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柳钰并没有惹我。但是我听说,他要找人收拾紫陌。”青年将凤凰花重新放在蛇哥的小脑袋上,这使蛇哥高兴雀跃,开始欢快地吐着红信子。他默一默道:“所以,我便提前收拾了柳钰。”
真是个机智的。
我在心里大肆表扬了他一通。后又想,就凭一条看起来只是仙兽的紫皮蛇,如何能惹得紫宸宫柳钰清君怀恨在心、并且扬言要找人收拾这条小畜生?这个时候祁渊就派上用场了,他那张如花似玉却丑恶万分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在他坚持割我的腕放我的血时,好像提到了三十六天冥火九头蛇这个名词,并且问了我一句:长离该不该死?
我当然表示该死的是小贱人柳钰。
那天他半死不活躺在榻上挺尸着的缘故,九成是因为那条冥火九头蛇。
九成是因为蛇哥。
可是蛇哥——哪来的九只头?
只有一只小脑袋的蛇哥缠在树干上巴巴盯着我。
本仙君的老眼晕了一晕。
我连忙抬手扶额,广袖半落的那瞬间,长离的语声不紧不慢传过来:“司命仙君,你的手腕怎么了。”
我一怔,眼睛瞟到了那因为划开皮肉而留下的暗红色伤痕。正想偷偷将手腕缩进袖子里,然后诓长离一句这是沾上的泥土不碍事,他却已大步走到我面前,二话不说地把我的手腕重新拎出来。目光复杂地浏览了一遍。
我换上副憨笑,“这是新鲜的泥……”
紫衣青年的眸底似有一丝痛楚,“他对你委实用心良苦。”
颓然松开了力道。
“还用心良苦呢。”到底是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我弱弱地收回手,无语良久:“上神,褒义词不是这样用的。你不知道祁渊他是为了谁才对我‘用心良苦’……”
长离不再应我,微垂着眼帘,脸上心事重重的。这尴尬微妙的气氛僵持了很久,终于在我的惊叫声中觉醒:“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婳婳?”
长离皱了皱眉:“婳婳是谁?”
我急的要飙泪,字字艰难:“她是我身边的侍女,元身是一只精卫鸟。之前柳钰纠缠过来时,她替我挨了苦,晕厥得不省人事。我为了收拾柳钰抛下她追过去,结果你救了我,可是婳婳她……”
心急如焚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长离被我一把推开,我朝着记忆中婳婳最终停留的方向飞奔而去。
估计是脑子实在太慌太乱。以至于我都忘了腾云御风。山路崎岖蜿蜒,我咬咬牙有了一口气登上去的决心,然而这决心并没太多用处。跑了一小段路便累得气喘吁吁,我重新打足精神打算一气呵成,在这时却被人蓦地搂住腰身。双脚离开地面仅仅只用了一瞬,耳旁是呼啸而过的山风,起初地上的那株柏树也变得越来越小。
是长离,他忍不住轻笑:“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是个神仙。”
我心急如焚:“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就是个村姑。”
俯头一看,丹穴山的景色尽收眼底。朦胧苍翠的群山重重叠叠,松也肃穆,石也黯淡,影也婆娑。笔挺入天的山峰笼罩着一层轻纱似乎是大雨欲来之势,墨黛色的浓云缠绕山间。且不说置身其间,就是看着都有凉意袭来的感觉。
“如果你是村姑,那我便只好当村夫了。”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红尘万丈。
将我搂的更紧,生怕我溜了似的。
这样子的长离。让我有点不大习惯。且担忧更甚,“那我俩岂不是天上地下八荒六合仅此一对的——姑夫组合?”
“不错,仅此一对。”长离垂了眸,颇有深意地望着我:“靠这名字如果开演唱会一定能赚大钱。”
我哈哈大笑,笑得豪爽:“好主意,到时候你我五五分成。”
他的黑眸也染上温和笑意,同我一起笑。什么时候平静下来的也不知道,就这样直直看进我眼里。
在察觉之时我立马扭过头去。我慌了。
很快便到达了丹穴之巅。
我暂时丢下长离,顺着老路来到那处断崖。两旁的花还是一样的姿态与颜色,只是花下的人儿已经没影了。
婳婳不在。
地上的那滩鲜血仍斑斓刺目,却并没有挣扎过的痕迹。
难道,是被人救走了?
