婉的道:“小奇锽阵虽然算不上什么精微数术,但阁下轻而易举便开破阵眼直捣黄龙,如此大才却又如此谦卑,小女子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卒呵呵笑道:“过奖过奖,在下只不过是误打误撞才来到姑娘面前……啊不,身后~至于什么精微数术,在下向来是一窍不通的。”

苏琬珺明知他是装傻,但这时也不便揭穿,于是淡淡的道:“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阁下此来究竟有何目的,能否告知小女子知晓?”

小卒俨然赞许的道:“苏姑娘不愧为女中豪杰,果然快人快语,那在下便也不绕弯子了。咳……其实在下只是与刀魔有些过节,苏姑娘若肯将他交给在下,在下自然感激不尽。”

苏琬珺心下生疑,片刻方讷讷的道:“岳兄此刻正在运功疗伤,小女子一旦收手他必定走火入魔,所以交给阁下……恐怕绝无可能。”

小卒悠然一笑道:“苏姑娘多虑了,在下要的并不一定是活人,刀魔的尸首在下也是乐于笑纳的。”苏琬珺不由苦笑道:“阁下这般态度,是必欲置岳兄于死地了,如此恕小女子不能答应。”

小卒并不意外,反而意味深长的道:“苏姑娘对刀魔果然情深义重,但常言说得好,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苏姑娘如此不知避嫌,便不怕对不起非凡神龙樊飞阁下么?”

苏琬珺语气一冷,不悦的道:“岳兄与小女子之友情皎如日月,阁下却无端臆测一些子虚乌有之事,似乎忒显下作了吧!”小卒听罢却是嘿然道:“原来苏姑娘也有这么大的脾气,在下真是见识了。”

“不过在下的话也不是全没道理,试想苏姑娘今日若陪着刀魔香消玉殒,江湖上难免便会有人说两位是生不同衾死同穴,俨然一对苦命鸳鸯一般,更有甚者还会将那‘生不同衾’稍作改动,如此……”

苏琬珺听得羞怒交集,忍不住断喝道:“你!……阁下这般口没遮拦……委实令人不齿!”小卒一本正经的道:“其实在下也是为苏姑娘着想,毕竟你与非凡神龙佳偶天成,又何苦再来招惹刀魔呢?”

苏琬珺听出此人全是在调侃自己,索性激愤的道:“够了!小女子命苦福薄,不劳阁下‘着想’!今日之事小女子也决不妥协,阁下尽管动手便是!”

小卒不禁愕然道:“苏姑娘,在下一向以为你是聪明人,可你今日怎地如此糊涂?你若肯知难而退,结果不过是刀魔一人毙命,但你若执迷不悟,你们两人却都在劫难逃,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懂么?”

苏琬珺冷笑着道:“阁下或许不懂,这世上并非所有东西都可以拿来算计!”小卒俨然痛惜的道:“唉……这又是何必呢,苏姑娘你当真令在下失望了……”

说话间已遽然出手,堪堪摘落了苏琬珺头上的那支无瑕玉簪,而就在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也恰巧抓住了直向他面门射到的玉女飞绫,而后闪电般将飞绫缠在了苏琬珺尚未垂落的秀发之上。

快,快得惊人,快得犹如鬼魅。发髻丝毫未变,只是发簪换成了发带而已,苏琬珺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片凉意,惊骇之下一时作声不得。

小卒好整以暇的把玩着无瑕玉簪,不温不火的道:“好险好险,若非苏姑娘你双手受制,在下此刻恐怕早已脑袋开花了,不过幸好在下的手脚也不算慢啊~”

苏琬珺樱唇紧抿,只是全力催动真气助岳啸川疗伤,岳啸川的呼吸已渐渐回复平静,但苏琬珺却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小卒自然心知肚明,当下叹口气道:“苏姑娘,在下好话已经说尽,你难道真要一意孤行,陪着刀魔共赴黄泉么?”

