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我五万年前的记忆。
其实早在那一年,我就应是自此寂灭。沧溟见到我毫无生气的躯壳时再也没有忍住,抱着我说了许多忏悔的话。只可惜这些话我再没有机会听到了,也再不想听到,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最终祁渊千辛万苦地找到我。我却已经死了。他的反应很镇静。也并无表现的有多伤心,只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很久很久。
天族的人将妖君沧溟送进了锁仙塔。等待沧溟的是永无天日的囚禁。我终于恍然大悟为何在锁仙塔碰见沧溟时,他就对自己表现出一见如故的反应,还再三谢绝了我想将他救出锁仙塔的善心。
我想起了五万年前的一切,那便注定沧溟与我之间的怨恨难以消弭。昔日的凤凰和芙蓉情比天高的友谊只存在于记忆之中,它们终是形同陌路。
我不晓得祁渊时用了什么法子将我消散的魂魄重新结出来的。而烨清却告诉我是祁渊当场撕了天规天法,动用了天族的法宝集魂盏,再日日夜夜以自己的心头血祭着这集魂盏,又历经了几千年才把一个崭新的夏安拉回来。
那时烨清已身居西天梵境,听闻此消息赶紧将我接到佛界的大红莲境中养着。因佛界乃世间干净圣极之地,我也便恢复得更快。当我又修炼出了完整的仙元蹦蹦跳跳走出红莲境后。烨清一如初见般同我微笑:“你在此境中闭关修炼了五万年,如今觉得怎么样了?”
于是,我便当真信了他的话,以为自己的这五万年都是在修炼。
可说来也巧,就仿佛大梦初醒,五万年中的事情我记得皆有些含糊。究竟本祖宗起初是不是一只无恶不作的凤凰精。究竟那名叫长离的男子同我有什么渊源,究竟祁渊从前是怎样待我好的,我再也记不清楚了。
我所清楚的是,当我从大红莲境中迈出第一步时,我便已是司命仙君夏安。烨清上神是我最能依赖的亲哥哥,祁渊是即将奉命娶我为妻的天族太子,长离不过是个隐居三十六天的落魄天神。而令我肝肠寸断悲喜交加的前尘,只留下了一个极为模糊的影子。该忘的,我全忘了。
烨清见我活蹦乱跳的,打算重新送我回九重天。
没有想到我头一次来到九重天,便亲眼见到了神仙们的刑场。
也不知烨清带我抄的是那条小路,竟然来到了一个祭台边。此刻骤然大雨倾盆,漫天云海则被雨水搅成混沌汪洋,被法术禁锢在刑台上的妖魔们发出的阵阵悲鸣和着雷声送入耳中,听得人心生恐惧。
那些被牢牢禁锢在刑架上的妖魔止不住地嚎哭叫惨着,他们奋力想挣脱仙术的控制,但却并不是为了自身。而是迫切地想救出祭台中间那比他们更为悲惨的一个人。
我顺着妖魔们将近绝望的目光望过去,终于看见了祭台中央,那奄奄一息倒在大雨中的男子。原本空旷凄冷的万丈祭台,本就哭声喊声一片,这男子周围乌泱泱包围着的众仙神更衬得情势有些窒闷逼仄。
紫衣男子的身下是一滩鲜血,在此时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淡了,却依旧刺目斑斓。我刻意凝神去打量他的脸,因为脸上都是血和泥泞,教人辨不出五官,可我笃定我并不认识这位倒大霉的男人。
围在他周围的天神们皆手持神器法宝,端的是一副凌厉逼人。没想到天帝也会在这里,看样子这罪犯肯定罪孽不轻。还有一些我不大眼熟,反正都是九重天中法力无边、资历又长的大神。
我好奇地小声问烨清,“哥,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烨清垂眸将我望着,眼底的情绪极为复杂,有点别扭地答道:“他是长离。你不认识的。”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把长离这个名字嚼碎在口中,才意识到,我真的不认识这个长离。
那头天帝已语调沉沉地道:“朕怎么也没有想到,长离,你堂堂太枢真神,也会有堕为魔道的这一天。你真是……让朕好失望。”扔围圣血。
看样子那名唤长离的男子并没力气说话,若不是另一位神君及时开口,怕是要陷入冷场。“看样子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过错。本神君不晓得你心中有什么滔天怨恨,竟是让你忍心下手你杀了司命殿众星君,他们可都是你的弟子!”
