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做父亲的有时候不得不“心血来潮”的和女儿谈论她的追求者,身为一个朋友同样有义务做好友的恋爱顾问。
黑贝斯上校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劝说自己不要因为个人判断去干涉布雷恩先生的恋爱观。所以他让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婚礼结束后,那两个人并肩离开教堂。可是他没有想到,一转眼他的朋友又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回来——要是掐着怀表上的时间认真的算一算的话,恐怕他的朋友连旅馆的大门都没有被邀请着踏进去。
黑贝斯上校为他的朋友感到了屈辱。虽然从理智上来说,他巴不得那位小姐就是如此的冷酷无情;虽然从情感上讲,那位小姐也是他的朋友(当然要是把朋友也分为几种,那么在把布雷恩先生这样的朋友当做朋友的标准的情况下,玛丽·贝内特小姐这样的朋友就显得没那么有分量了);虽然从事实来讲,这的确也是时下女性婉拒别人好意的一种方法,但这些都不能阻止他由心底感到的忿忿不平——他的朋友这样喜爱她,她怎么能做到如此无动于衷!
他对她的长久以来的喜爱简直可以算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种单方面的爱慕带来的喜悦感完全弥补不了被对方视若无睹而损害的尊严。尤其是这种漫长的毫无回报甚至完全没有进展的追求行为,完全不符合当下审美情趣对追求行为的规范——作为一个典型的绅士应有的悠闲自在和潇洒不羁,都不允许他做出过于执着非此不可的事。
一言蔽之,在这个万事都讲求优雅的时代,这种追求行为过程不优美进展不理想,本身就是不优雅的。
按照英国绅士的标准(幸好他不是英国人),他的朋友的行为理应优雅轻柔的如同蝴蝶,而不是如此笨拙的无措的成为一个彻底暴露捕获意图却仍一无所获的猎狗。
他的朋友不可能没有听到风声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但是他们的社交圈子中的确已经传开了这么一个消息。人人都没有真凭实据,但是有不少人在私下谈论关于b先生在追求b小姐的事情——只要像这样把姓氏做了简化,就连家庭女仆都能煞有其事的和你聊上几句其中的曲折趣闻。
如果他的朋友因为全然失败而最终沦为谈资中的小笑话,那他很难不去责怪那个让他朋友尝到失败滋味的小姐。这种出于朋友的偏袒,让黑贝斯上校扮演起恋爱顾问的角色的时候,总有理智和情感相互矛盾的状况。
他看见布雷恩先生把外套脱下来交给男仆后就站在门廊边的窗子口发呆,便走过去对他说:“我有点好奇,这么仓促的时间里,你能对她说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讲。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隙。”
“她用她刚满十五岁时打发你的那一套天真无邪一无所知再次把你给打发了?”
布雷恩先生按照黑贝斯上校的提示回想了下,那位小姐在防范这件事的时候的确没有出什么新招,于是他只好自嘲的答道:“是的,我就这么被打发了群英三国。”
“我觉得你差不多该停止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行为了。”
布雷恩先生定了定神,然后带着歉意的笑了笑:“抱歉?”
“我是说那位你我都承认的聪明小姐。如果以她的聪明却仍然对你的行为毫无所知,那么她恐怕会一直装作一无所知的。你的爱慕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也不想抽出什么精力去了解这种爱慕中的不凡之处——有可能这还让她觉得不甚其烦。我知道对有些人来说,人家小姐的婉转拒绝反而是鼓励他们发起进攻的号角,但是你不是追求这种荣耀的人——你不是把追求的胜利当做荣耀把失败当做羞辱的人。仔细地想一想吧,你现在做的事情如果不是荣耀,那还能剩下什么意义?别人又会怎么看?大家都知道你的任何条件都比她来得优越,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几乎什么都有了,结果反而让一个与你相比什么都不是的小姑娘对你挑三拣四?你会被当做什么样的人?而她又会被当做什么样的人?老实说,我已经不打算搞懂你为何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原因了,但是我得搞懂你这种不理睬别人拒绝信号的原因。你是有权利不失优雅的表达自己的感情的。”
布雷恩先生耐心的听他讲完才答道:“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我才是那个应该拥有挑选权利的人,而且我还知道不只是你这么想,恐怕连我的朋友贝内特先生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恐怕只有你们才认可我有这种权利,那位小姐是从来不会这么想的。而我也觉得作为追求者,最好不要理所应当的误解自己真的有什么幻想中的权利。上帝的确给了我更好家世条件作为优点,但是她不同意把这种优点转变成我的权利。你明白我措辞的精确度了吗?我看得很明白,这件事上只要她不同意我有挑选的权利,那么别人怎么想都是白搭。”
“既然如此那你也不必自降身份,去喜欢一个从头到尾都不喜欢的小姐。”
“……看来我的确会做一些别人觉得不能理解的事情。”布雷恩先生作为一个爱慕者依然保持着冷静,没有因为朋友言语中对那位小姐的冒犯而动肝火,“我得说得更明白一些,实际上,我也不同意你们的看法——不认为我的条件有什么绝对性的优势,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假设性的权利。她……她作为一位年轻的淑女当然有不少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而且她的小毛病还十分明显,以至于常常让人首先关注到的就是她性格里的缺陷。甚至我自己也曾经误解过自己是因为想要纠正她的瑕疵,而对她关照有加——然而不是这样的。如果要描述她对我的吸引力,我可能要解释一些你无法理解的价值观。你可能听我说过,因为我在大学选修了天文学,而让我父亲大为光火。因为他觉得这门科学对我未来要从事的职业或者说要从他手里继承的那份家业毫无帮助。甚至因为过于冷僻,连其他在他看来无用的学科能都起到的装饰作用也没有。这不是一个可以在社交中风趣的谈论的学科。但是我还是把这门课学完了。玛丽·贝内特小姐对我起到的作用,就和天文学对我的作用差不多。我了解她越多,就越能够慢慢地知道了她的那些缺陷起到的掩盖作用——她的确是一个我没办法举出许多显著优点的年轻女性——但是我却可以说她吸引我的特质恰好是由于她的缺陷引起的。”
“你是说,因为她不如其他小姐有那么多优点,所以你反而更喜欢她?”