苏琬珺索性阖上美目,不卑不亢的道:“生死有命,小女子虽不比阁下七尺男儿,但这个义字却是决然抛舍不得。”

小卒又是一叹道:“罢了,如此一来,在下也别无选择了。”话音方落,修长而白皙的手掌已倏地印在苏琬珺背后。

一道凛冽而劲急的内力登时透体而入,苏琬珺忍不住当场打了个寒噤,而岳啸川的身躯也同时一震,嘴角缓缓渗出一丝血线。

苏琬珺只觉百感交集,一时之间险些落下泪来,小卒却已自收回手掌,分明感慨的道:“苏姑娘与岳大侠果然……呃……情不深而义重,哈……在下佩服之至,这一掌便权当赔礼,还望苏姑娘恕罪。”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语带感激的道:“小女子的内力失之于过分圆融,若非阁下方才这一掌之助,小女子真不知该如何化解这处瘀阻……但阁下如此作为,究竟又是何用意?”

小卒打个哈哈道:“这个嘛~其实在下跟岳大侠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偶然撞见两位落难于此,蓦地生出了拿两位的性命扬名立万的念头,呵……真是罪过罪过~”

苏琬珺闻言直是啼笑皆非,暗道这样的名有什么好扬,沉吟间又和声道:“……那阁下为何又不曾真正下手,最后反而还仗义相助呢?”

小卒微微一笑道:“苏姑娘俨然天仙化人,在下实在是心仰慕之,自然便早早弃了那荒唐念头。至于岳大侠嘛……哈~爱屋及乌,如此而已。”

苏琬珺不意他竟如此直言不讳,顿时大为羞窘,转念间又想到自己身为女子,却被他在头上肆意动作,那份羞意可就更浓了,当下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卒却还不肯放过她,竟又慢腾腾的自她秀发之上解下玉女飞绫,转而将无瑕玉簪簪上,而后又细心的将飞绫缠上她的手腕。

白皙而修长的手掌尽显精巧雅致,可偏偏似有意似无意的时时触碰着苏琬珺的柔荑,着实让她羞恼无地。

这时却听小卒悠然一笑道:“苏姑娘见谅,在下实在是情难自禁。所幸咱们江湖儿女不拘俗礼,苏姑娘又是巾帼女杰,所以应该不会记恨在下的吧?”

苏琬珺虽然着恼,却也心知此人并非真正的狂蜂浪蝶,只好隐忍着道:“相识一场,阁下可否告知小女子真实姓名,也让小女子见识一下庐山真面目,以便日后报答阁下今日之恩。”

小卒干笑着道:“这个便恕在下没法答应了,只因在下生得貌若潘安、颜如宋玉,只怕姑娘一见之下便神魂颠倒、移情别恋,那便是在下的罪过了~”

苏琬珺已经习惯了他的口没遮拦,虽然心中不免遗憾,却仍是诚恳的道:“阁下既然不愿透露,那小女子也不便勉强,但阁下今后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可开口,小女子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小卒欣然道:“那在下便先行谢过了,不过告辞之前在下还想再提醒姑娘一事,岳大侠的伤势十分奇特,即便真能化去体内刀劲,恐怕仍会存有莫大隐患,所以还请姑娘千万留意。”

苏琬珺心下暗惊,片刻方郑重的道:“多谢阁下提醒,小女子自会斟酌。”小卒洒然一笑道:“如此便好,那在下便先告辞了,苏姑娘保重。”

沙沙的脚步声听来并不甚快,实际却离去得极是迅速,苏琬珺恍若南柯梦醒,这才发觉不知几时,自己背后竟已是冷汗涔涔。

芙蓉姑娘的居处位在巷尾,一向比较清净,房中布置也颇见优雅,全不似一般乡野村妇。此时只见她与樊飞对坐桌前,桌上摆了茶具香茗和四色糕点,闻之委实是芬芳馥郁。

芙蓉姑娘眉梢眼角脉脉含情,口中轻吟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吟罢目注樊飞,似笑非笑的道:“小俊哥,看得出你文采不差,可知这首诗出自何处?”樊飞微微一笑道:“前辈说笑了,这首《上邪》家喻户晓,乃是汉乐府之中的民歌,在下又岂会不知?”

