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少年酒足饭饱,出了酒楼,牵上一头大黑驴,就这么施施然往北行去。
此时正是九月,秋阳正好,照得大路边的稻田一片金黄,在这片金黄之中,有零星的绿意点缀其中,那是一些高大的樟树,而樟树之下,往往便是一个村落,而少年吃酒的酒楼,则位于一处镇子中,镇上足足有数百户人家。
少年方才打听那说书的先生,倒真的是好奇,别无他意,但是看周围民众态度,再偷听了昭信军军官的对话,知道这说书先生却是个大名人,暂时倒也没什么危险。至于结交,少年却也没这个想法。
走在路上,少年抬头看了看清澈如同碧蓝翡翠的天空,不知为何深深的叹了口气。
少年牵着驴,一路慢慢前行,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往前看去,却有个大村子,村口高高的立着一个牌坊,上书“赵王村”三个大字。村里房屋错落,炊烟四起,足足有上百户人家,真真是个大村。
村口处,牌坊之后有一块平地,平地边上有几栋屋子,其中一间的外头立着一根高高的竹竿,竹竿上挂着一块两尺见方的青布,上面缝着一个黑色的“酒”字,屋外的平地上摆着三四张桌子,敞着的窗台后面能看到一名女子正在灶台上忙活。
却是个酒肆。
荆国的各大城池中都有宵禁,但城外却没这些规矩,这赵王村坐落在官道之上,有个天快黑了还在做生意的酒肆倒也没什么奇怪。
少年笑了笑,把大黑驴拴好,在桌边坐下,那女子早已看见,迎上来一看,虽然已是黄昏时光,但在夕阳下仍旧可以看到,这客人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是个极少见的俊俏郎君。
这店家定了定神,柔声问道:“客官,小店的羊汤却是今日刚刚熬好的,鲜美得很,要不要尝一尝?”
少年一看这店家,大约二十八九岁年纪,头上挽了个妇人髻,虽然荆钗布裙,肤色微黑,却生的明眸皓齿,别有风韵。
他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官道,见到尚有有满腿污泥的农人自田间归来,村里爷娘呼唤儿女之声与童子应和之声此起彼伏,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来一大碗!有酒吗?”
“有!有!”女店家一叠声的回答,“不是奴家自夸,奴家店里的酒,就连几十里外的屏山镇都有人来买哩!”
嘴里说着话,这女店家已经手脚麻利地端来一大碗羊肉,又拿了个竹提子在屋檐下的大酒缸里筛酒。
少年一瞧眼前的羊肉,不由得笑逐颜开,这羊肉盛在一个粗瓷大碗里,汤色乳白,香气四溢,汤水中大块的羊肉载沉载浮,搭配了煮熟的白萝卜,还有青白的葱花,令人食指大动。
先深深吸了一口香气,再端起大碗,不顾这汤还有些烫嘴,美美喝了一大口,鲜味香味一起涌上,走了一下午的疲劳不禁一扫而空。
少年放下碗,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羊肉送入口中,只觉得又软又嫩,肥而不腻,一嚼之下,除了浓郁的肉香和淡淡的葱花香气,还有点不知名草药的香味。南方的山羊跟北方的绵羊相比,是多了一些腥膻之味的,这位店家能做出如此美味的羊肉,果然之前的话并不是吹牛。
当下便举起筷子,如同风卷残云,一大碗羊汤转眼之间便被吞入肚中。
看着在一边掩嘴轻笑的女店家,少年哈哈一笑,拍拍肚皮说道:“太好吃,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没有哪个店家能抵抗客人对自家食物发自内心的赞美,少年这样一顿狼吞虎咽,不仅不显得粗鄙,反而让女店家心生好感。
左右只有这一位客人,女店家便大方地为他续了一碗羊汤,少年看着汤碗里大块的羊肉和萝卜,不由得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少年问道:“敢问大姐,如今天都要黑了,如何还不打烊啊?”
女店家笑道:“奴家方才准备打烊,小郎君正好来了,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店呢?”
少年尴尬的挠头,连连致歉:“倒是我妨碍了大姐。”
女店家连连摆手,口称不敢。
少年饮了一口酒,又问:“大姐操持偌大的酒肆,如何不见大哥前来相帮?”
女店家叹了口气,脸色暗淡。
原来女店家名为三娘子,娘家姓李,是南边赣州人,十五岁时嫁到此地一户赵姓人家,不到半年时间,丈夫便上了战场,死在雷国。
守孝三年之后,由村长做主,三娘子又嫁给了村里一户王姓人家,还给丈夫生了个女儿,日子倒也凑合能过,结果女儿三岁时,丈夫又被征召入伍,三娘子又成了寡妇。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寡妇挺多,倒也没人说她克夫什么的,只是九江州徭役兵役都比其他地方轻,三娘子连着两任丈夫都死在战场,确实也算是命苦了。不过她两任丈夫一个姓赵一个姓王,倒是让她跟赵王村一大半人连上了亲戚,在大家的帮衬下,三娘子便不再种田,而是在村口开个酒肆,挣几个酒水钱,养着两个婆婆和小女儿。
赵王两家的族老也不是没想过让三娘子再嫁,无奈村里鳏夫没有一个,寡妇倒有一堆,无奈之下,只有让一家子女人报团取暖了。
幸得三娘子心灵手巧,酿的酒滋味醇厚,倒是在附近渐渐有了名声,小小的酒肆便也渐渐安稳了下来。
听三娘子说到这里,白衣少年也唏嘘不已。
三娘子抹了抹眼泪,连连道歉,“不知不觉居然让小郎君听奴家诉了这许久的苦,真是罪过。”这少年虽然年纪不大,却自有一种让人信任的气质,让她便不知不觉说了这许多。
少年连连摆手,叹道:“大姐何罪之有?在如今这个世道,大姐还能操持这酒肆,养活一家老小,让小弟佩服万分。”
他原本在家里,受长辈庇护,只是听说世人艰难,却不曾见过,如今出门在外,举目四顾,多是如三娘子这般苦苦度日之人,不由得心生感慨。
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再怎么老成,也不会是个多愁*感的性子,说了两句,少年便扯开话题,询问村中可有客栈。
这村中的客栈却正是三娘子亡夫的远房叔叔开的,当下便关了酒肆,点起一盏小小的灯笼,引着少年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