我心下一酸,头一次觉得这样也好。这样我至少还有再寻到她的机会。只觉得自己很糟糕,她为我吃了苦。我却不知道她的伤势有多严重。到底是她装无谓装的太像,还是我太粗心。可我万万不该丢下她,然后独自一人去找柳钰拼命。
我情绪沮丧地原路折回,走了很久都不见长离。最后还是紫陌从地底下钻出来,带领我跟着过去。
当我再一次看见长离的那刻,我终于明白即使隔了千万载的岁月冲刷,当前尘往事扑面而来时,却还是难逃心底深埋的痛苦与酸楚。
一树盛开得极璀璨的凤凰花下,紫衣青年负手而立。黑发如墨,眉目如画。浑身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冰冷孤傲,竟使得我一步也不敢靠近。就连紫陌也是犹犹豫豫的。
因为他所垂眸凝视着的,是半身埋在土中的两块石碑。他共估圾。
他的指尖在石面上轻轻一抚,那早已淡了痕迹的字迹又重新显现出来。
“李约,轻雪。”
终于,他念了出来。“——愿来世无虞。”
我再也忍不住,无声泪落。
我自以为这片土地已是丹穴山的绝缘偏僻之处,这几万年来皆无人寻探。却到底是冥冥之中,长离他寻到了。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悲凉笑意,转眸对我道:“这种缅怀的方式可真有意思。”
“恐怕这不是缅怀。”我淡淡哂笑,道:“只是想着能多少安慰一下被罪恶折磨的良心罢了。”
他意味深长:“你们三十五天的人说话都是这样文绉绉吗。”
这个时候长离开的玩笑,让我心里不大舒服。虽然我知道这很难得,他竟然也会开玩笑。
我狠下心来,径直走过去踢了它们一脚:“什么破石头,竖在这儿教人看了晦气。本仙君早晚斩草除根。”
“不用早晚。”长离笑意更甚,目光凉幽幽地在我脸上打转:“现在就可以动手,斩草除根。不过这里好像没有草。”
“没有草又如何。得斩,得除!”我咬牙切齿地将双手张开成爪状,扑到石碑上,架势仿似分分钟就要将它们拔起来。摇摇晃晃了半天,却还是不忍下手。
长离的神情肃然好像要亲自上阵,我觉得他似乎已经没在开玩笑了。事实就是他果然没在开玩笑,也不再询问我的意见,轻轻松松地便将其中一块石碑从泥土中提了出来。
然后,他把石碑从山上扔下。
鬼知道会落在哪,以怎样的方式摔个稀巴碎。
我有些震惊,也有些哑然。突然意识到某个关键问题:“等等,你好歹也说一下刚才扔下的石碑刻了谁的名字。”
他便十分认真地思考着,秀眉紧锁面色凛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摊上了大事。结果思考大事的青年好像在瞬间恍然大悟,终于开口,道:“我没注意。”
我顿时无语,蹲下身去查看剩下的那块石碑上的刻字。怕是法术已经失效了,在石面上再看不出任何刻迹。我挺想问问刚才长离用的是什么仙法,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也不会传授给我。面对少了一块的石碑,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毕竟那有可能是李约的,也有可能是轻雪的。他们无论是谁,只要我一想起,就会难过闹心个老半天。这估计是病,得治。
我蹲着身子埋头想心事,全然忽略了旁边长离的举措。等我一抬眼,眼前那剩下的一块石碑也被长离从土里拎了出来。我怕他又要扔,连忙拦住他:“你跟它们多大仇,非要粉其身碎其骨的泄愤?”
长离凝视了我半晌,忽地出声:“夏安,你的眼睛红了。”
全身如电流经过般毫无预兆地一颤,我急忙转过身去,抬袖拭着眼角。这一抹,是干的。我便愤愤扭过头看他,“你骗我,我明明没哭。”
他一怔,旋即失笑:“我没说你哭了。”
对啊,他没说。
只好再背身过去,稍缓解一下尴尬的局面。
“我早就知道,这两块石碑是你立的。”
从身后响起的语声沉静清冷,却仿佛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知道又如何。”我微微冷笑着转过眸,却看见那小石碑在他手中已然变成一块块碎石,正顺着他的指缝滑落下来。
我不免有些惊讶,“你为什么……”
“以后你不忍心做的事,都由我长离来为你做。”他的口吻平静淡然,一字一句却皆是隐痛:“相反,长离若有不忍心之时,还望仙君替我作个了断。”
我无力而笑,“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约定。”
紫衣的青年面容绝代,是一身盖世风华。他一扬手中灰,冲我笑得悲伤无比:“石碑已毁,仙君你的执念,也可断的一干二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