芙蓉姑娘嗯声道:“那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小俊哥能否为奴家解释一番?”樊飞沉吟着道:“前辈当真不懂?还是在消遣在下?”芙蓉姑娘悠悠的道:“奴家只怕自己理解得不对,所以想加以印证。”

樊飞颇见无奈,只好咳声道:“这首诗表意直白,大致便是如此:上天啊!我渴望与你相知相惜,长存此心永不褪减。除非巍巍群山消逝不见,除非滔滔江水干涸枯竭。”

“除非凛凛寒冬雷声翻滚,除非炎炎酷暑白雪纷飞,除非天地相交聚合连接,我才敢将对你的情意抛弃决绝!”芙蓉姑娘妙目流转,点点头道:“看来与奴家的理解并无不同,但其中更深的意思呢?”

樊飞岂不知芙蓉姑娘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道:“这首诗笔势突兀,气势不凡,指天发誓,直吐真言,既见情之炽烈,又透出压抑已久的郁愤。”

“尤其是‘长命无绝衰’五字,铿锵有力,于坚定之中充满忠贞之意。一个‘欲’字又把不堪礼教束缚,追求幸福生活的反抗女性性格表现的淋漓尽致。”

“这古今中外无与伦比的表达爱情的方式,可以说是绝唱之作。女主人公以誓言的形式剖白内心,以不可能实现的自然现象反证对爱情的忠贞,确实具有一种强烈的主观色彩。诗短情长,撼人心魄。”

芙蓉姑娘拊掌笑道:“看来小俊哥也不是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奴家此番剖心示爱,只愿与你结成连理、白头偕老,不知你意下如何?”

樊飞不禁苦笑道:“前辈如此青睐,委实令在下受宠若惊,但在下已经与琬珺订下婚约,所以只能辜负前辈的一番美意了。”

芙蓉姑娘眉毛一挑,不以为然的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奴家也不求独占小俊哥,所以便与你的小仙凤一起,让你享受齐人之福吧。”

樊飞讷讷的道:“如此岂非太过唐突前辈,在下断断不敢。”芙蓉姑娘摇了摇头,显见不豫的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堂堂非凡神龙樊公子,居然厚起脸皮欺骗奴家,难道不怕天打雷劈?”

樊飞眨了眨眼,不解的道:“前辈这话可冤枉在下了,在下明明已经兑现诺言,又怎能说是欺骗前辈呢?”芙蓉姑娘柳眉一剔,没好气的道:“鬼话,你明明说过‘我的人就给你’,可那能作数么?”

她说罢一指墙上挂的一幅字,白纸洁如雪,墨迹犹未干,分明是一个清雅而不失刚健的正楷字——“人”。樊飞摇头一笑道:“是否能作数,前辈自可斟酌,在下总之问心无愧。”

芙蓉姑娘不由苦笑道:“好你小俊哥,原来还是个无赖……但奴家耗费真元为你破解吸雷大法的伤势,你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樊飞清咳一声道:“前辈襄助之恩,在下决不敢忘,所以任何不违背情理的要求,只要前辈开口,在下必定做到。”芙蓉姑娘叹口气道:“奴家要你明媒正娶,这要求难道不算合情合理吗?”

樊飞一正色道:“是否合情合理,前辈想必也心中有数,无须在下多做解释。”芙蓉姑娘看看无法,故意哂然道:“不解风情的呆子,难道你真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樊飞微微一笑,并未出言辩驳,芙蓉姑娘却又不依不饶的道:“或者你是看不惯奴家的做派,嫌弃奴家的身子脏了,所以才不肯屈就?”

樊飞神色稍敛,抱拳正声道:“前辈言重了,在下何德何能,岂敢对前辈妄加鄙薄?何况前辈久居乔家庄,虽然纵行异术以利己身,却从未有过任何伤害人命的举动,在下对前辈反倒是十分钦佩的。”

芙蓉姑娘恍然一悟,抿嘴轻笑道:“哦~原来小俊哥是担心奴家害你呀,嘻~奴家爱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那样对你,你大可不必如此防备嘛~”

樊飞苦笑一声道:“前辈误会了,在下并非随性风流之人,所以可否不要再纠缠此事?”芙蓉姑娘笑得更得意的道:“哈~小俊哥莫非被奴家说中心事,所以才不敢回应?”