“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她的缺陷造成了某些吸引我的特质,而不是我被她的缺陷吸引——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她在保留那可贵的特质的前提下,修补掉那些小瑕疵的。同样的我也不会因为这些特质是因为她性格中的缺陷造成的,而不敢坦诚我对这种特质的珍惜——我不认为这是助长她的错误。”
“噢?那么你能仔细说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特质吗?”
“我怕我说了,但是你却拒绝去理解。好吧,我会尽量解释的。还是先来说说天文学?”
“如果你觉得只能从天文学去解释的话,我们就从那里开始好了。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你喜欢天文学的原因是,它让你觉得世界变得广阔,同时也提供了方便去理解的途径。”
“是的。当你仰望星空,了解星星之间那些最微不足道的秘密,就能让你意识到世界是何等的辽阔。有些人觉得站在世界之巅或是随船到达大海的尽头才能感觉到这种滋味,但我不需要这么苛刻的条件,我只要抬个头就能得到这种宝贵的心情奸雄天下最新章节。天文学给了我一种理解世界的方法,它给星空赋予了令人思考的惊人美丽。玛丽给我的感觉有点近似这个。她有一些性格上的毛病——这句话我好像已经说了好几遍了——具体说来她有些狂妄自大自以为是,有些年轻小姐不应该有的独断专行,甚至有的时候她还显得有些自私和狭隘,但是我有种奇妙的感觉,我发现她的这些缺点让她毫无避忌地展现出一些非常奇妙的观点。而这些观点是不可能从那些有着同样的性格缺陷的年轻小姐或是年轻绅士身上表现出来的。她不像是从书中、从她接受的教育中、或是从父母朋友的言行中得到启发从而形成那些观点,从她生活的环境中你根本找到任何有关这些观点形成的线索。有时候我觉得这甚至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能够采取的思考角度。我们都知道良好的教育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是她身上的那些特质却不像是教育的结果。我几乎没有见过什么人能拥有超出环境和教育所能给予的见识,大部分人的想法都不会超出众所周知的常识范围。但是她的情形不大一样,她的观点不符合她所处的世界要求她形成的那些观点——有时候你会发现这两者关注的是全然不同的事情。她的想法有时候也显得荒诞可笑。但对我来说有意思的是,那些观点存在的本身——哪怕是那些我不可能赞同的观点——我都认为它们是珍贵的——有时候我简直觉得我是在通过她的表现来观察另一个世界的人类是如何思考问题的。如果说我们这类人的想法只是在一个平面上随意的跑来跑去,那她的想法随时都有可能来自天外……”
“等一等……你的说法不像是在谈论一个你爱慕的姑娘,更像是一个著名的标本专家在谈论一个新收藏的珍贵的物种标本。”
“如果思想可以制成标本,我会那么做的。我就知道你不能理解我刚才想表达的那些惊叹和敬意的话。因此我说我在她面前非但没有什么可以觉得骄傲,反而常常因为她的骄傲而感到心悦诚服,你也不可能理解了。”
“一个年轻人竟然因为一个小姑娘天生爱胡思乱想而感到自惭形秽?这种说法不只是我不理解,而是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理解的。”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撮人能够理解布雷恩先生的想法的。苏就是现在离得最近的那一个。要是她能作为旁观者听布雷恩先生说这么一番话,她一定会带着“随他去吧”的态度劝慰他的朋友。
布雷恩先生这样的人,他拥有这样的想法也并不是绝无仅有的。苏的国家有一句简短的老话说明了这个道理——那句老话说“饱暖思□□”——总之就是有钱闹的。
虽然人人都会思考,但只有那些什么都有,任何时候都不用为生活忙碌随时随地都有闲暇去折腾的人(并且也只是这其中的一部分人),才会去追求精神上的富足,也才会去搜集思想上的差异。这就像是不论哪个阶层都能享受艺术,却只有有钱有闲的人才会讲究追求享受艺术一样。
布雷恩先生和所有家业继承人一样,生来什么都有了。他们这样的年轻人甚至可以不用工作——不,准确的说,享受幸福的丰富的生活才是他们的工作。一部分人认为这份工作说到底其实就是享乐,但是另一部分人会对这个最终目的进行装饰。这部分人制定了复杂行为规范来证明自己并不只是享乐,他们跳舞、唱歌、打猎、出游、阅读、绘画、制定处事的态度、制定温和一些的和下层阶级相处条款来掩饰他们不劳而获的形象、制定严格的社交礼仪来区别原本不论什么阶层都毫无二致的世俗情感,他们的杀手锏是侧重精神追求,因为为温饱而碌碌无为的人的确无法时时刻刻追求这样的价格高昂的东西。他们为自己制造的这些符合时宜的规则,很快会因为英国对外扩张的需要而变得不入流。
苏能够借助时代的差异清楚的意识到她之前的各个时代的人都会遇到的“界限”,她并非看不起人,她只是知道他们为何是这样的一类人。一旦撇开复杂的规则,高雅也并没有什么特别高雅的地方。
布雷恩先生能从玛丽身上获得观察“界限”外的乐趣,但是苏不能从布雷恩先生身上得到同等的乐趣。
至于玛丽,她因为苏的缘故反而知道的更多。因为她能够依靠常理而并非依靠感情地推测出一个苏推测不出的事实——达西先生也是这部分人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