浩荡的滂沱大雨一阵紧似一阵,那些衣衫华美的众仙在隔雨的仙障之中安然无恙,长离却强自坐起了身,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弟子又算作什么东西,不过是徒增本神烦恼罢了。杀了他们,倒也清闲。”
“放肆!”一袭玄衣的天族太子厉喝出声,抬手便将四根锁魂钉生生打入他四肢,全然动了杀意,“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自称本神?”
一根锁魂钉都足以致命,我不敢相信这四根钉入身体是怎样的感受。烨清及时捂住了我的眼睛,一边带着我悄悄走,“快离开这里。”
我害怕的所不出话,紧紧地牵着烨清的手不肯松开。身后残酷的刑场离我愈发远了,我这才敢睁开眼睛。身边的烨清可以做到不回头,我却好像做不到。我总觉得那个可怜的男子与我认识,心里一种意味不明的悲凉油然而生。我甩开了烨清的手,转身跑回原处。烨清在身后喊我,我没听。
我不顾一切地拨开重重围观的神仙,千辛万苦挤到最前方。我撕心裂肺叫喊出的那句“等一等”,却终是迟了。
紫衣的青年全身筋骨皆被挑断,如失了魂魄的死物从诛仙台坠下。看到我的一刹那,他的眸光震惊无比,又仿似极快的欣慰了然。唇边笑容风华绝代,轻轻动了动唇形。
“别恨我。”
这句话着实令我出神,我忍不住痴看了那身影坠下的方向一会儿,心中的感觉略有些模糊。
我不识得他,也没有理由识得。可就是万般感慨,小声开口,语声缥缈迷离如烟雨:“师父——”
我对于长离的记忆,这才是我对长离的所有记忆。
自此,长离这个人就仿佛烟消云散了。我该死地却还惦记着他临死时的场景,这个时候心也随之一紧。后来我当上了祁渊的正妃,他却为了哄自己的小老婆开心而抽了我几根仙骨。我熬不住剧痛,从九重天上直直坠下。我晓得如果就这么掉下去了,必定会摔得半死不残。蓦地便想起多年前烨清放入我手中的那朵凤凰花,我与那朵凤凰花还有未解的因缘。于是我误入凡界,干脆一头闯进了这个因缘之中。
从凤凰花镜里看到的那个龙袍少女也正是因缘中的我。
可我没有想到那李约恰好是长离从诛仙台下来的第一世,那一世李约的命格实则极为琳琅,他本应和洛家女儿逃出皇宫,隐居山水之间厮守到老。可却因为了化解因缘、而误打误撞成为司徒雪的本祖宗,李约这段美满的命格也就此被打乱。不得不和我勾心斗角耍手段,最后更是在熊熊烈火中与之同归于尽了。
然后长离重新位列仙班,表面上看起来只能当一个有名无分的上神。事实却是他花了点心思,故意将自己弄得这样落魄。由他轻而易举便解决了柳钰清君的那一回就能看出,该有的本事他照样有。
这是事情的所有真相与联系。
我终于明白了。
一朝回梦太古之初,梦醒后这里还是织梦岛。长离将我的记忆还给我后离去,直到我想起了全部,也就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也顾不上衣冠不整了,我一间间厢房地找过去,势必要将长离给揪出来,让他看着本祖宗的眼睛好好回话。
每掀开一间厢房的大门,我便厉喝一声长离你给我滚出来。这举措,委实吓到了不少无辜的织梦鸟成员。有的甚至还在脱衣服就被我开了门,自然是喊打喊杀地将我炮轰出去。
于是历经万般艰难,我终于在最后一间厢房找到了长离。
不等我一脚踹门进屋打劫,里面的人便已提前出现在了我面前。银色月光下,他的黑发松松垮垮地绾着,眉目间略有慵然困意,却分外平静地将我望进眼里。
夜凉如水,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站在我眼前的不止是长离上神,他更是李约,也是我的师父。
我便悲喜交加地说不出话来。
他手中举着的烛台明明灭灭,那重紫色的身影轻轻转过去,“进来吧。”
我拘谨地坐在他面前,强忍着才不让自己的情绪尽数爆发出来。直截了当道:“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长离笑容清净,“不一定,只是你不知道的,我必定知道。小夏,你还有哪里不懂?”
我坐立不安,终是站起身来垂眸看他,苦涩地开口道:“你成为李约的那一世,到底有没有记得过我。如果你记得我,又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