樊飞叹口气道:“多言无益,前辈若非要如此,那在下只好告辞了。”他说罢果真便欲拨门离去,芙蓉姑娘见状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咯咯娇笑道:

“唷~小俊哥别撒娇嘛,姐姐可不敢随便放你跑走,否则你家小仙凤回来要我怎么交代?”樊飞尚未回答,耳边却忽听一阵急促的叩门声,芙蓉姑娘微微一怔,不情愿的放开了手,径自上前打开房门。

打眼只见苏琬珺怀抱女童当先进入,岳啸川亦紧随其后,只不过他此时不仅行动僵硬,双目之中也毫无神采,看来直如行尸走肉一般。

芙蓉姑娘眼珠一转,故意调侃道:“啧……小妹妹你可真了不起,才这么一会儿工夫,竟然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苏琬珺娇靥一红,瞪她一眼正要反唇相讥,樊飞却已皱着眉头道:“好了琬珺,岳啸川出了什么事,怎会伤得这么重?”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却仍是语声发颤的道:“岳兄中了明王诛鬼刀,而且伤势比你上次还要重,我……我也不知道事情因由……”

樊飞稍一思索便明其理,当下微颔首道:“看来他应该是遭了葛修齐的移星换斗之术反伤,可他又怎会失了神志……莫非是你用了御神诀?”

苏琬珺喑哑的道:“是……先前我耗尽真力助岳兄将体内的刀劲化去九成以上,可他随后便毫无征兆的陷入沉眠,我……我的确不知道……难道真的是我害了他?”

樊飞见她语带哽咽、方寸已乱,索性自己伸指搭上岳啸川的腕脉,闭目默察他的伤势。约摸过了盏茶工夫,他才缓缓睁开眼睛,一时之间却是沉吟不语。

苏琬珺大为焦急,忍不住拉着他道:“到底怎样,岳兄有没有性命之忧?”樊飞兀自思索着道:“他的功体似乎正被缓慢侵蚀,除去心脉之外,其他各处经络都已经形同僵死,这……当真匪夷所思。”

苏琬珺心下一沉,更加惶惑的道:“功体遭到侵蚀……明王诛鬼刀虽然霸道,却并非阴邪之属,岳兄怎会有这等异状?难道他先前还曾受过其他的伤,那为何我全然感觉不出?”

樊飞灵机一动,径向芙蓉姑娘拱拱手道:“前辈见多识广,可知那三相天是否有这等蚀人功体的法门?”芙蓉姑娘漫声道:“奴家退隐已久,哪还记得什么‘三相天’,小俊哥你这可是问道于盲了。”

苏琬珺又气又急,顿足嗔斥道:“艳……前辈你当初也算日中天之人,更还与天授君过从甚密,难道真的没听过这等法门?”

芙蓉姑娘一本正经的道:“没听过就是没听过,奴家骗你们做什么?不过奴家倒也粗通几分医术,便让奴家来为大胡子小哥稍作诊治如何?”

苏琬珺正自气结,樊飞已轻咳一声道:“那便有劳前辈了,在下感激不尽。”芙蓉姑娘嫣然一笑,款款将纤手搭上岳啸川的腕脉,苏琬珺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令人沮丧的话来。

芙蓉姑娘沉思良久,终于微颔首道:“依奴家之见,这侵蚀大胡子小哥功体的……正是他体内那道反伤刀劲。”苏琬珺吃了一惊,脱口轻呼道:“怎么可能?樊飞也中过这招,为何他不曾出现异状?”

樊飞叹了口气,缓缓点头道:“前辈的看法与我不谋而合,的确是明王诛鬼刀的余劲在侵蚀岳啸川的功体。”苏琬珺更加惶然道:“可明王诛鬼刀法是至正至刚的释家绝学,又怎会有这等奇异功用?”

芙蓉姑娘意味深长的道:“圣魔相克是亘古不变的天地至理,明王诛鬼刀既然侵蚀大胡子小哥的功体,那就说明他的功体属于魔道一途,哈……刀‘魔’,果然是名不虚传呢~”

苏琬珺听罢不禁厉斥道:“你……不许胡说!……飞,难道你也这么认为?”樊飞斟酌着道:“岳啸川除心脉之外,其他经络全部僵死,我想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目的便是阻止刀劲摧毁心脉。”

“但这刀劲现今已渐趋失控,而经络长时间僵死最终也难逃厄运,所以我们眼下应该尽快助他疗复伤势,其他事情待日后再讨论未迟。”

