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十日。
禾城。
自沈喆被斩,以示三军,禾城一度引发暴乱,但很快被镇压,民众积攒了许多不和谐的情绪,毕竟前线兵败,二十万大军都被东瀛人冲散了,人们升起绝望和无力感。在这个节骨眼上,左将军沈喆被斩,人头还悬在城楼上,整日无数百姓过来朝这颗血淋淋的人头吐着唾沫,但无济于事,民众的情绪需要宣泄。禾城上空的天都是阴沉沉的,正如禾城聚集的一百多万军民,其中许多都是从鄞城以及各地县镇赶来的,他们想象着杜撰着东瀛人的形象,把他们比作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陆沉是越州牧帐下的得力悍将,不惑之年被授予右将军军衔,这个年纪,在越北军中,他是年轻的,是出类拔萃的豪杰,现在临危受命,从湖州调来,任命为禾城主将。他接手的是一大家烂摊子,前线的失利,两次败北,都在军中笼罩着一层阴云。陆沉也是愁容满面,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目前禾城内,有驻军约十五万人,这几日,陆陆续续从各路都赶来溃军,数量不多,毕竟大军被击溃了,走散了,有的士兵走了就再也不想回来了。
陆沉迅速颁布文书,严防死守,十二时辰日夜颠倒巡视,提防东瀛人的入侵。
偏偏这时,有部将来回报说是郡守许安率家眷想出城,被军人拦了下来,陆沉面色一冷,来的时候他就听说沈喆率军在前线作战的时候,和禾城郡守来往密切,二人关系莫逆,甚至许安还利用职务之便贿赂了沈喆,沈喆也带着军队在城里搜刮金银,据说堆积如山,数不胜数。现在沈喆被斩,前线告急,禾城戒严,这个时候许安想携家眷逃命?
给他能的?
“带路。”
陆沉握着腰间镶嵌有大红宝石的军剑,面无表情,上了绝地宝驹,在几名军士的陪同下,策马赶往西关城门。
结果一来,陆沉愣了一下,城门前聚集了数万的百姓,他们一个个都看着陆沉,眼里似乎在渴望着什么,数万人就这么安安静静挤在这里。陆沉所过之处,便有百姓后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终于,陆沉看到了前方不远处城门口十几辆马车,有一穿着官袍的中年胖子正和军士推搡,他手里还拿着一枚价值连城的宝珠往军士怀里塞,但军士面无表情,没收东西,也没说话,这时,军士看到了陆沉,赶忙小跑过来,行至陆沉马匹前,跪下行礼道:“将军。”
陆沉铁青着脸下了马,一手抚着军剑,默默走了过去,常年在军中游走,他全身气概可谓是盛气凌人,郡守许安面色一变,他眼睁睁看着这个八尺大汉走来,说不心慌是假的,但毕竟常年为官,许安也能强装镇定,见躲是躲不掉了,只好强颜欢笑,堆满了笑容,卑躬屈膝道:“将军。”
“许大人,这大包小包,是要去哪啊?”陆沉阴着脸,淡然道。
许安心里暗骂一句明知故问,现在前线不明,东瀛人随时要打进来了,他还能去哪?当然是逃命啊,但这话他不能明着跟陆沉说。但陆沉又不是好糊弄的,便只好尬尴一笑:“将军,实不相瞒,前方要打仗了,东瀛人凶残,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禾城现在有百万百姓,那就是一百多万张嗷嗷待哺的嘴,这光一天的吃喝拉撒,就够一壶的了,将军,现在的情况,还是赶紧打开城门,让百姓们自顾自逃命去吧。不然我们留在禾城,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只会拖累将军。”
陆沉面色铁青,许安的话说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自己?
他忽然发现,数万人都满怀希冀的盯着自己。
陆沉心里一沉,不免升起一股悲观。
难道,连老百姓们都觉得自己守不住了吗?自己守得住吗?
陆沉扪心自问,他没有底气,但战争还没开始,就让老百姓自顾自逃命,这还了得?这一定会影响军队士气,到时候当兵的也跟着跑了,谁来作战?
