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蝉鸣聒噪的夏夜,我抱了叠书,上头顶了把风流小扇,兴冲冲一头撞进装饰简朴的屋子里。年纪小就是这般不沉稳,这短短一路竟跑得十分欢快,以至于出了满额头的细汗。
明明在重新回忆一下童年,我却忍不住的批评,这边脚步没踩好,那头气势也端不出起来,将自己整的活像个死板的教书夫子。
我撞开了门,笑容还挂在嘴边,怀里的书却是轰然一声尽数落地。
眼前的少年正脱去了最后一件里衣。
重紫色的衣衫被丢在一边,他的一只手正从黑发中缓缓滑下。
抬了眼,看到我,手中动作一顿,指缝里便泄出青丝如墨;唇角一勾,那笑容亦是极尽春华。
这脱衣服理头发,再寻常不过的事,怎么被他一弄,就显得格外风流些?
少年的一副皮相可要命极了,我一十几岁的小姑娘自然把持不住。老脸腾一下就红了,还好我机智,赶紧蹲下身去佯装捡书,也好缓一缓狂跳不止的心。
到底是我动作笨拙,他看在眼里,唇边笑意更深。沉静舒缓的声音兜头罩下,“这么晚了,陛下怎不去睡呢。”我抬起头对上那双清亮漆黑的眸子,心绪翻滚,脱口而出一句闲扯:“李约,腥臊名利……你贪不贪?”
这高冷腔调,颇像平日里那些大臣们问我:“这山河万朵,陛下要,还是不要?”
李约的笑意凝固了,他望着我的目光,头一次变得复杂起来。
面前这个高深莫测的英俊少年,我蓦地生了一种陌生感。
他终是没有回答我。
时光仿佛只静止一瞬,很快,半掩着的木窗,烛光摇曳的小屋,散落一地的书本,眸色隐晦的少年,以及那个假扮成男娃娃一脸天真的我,都化作了刺目天光中的小黑点,如漩涡般旋转至虚无。
之后的场景切换地快且乱,一会是七八个粗蛮的内监和嬷嬷,头上的金钗步摇被毫不留情的拔下,我登时变得披头散发犹如女鬼。狠狠抓了我的胳膊、身子、腿,强行撕开了我的衣衫,动作麻利而又残忍,我被穿进了一件破烂不堪的麻布衣里。我摇摇欲坠几欲晕厥,却挣脱不了钳制,一路步伐颠乱地被送到了紫霞殿前。突如其来的光亮可真刺眼,但真正刺眼的,却是款款走上鸾毯的红衣女子。我看见她头上压着的凤冠,这么重的首饰,连我都觉得沉,她却不以为然。饱满洁白的额头上一点细汗都不出,唇边噙着千回百转的温柔笑意,
多年前我问他腥臊名利贪还是不贪,当时他没回答,如今却证明给我看他其实是贪的。一袭龙袍的青年立于锦绣簇拥处,面容干净纯粹。他迫不及待的将女子收入怀中,而女子耳边说了些温存言语,听得女子泪水决堤,他亦是眼眸氤氲。
好一个破镜重圆。
喉中蔓延开一片咸腥,我止不住的吐血。身边宫人嫌我晦气,拳打脚踢地逼我离开。我甚至都记不清我是何时晕死过去的,或者是在哪晕死过去的。
我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四周皆是纱帐的床榻上。我以为是这场梦醒了,低头一看,身上的紫青伤口却都还在。从屋外冲进来一个男子,他神色冰冷地掐住我的脖子,逼着我交什么解药。而那解药却是被我吞了,当着他的面吞了。那份狞笑尚且挂在唇边,迎面而来却是冷利的剑锋。它带着它主人无尽的恨意,直直没入我的眼眶。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我哽咽地哭,流下的眼泪估计能洗五六次脸了。奈何这泪水一流,就好像被人抹去,流几滴抹几滴,效率极高。这却还是抵挡不了痛苦,我想哭得更凶些,一只手似乎放在了我的脸上,轻轻把我的头扳了过来。紧接着那只手又放到了我的腰上,把我的身子往某个方向搂得更近些。我脑子迷迷糊糊,一点也想不出这里到底是哪,可这人莫不是躺在我身边吧?只觉得头顶上方呼吸声微弱均匀,陌生的男子气息将我包裹的严严实实。他一开口,便有细碎的呼吸洒在我脸上,温温热热一片:“逼得你去凡界,到底是我做错了……”
我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我艰难喊了他一声李约,一声不够,又是弱弱一声。这人便又怔住了,不再继续拍我的背,我便知是自己又惹他生气了。闭着眼,还以为那只停顿着的手会就此打下来,却没想过长发会被人轻轻柔柔抚过,满腔怒火也化作一声叹息。
身遭包裹着的温暖骤然抽离,是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