苏琬珺神思一清,也暗怪自己方才失了方寸,赧然间不由得望向芙蓉姑娘。孰料芙蓉姑娘却是叹口气道:“小妹妹莫看奴家,奴家只是粗通医术,这等奇伤却真是连半点主意都没有了。”

苏琬珺正觉失望,却见樊飞一正色道:“在下几人叨扰已久,岂敢再劳动前辈大驾,所幸岳啸川吉人自有天相,此地距离药侠隐居之处并不甚远。”

苏琬珺闻言又惊又喜,难掩急切的道:“那咱们便赶快上路吧,岳兄之伤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啊!”

樊飞略一踟蹰,颇见碍口的道:“琬珺……我明日还有一件要事待办,所以护送岳啸川求医之事恐怕得靠你了。”

苏琬珺大大一滞,忍不住颦眉嗔声道:“岳兄如今命悬一线,难道还有什么事更加重要?你……怎么能这样?”樊飞苦笑着道:“情非得已,此间一旦事了,我自会尽快与你们会合,药侠的居处……”

他说着微微一顿,转而以一线传音之术告知苏琬珺讯息。芙蓉姑娘看得好笑,当下悠悠的道:“不就是躲在古峰山里的胡小哥吗,哼~没事偏要装得神神秘秘,奴家又不稀罕。”

樊飞暗吃一惊,略显尴尬的道:“唔……原来前辈早已知晓,那是在下失礼了。”苏琬珺却仍是疑惑的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这时候办不可?……难道便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件‘大大的小事’?”

樊飞勉强挤出个笑容道:“琬珺你果然心思细密,那件事情虽小,却偏偏拖延不得,所以……”苏琬珺鼻中一哼,粉脸紧绷着道:“好了,我不勉强你,你……自己小心就是。”

她说罢便转身欲去,樊飞却又疾声道:“琬珺且慢,你怀里那名孩童是何来历?”苏琬珺生硬的道:“待岳兄痊愈你自可问他,我先将孩童寄在庄上,就不劳你和前辈费心了。”

樊飞为之一滞,眼看着岳啸川紧随苏琬珺出门而去,自己终于只落得一声长叹。芙蓉姑娘见状暗自莞尔,不禁幸灾乐祸的道:“我说小俊哥呀,看来你哄女孩子的手段也不怎么高明嘛~”

樊飞不愿与她纠缠这话题,便轻咳一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明日之事对在下而言的确颇为棘手,须得仔细思量一番。”

芙蓉姑娘哂然道:“有什么好为难的,便照实告诉那伙儿人,让他们去找葛修齐和温若璧理论就是,想那星月两相天胆子再大,也不敢跟正义盟为敌吧?”

樊飞苦笑一声道:“岳啸川既已承诺不将此事外泄,在下也应当为他保守诺言。”芙蓉姑娘愕然道:“那不过是大胡子小哥的承诺,又与你小俊哥何干?”

樊飞微微一顿,终是正色道:“岳啸川今日遭此横祸,追根究底全因在下而起,况且在下若是泄露此事,必定会令他蒙受猜疑,所以在下必须守口如瓶。”

芙蓉姑娘不以为然的道:“星月两相天包庇罪徒,转眼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他们猜疑又能怎样?”樊飞缓缓摇头道:“无论对方有何等身份作为,在下只求无愧于心,毕竟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芙蓉姑娘不禁扶额道:“小俊哥你呀,看起来好聪明的人,做事却偏偏恁地迂腐。也罢……那姐姐便不辞辛劳再替你走上一趟,对那帮人和盘托出如何?”

樊飞连忙道:“不可,前辈若这样做,又与在下失信何异?”芙蓉姑娘纤足一顿,娇嗔着道:“反正都是失信,你总得选一个吧?还是你打算干脆把那帮人都料理了,来一个死无对证?”