可是,如果把老百姓留下,如果守不住,百万人的居民都将沦为俘虏,那是什么样的场面?陆沉觉得憋屈,又觉得一股无力感。
“将军,别犹豫了,打开城门吧,禾城守不住了,二十万大军都让沈喆打没了,东瀛人一定会在最近打过来的,求你了将军,放我们走吧。”许安说道。
“求你了将军。”
“将军……”
许安说完,无数百姓都开始说话,一时间,气氛骤然一变。
其中混杂着哭声。
许安见有人附和,效果如此之好,便咬了咬牙,现在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当即直挺挺跪在地上,说道:“将军,求你了,放我们走吧,留下来也是等死。”
“啪”
无数百姓也跟着跪下。
万民齐跪。
陆沉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人心都是肉长的,陆沉也不是铁石心肠,他也是人,是男人,是军人。这一瞬间,陆沉迷茫了,他是军人,军人该保家卫国,该保护百姓,可现在他在干嘛?他想囚禁住这些百姓,陪他等死吗?
这一瞬间,陆沉迷茫了。
这时,陆沉耳畔听到一个老妪的哭声,那老婆婆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状甚哀伤,“将军,我有五个儿子,三个都投军了,一个上个月死在了战乱中,还有一个生死未卜,现在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他还小啊,他想活着,他有什么错……”
“将军,我的丈夫都死在了鄞城之战,我想活着啊,我想带着我丈夫和我唯一的骨肉活着啊……”
“……”
“将军,放我们走吧,我们想活着……”
“……”
哭声震天。
这一瞬间,陆沉破防了,维持秩序的军士们也都破防了,他们大都是禾城军,也有不少是鄞城军,他们也开始想念自己的家人,想念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陆沉闭上眼,他知道,如果把这些百姓放走,军队将再无作战能力,他是将军,他知道这样做以后,禾城必定失守,可他别无选择,他也是男人,也有老婆,也有孩子,也有父母。
“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是保护百姓。”
军人吃的老百姓缴上来的税粮,现在连老百姓都保护不了了,还是什么军人?让他们留在城里陪着一起死吗?不,这不是军人,是魔鬼。
一瞬间,陆沉做了准备,他点了点头,郑重抱拳:“乡亲们,是我陆某人的错,没能保护好你们,对不起。”
说着,陆沉深深鞠躬。
万民痛哭。
“我放你们走。”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跪在地上匍匐的禾城郡守大人许安怔了一下,心中狂喜,他冷笑着想,陆沉啊陆沉,你果然年轻,心软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知道,如果陆沉放百姓离开,一定会打击军队士气,禾城必定失守,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陆沉的错误决策导致,府君大人一定不会轻饶。许安就看不起陆沉自视清高的嘴脸,陆沉来禾城的时候,许安笑脸相迎,许诺了万金好处,可都被陆沉严词拒绝,这让许安很是不爽,他已经决定,等逃到了余杭,就把全部责任推卸到陆沉身上,就跟府君大人汇报说是陆沉中饱私囊,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才让百姓发生暴动,不得已只能开放城门,然后还渲染陆沉的指挥能力不行……反正到时候陆沉肯定死了,禾城一定失守,想怎么说还不是全靠他一张嘴?
许安内心窃喜,正胡思乱想呢,忽然,他感到一股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哆嗦抬头,才发现是陆沉正看着自己。
“将军……”
“许大人,这么多年你在禾城为官,一手遮天,没少徇私枉法,贪污受贿吧?这十几辆马车里,没少装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吧?”陆沉面无表情道。
许安瞳孔一缩,抿了抿嘴,想反驳,却发现无数百姓都指着自己唾沫横飞怒骂起来。
陆沉大手一挥,道:“捉拿他们。”
“遵命。”
上百士兵冲来,将许安及他一干家眷仆役都羁押在地。
许安似乎意识到什么,激动起来,破口大骂:“陆沉,你想干什么?我是太安二年的举人,才高八斗,是府君大人亲自任命的禾城郡守,是有朝廷授予的文书,你想干什么!”