樊飞只觉啼笑皆非,顿了顿方温然道:“前辈如此关心,在下感激不尽,明日之事在下已有腹案,但今日叨扰许久,在下也该告辞了。”

芙蓉姑娘情知留他不住,便也不再勉强,只是轻轻一叹道:“不管怎样,姐姐总算与你投缘,若是真有什么为难之事,尽可来找姐姐商量。”

樊飞深施一礼道:“那在下便先行谢过了,前辈保重,后会有期。”芙蓉姑娘又叹了一声,径将目光落在那幅“人”字之上,樊飞也不多言,拱拱手便独自离去。

乔家庄上的来安客栈一向生意兴隆,但今日却真有些霉运当头,大晌午的就有人进来打听庄上的棺材铺在何处,险些把掌柜的鼻子都给气歪了。

不过眼看这位爷面相凶恶,并且还身怀凶器,掌柜的毕竟也是老油条了,明白这等人物多半招惹不起,于是只好自认倒霉,老老实实告诉了他。

不料时近掌灯之际,这位爷居然又折了回来,掌柜的不禁暗暗叫苦,却也只能笑脸相迎的道:“这位爷台的棺材买到了吧,小的推荐的棺材铺一定物美价廉。”

敢情掌柜的心怀不满,暗暗诅咒这人给他自个儿买棺材呢,因为按照他以前的经验,这等人物多半脑子不太灵光,一定听不出他话里的刺儿来。

可这位仁兄显然是出乎掌柜的意料了,只听他冷冷回应道:“既然物美价廉,某家愿意再赠送掌柜的一副作为谢礼,掌柜的今晚便能收到了。”

掌柜的听得脖子根儿直冒凉气,连连拱手告罪道:“不敢不敢!小的有眼无珠,那个……实在不敢让爷台破费啊……”

敢情这大汉正是薛华栋,而棺材自然是买给陶颂谦的了,柳含烟师姐弟今晚便借宿在棺材铺为陶颂谦守灵,薛华栋则返回到客栈投店。

眼看掌柜的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的德性,薛华栋也懒得再与他计较,便语气放缓的道:“还有没有上房?”

掌柜的如蒙大赦,立刻满脸堆笑的道:“有有有,爷台您跟我来。”说着话亲自将薛华栋领到楼上一处单间,这才笑眯眯的道:“爷台您看看还满意吗?”薛华栋随口道:“好了,你下去吧。”

掌柜的巴不得听到这句,道声是便急急去了,心里却还在悄悄骂道:“大恶人,不长命,早晚让道士除了你们……”

薛华栋打发走了掌柜的,刚想要宽衣就寝,此时却忽听笃笃的敲门声盈耳传来,疑惑之下上前打开房门,只见一名陌生人正闲闲的站在门口。

但见此人穿一身制作考究的白色衣衫,配上挺拔颀长的身材,着实颇有玉树临风之感,尤其是那双修长而白皙的手掌,更透出一派细腻雅致。

再往脸上看去,虽然相貌英俊,却偏偏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薛华栋久走江湖,自然看得出此人是戴了人皮面具,当下忍不住眉头一皱,冷目睥睨间警惕的道:

“阁下夤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白衣人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又转身关上房门,这才悠悠的道:“薛三少不必紧张,在下并无恶意,此来也只是为了给你提供一点讯息。”

薛华栋依旧冷然道:“某家与阁下素昧平生,阁下此举不嫌太过唐突了吗?”白衣人一笑道:“也对,那在下便先自我介绍一下,咳……在下初出茅庐,如今只是个无名小卒,薛三少唤我小卒便可。”

薛华栋哂然道:“阁下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不愿以真实姓名相告,如此藏头露尾、讳莫如深,某家又怎敢相信你提供的讯息?”

小卒淡淡的道:“相信与否但凭薛三少斟酌,在下确实是一片好意,薛三少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薛华栋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罢了,那么请阁下姑妄言之,某家姑妄听之。”

小卒拊掌笑道:“薛三少果然痛快,那在下便直言了,咳……据在下所知,樊飞已承诺明日将青魔灵厉枭与秦傲天之女月姣一同交予薛三少,不知然否?”

薛华栋暗吃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是又如何?”小卒打个哈哈道:“是就对了,在下只是想告知薛三少,樊飞已经出了意外,明日无论厉枭还是魔王之女,他注定都交不出来。”

薛华栋心念连转,终是冷笑着道:“阁下莫非是樊飞派来的?”小卒轻咦一声道:“薛三少何出此言,在下一向独来独往,又怎会受人派遣?”