陆沉不为所动,背对着他,看向百姓们,朗朗说道:“许安这些年藐视王法,贪污了不少银钱,如今乡亲们要逃难,路上不能没有盘缠和粮食,我决定将许安就地处决,打开禾城府库的粮仓,想走的乡亲们,都可以拿着钱财和粮食,各自逃命去吧。”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要知道,陆沉的做法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古以来,官官相护的道理似乎是烙印在骨子里,他们甚至认为,陆沉要放百姓们逃走,是看在许安的面子上,才不得已放他们走。现在看来,似乎不像是那么一回事?沉寂过后,就是一阵沸腾,无数百姓都在欢呼雀跃,高呼“将军”“将军”,但被扣押在地上像是死狗的许安就恼火了,他浑身肥肉一阵哆嗦,自知大难临头,就开始痛哭起来。
“将军,饶命啊,钱财我不要了,请留我性命啊。”
“我是朝廷册封的郡守,是正儿八经的命官啊,将军,你我都是府君大人帐下为官,都吃大凉君禄,你可不能不近人情啊,将军。”
“将军饶命啊将军……”
“……”
然,陆沉不为所动,当即下令道:“传我军令,将许安等人押上城楼,即刻抄斩,将所得之金银分为若干,让百姓们逃命去吧。”
接下来,就是万民目睹许安被斩首。
百姓们情绪高涨,有的人早就把许安恨得牙痒痒,这十几年,许安仗着身份,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情,无数真金白银都流入他的府邸,可谓是富得流油。许多人恨不得把许安生吞活剥,今日陆沉下令斩首许安及家眷,可谓是替百姓出了一口恶气。无数人拍手叫绝,直呼解恨。
接下来,陆沉命人打开粮仓,把粮食全部分给百姓,并且让全城百姓都逃命去吧。
许多军人也心里痒。
陆沉大手一挥,传了军令,将所有禾城的军队都聚集起来,然后站在郡守府前,高声道:“将士们,禾城守不住了,诸位,想走的,都可以领一份钱财和粮食作为盘缠,逃命去吧。”
说着,他命人押来无数箱金银财宝和十几辆马车的粮食。
放眼望去,十几万将士面色坚毅,但有不少人都心中动摇,但没人说话,毕竟谁也不知道陆沉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在考验。说不敌谁敢说想走,当了逃兵,就被拉出来斩首示众。
所以,没人动。
陆沉继续朗声道:“禾城守不住了,我不为难诸位,府君大人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你们想走的就走吧,我不拦你们。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若是走了,如果遇到了百姓,不要抢夺他们的粮食,也不要抢他们的钱财,勿要忘了身为军人,要保护百姓。”
说完,陆沉转身进了郡守府,什么话都没说,留下面面相觑的十几万大军。
数个时辰过去了。
有人真的走了,胆子小的,钱财和粮食都没拿,偷偷就溜了,胆子大的,去拿了点钱财,拿了点粮食,渐渐的,走的人越来越多。
后来,有一名旗主走上去,拿了一枚金子,然后拿了几斤粮食,朝着府邸深深鞠躬,默默走了,如此,走的人越来越多。
天黑了。
大概走了一半,还留在原地的,只有数万人。
他们都没走,也不会走了。
郡守府内,大殿上,陆沉默默饮酒,他身前是一个酒坛子,这个时候,几十个旗主走进来,站在陆沉面前,什么话都没说,但都红了眼。
“哦?你们也不走吗?”陆沉抬头。
“将军,我们不走了,我们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
大殿内齐刷刷响彻雷鸣般的“誓死追随将军”六字,陆沉哈哈大笑起来:“好,诸位都是有血性的男人,坐,抱酒水来,陆某人要与诸位将军共饮,当同生共死。”
须臾,数十人都拿起酒水,举杯道:“将军,我敬你。”
他们的眼中,是熊熊的战意。
有一将军笑道:“将军,鄞城之战,我走了,再攻鄞城,我又走了,这次,我不走了。”
“是啊,不走了,我要与禾城共存亡,多杀几个倭人。”
“哈哈哈,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
众人说着说着,都落泪了。
这一日,所有人都喝醉了,次日一早,陆沉带着数十人出了府门,看到堆积的金银和粮食不多了,数万人都在,没人走。
陆沉颔首,内心有些感动,要知道,此战几乎是必败无疑,里下来的士兵估计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但陆沉不是铁石心肠,他清了清嗓子,沉沉说道:“诸位将士们,现在还留下来的,都是好兵,是合格的军人,是我越北最坚强的男人。谢谢你们。”
无人说话。
“但是,此战必败,你们都逃命去吧,去余杭,和府君大人的大军汇合,以后杀回来。”
“将军,你说什么呢?”有士兵带有泪痕,说道。
“将军,我们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
陆沉叹息,他知道此战必败,但他不能太自私,这些士兵最小的才十六岁,最大的都有五十了,他们也都是别人的孩子,是别人的父亲,是别人的丈夫,他不能这么自私。
想到这,陆沉冷下脸,呵斥道:“家中无长幼者,有老母要奉养者,出列。”
无人动。
“这是军令,出列!”
数百人不情不愿走出队伍,他们眼睛红了。
“未婚未满十八者,出列。”
沉默了一会,又有数百人走出来。
“还有呢?这是军令!”陆沉咆哮。
又有数百人出列。
“最后一次,这是军令。”
又有数百人出列。
陆沉点头,沉沉道:“家有子嗣刚出生者,出列。”
又有数百人出列。
“好。你们听我军令,拿着钱财和粮食,去余杭吧,不要回头,这是军令,这是军令。”
“将军……”
接下来,出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数千人都齐刷刷跪在了地上,失声痛哭。
“将军……”
禾城,俨然成了空城。
九成九的人都逃走了,不逃的,大部分是真的不想走的人了。
禾城沦陷,似乎已成定局?
有过一日,禾城一片死寂,几乎成了空城,曾繁荣的禾城,有数十万百姓的巨城,如今只有区区数万军队,何其悲凉?
但是,现在留下来的数万将士,其中半数以上都是陆沉的死忠部队,都是他亲自带领的中坚力量。
他们不愿走。
谁都可以走,但是陆沉不能,他要以死效忠府君大人的知遇之恩,他知道禾城守不住了,但他要用尽全身之力气,给予东瀛侵略者沉重一击。
太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东瀛军队抵达禾城前,兵临城下。
有东瀛使臣前来,送上劝降书。
当东瀛使臣进入禾城后,皱了皱眉,按理说禾城现在起码有百万人的难民聚集,为何如此安静?东瀛人之所以没有选择攻城,有几点考量。一则,沈喆兵败,无数难民和溃兵涌入禾城,会造成民族惊慌,是对秩序的一种严峻挑战;二则,军民矛盾必定激化,因为难民想逃,东瀛人不相信禾城主将会放百姓逃,这样军队会被打击士气,还怎么抵御联军?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禾城不要了,他们直接撤军,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东瀛人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坐山观虎,让禾城内部的矛盾自己激化,到达临界点,等矛盾激化后,东瀛人再来劝降,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一座城池,何乐不为?
但是,东瀛使臣进城后就失策了,大街上太安静了,除了偶尔走过的军队,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什么情况?
难道禾城守军真的把老百姓放走了?
这是一座空城?
使臣窃喜,如此一来,劝降的几率又大了些。
一路来到郡守府,使臣被搜了身,然后被几名士兵挟持着,刀剑抵在脖子上,使臣恼怒,用蹩脚的大凉语言说道:“你们什么意思?”
军士面无表情:“都说东瀛人崇尚什么几把‘武士道’,老子怕你会点武功,行刺我家大将军。”
说着,挥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使臣的脸上。
“啪”
使臣满心憋屈,被一个小小的士兵给打了一巴掌,当即恼怒,骂了一句东瀛脏话。
“哎呀我操,狗日的,打你还不服?”士兵上去又是一脚,踹得使臣心窝子疼,一张脸涨红成猪肝色,士兵打完人,冷笑一声,一滩浓痰吐在东瀛使臣的脸上,一脸嫌弃道:“狗日的长个记性,敢废话半句,老子宰了你。”
使臣恼羞成怒,但在人家地盘上,不好说什么,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禾城守将愿意归降,等东瀛大军入城后,他非要亲自执刀剁碎这个士兵的脑袋。
进了府邸。
空荡荡。
使臣闻到了满屋子的酒气,心里冷笑,看来禾城主将不过如此,如今大敌当前,他居然把自己锁在府邸内开怀畅饮?要知道东瀛军队纪律严明,军中是三令五申禁止饮酒寻欢。
走近一看,空荡荡的大殿主位上坐着一个披着红色铠甲的中年将领,他一手抱着酒坛子,满脸沧桑,胡茬拉垮,浑身颓废之感。
使臣心中不屑,更是轻视。
“东瀛人?”陆沉疑色。
士兵颔首,“将军,是东瀛人的使臣。”
“嗯。”
使臣斜睨着陆沉,看了一眼陆沉腰间的佩剑,那镶嵌的大红宝石十分醒目,他心中狂喜,总督大将军!这禾城守军主将竟是一名总督大将军,前日里虽然击败了沈喆,也是总督,但这不一样,这是活着的总督,如果能劝降陆沉,能对越北军队的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使臣收敛喜悦,不卑不亢,淡淡道:“将军,我是东瀛北海道军府的使臣,此番来是……”
他想说此番来是希望劝降陆沉,并且准备了一套说辞,什么金银珠宝,什么官位军职,可是,陆沉直接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道:“东瀛人?推下去,凌迟处死。”
“嗯?”使臣惊呆了,什么情况,自己话还没说完呢。
“将军,我是东瀛本州军府派来的使臣,是来劝降您的,将军……”
使臣急了,这个将军不按套路出牌啊,怎么这么暴躁。
“推下去,凌迟处死。”陆沉压根不想听他扯淡。
使臣是真的急了,赶忙挣扎道:“将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将军,你不能杀我,我是本州军府的使臣,将军……”
陆沉嘴角上扬,走上前来,他披头散发,相貌很恐怖,眼球布满血丝,他走上来,压迫感十足,结果,使臣吓尿了。
“刺溜”
恶臭席来。
大小便失禁。
“我知道你的使臣。”
“将军,那你为何要杀我,总得让我回去传话吧……”使臣是真的怕了,内心恐慌。
“传什么话?”