薛华栋不屑的道:“樊飞不肯交出罪徒,更显其居心叵测,阁下此来若非为樊飞遮掩,又能有什么目的?”

小卒不禁失笑道:“原来薛三少是把在下当成了灭口之人,哈……这误会可大了,在下只是好意提醒,薛三少不必如此紧张。”

薛华栋微感意外,却仍是冷冷盯着他道:“既非灭口,那阁下难道是想为樊飞作说客?想必是樊飞交不出人,又怕失信于某家与华山派的两位同道,所以干脆龟缩不出,再派阁下来取消明日之会吧?”

小卒摇头叹笑道:“薛三少何必非要把在下跟樊飞扯在一起呢?在下只是个局外人罢了,此行也纯属好意,并非为樊飞而来。”

薛华栋不以为然的道:“既然是局外人,阁下又何必如此热心?一句‘纯属好意’便想搪塞过关,阁下未免太小觑某家了吧?”

小卒无奈的一摊手道:“看来薛三少还是不肯相信在下了,也罢,在下已经仁至义尽,再多逗留也是徒惹人嫌,这便告辞了。”

他说罢便径自向门口走去,薛华栋却一横身挡在他面前,神色冷厉的道:“且慢——阁下话还没说清楚,某家怎能由你走得这般轻松?”

小卒苦笑着道:“薛三少既然不肯相信在下,那又何必强留在下?”薛华栋凛然道:“相信或者不相信,还是等某家确认了阁下的身份再说未迟。”

小卒愈发扶额道:“罢罢罢……好心当作驴肝肺,在下可真里外不是人了。其实在下只是想提醒薛三少,在下虽然没有灭口之心,却难保樊飞不会狗急跳墙,所以还望薛三少早作准备啊。”

薛华栋闻言一怔,小卒却又轻轻一笑,趁机纵身由窗口跃了出去。薛华栋一瞥之下便已了然,凭自己眼下的轻功,是决计追不上这位神秘的小卒了。

独自沉吟半晌,薛华栋终是下楼找到掌柜的,冷着脸闷声道:“掌柜的,退房。”掌柜的登时一愣,赶紧陪笑道:“这位爷台,敢是小店的房间有什么让爷台不满意的地方,要不然小的给您换一间?”

薛华栋不耐烦的道:“不必了,某家这就走。”他说罢便大踏步出了店门,掌柜的看他的背影消失了好一会儿,这才吐口气道:“真是莫名其妙,不过走了倒好,你的臭钱爷还不稀罕挣呢,早晚……”

话说到这儿却生生顿住,只因柜台上面不知何时竟端端正正嵌了一只银元宝,看起来至少该有五两重,那可是十间客房的食宿费了。掌柜的眼睛里立刻烁烁放光,也顾不上再骂人了,连忙便伸手去抠。

无奈这银元宝竟是嵌得颇为牢固,掌柜的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抠出分毫,气急败坏之下大声吼道:“小柱子,快给我拿把锤子来,快!”

他话音方落,便听食客中传来一声吆喝道:“得嘞王掌柜,您是要暹罗的玉锤子还是天方的铜锤子,天方的铜锤子便宜点儿,我卖您五两银子就成,咱们这可是朝廷宝船下西洋带回来的~”

夜凉如水,月色凄迷,一辆篷车正在官道上如飞奔驰,驾车的两匹健马都已经跑得汗出如浆,而赶车的汉子却还在不停的催促马匹快行,一时之间只听噼啪鞭打之声不绝于耳,夜幕之下显得格外清晰。

篷车之中,苏琬珺虽然神色疲惫,却还是将一只纤掌抵在岳啸川背心,缓缓将真气度入他体内,暂时压制冲突的刀劲——虽然明知他伤势特殊,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但眼下却也不得不为。

岳啸川依旧神志昏迷,只是靠着苏琬珺的御神诀才维持表面上的清醒,但他的身体却可以自发接受苏琬珺渡入的内力,这让她心中多少也能感觉到几分安慰。

忽然之间,一声健马的悲嘶惊破夜空,飞驰的篷车随之猛的一顿,然后竟缓缓的停了下来,暗夜似乎重新归于寂静,但这寂静之中却分明又透出难言的诡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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