使臣语塞,但小命被拿捏着,使臣大气不敢出,声音颤抖,“将军,您不能杀我,我是使臣,是来劝降的,杀了我对你没好处,反而会引发我东瀛人的仇恨,您……”
陆沉不耐烦得说道,“老子命都不要了,还怕你们的报复?推下去,老子要看着你们一刀一刀剐了他。对了,传我军令,把将士们都叫来,一起欣赏。”
使臣不可置信,心如死灰,还在哀求着,但已经被两个士兵架着出去。
有陆沉的军令,无数士兵都自发走来观看。
须臾,便聚集了数千人。
在城楼前,有士兵一刀一刀操持着,在使臣哭腔声中,凌迟三千刀。
“把尸体悬于城楼。”
“遵命。”
陆沉下令凌迟处死使臣,并且有数万士兵围观,都大呼解恨,本来他们都憋着火,这几日更是死气沉沉,等待战争,慷慨赴死,现在看着折磨而死的东瀛人,都活跃起来,振奋了军心。、
……
同一时间。
禾城东关外二十五里,东瀛军本州军团驻地。
东瀛号称“千岛之国”,有北海道、本州、九州、四国四大岛屿,这个国度采取的是“军民共同体”,政治上由天皇行决策权,下辖设立“内阁”和“军府”两个机构。政治上,由首相为总理,天皇的大小决策由内阁群臣投票决定;军事上,四大元帅分庭抗礼,维持军府秩序,简而言之,这个民族内部的政治结构复杂,但却像个运转的大机器一样有条不紊。
自鄞城之战大捷,东瀛本州军府的由藤野谦信领导的第7集兵团进驻鄞城,上个月,露出从舟山群岛转入了东瀛北海道军府由松井男爵领导的第11兵团,四国军府的由宿海一领导的第13兵团,九州军府的由东条润领导的第33兵团,在鄞城会盟。
东瀛军府的结构也是错综复杂,各军之间虽严格执行军府和内阁的统一调动,但彼此之间都有争斗。这次初兵伐越,各军府都调兵遣将,以军功为以后战争结束后分得好处。这四名将领中,只有藤野谦信年岁最小,而且只有他是刚被授予的军衔,但军府下发了文书,任命他为前锋总将军,拥有对盟军的最高指挥权。另外三名将领心中自然不忿,但不敢违抗军令,夜深了喝了点酒,免不得冷嘲热讽一句,自嘲道:“哼,人家是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剑道六段。”是的,就凭他是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剑道六段,这一点就足够了,他是此次先锋盟军的军魂,是不败的旗帜,谁敢不服?
前往禾城的使臣迟迟未归,中军大帐,藤野摆开文书,细细研读,他一早就听说越州牧斩杀了败军之将沈喆,火速空降了一名悍将到禾城指挥战争。他的案桌前,竹卷上赫然是关于陆沉的资料信息。(虽然纸张已经大规模普及,但军中和朝廷的重要文书,都习惯性用竹卷记录,一是庄严性,二是易于保存,纸张不防潮,容易干裂,不适合这种重要信息的保存)
“陆沉,太安元年投军入伍,太安五年湖州军武举人。”
“莲池起义后,响应号召,奔赴荆州作战,江城一役,屡立奇功,荣归余杭后,被授予蓝宝石军衔。”
“太安一十五年,剿贼有功,在军中大将推举下,晋升红宝石,任越北右将军。”
“……”
资料很详细。
比起沈喆顺为继承得来的左将军之位,陆沉几乎是靠着军功。
藤野知道,像这种人非常难缠,想策反劝降陆沉,几乎是不可能。藤野临危受命,年纪轻轻就站在了这个位置,军中非议很多,普遍认为藤野是出自小千叶剑道馆的年轻武士,身世背景深厚,是来军中镀金的,假以时日,他回了东瀛,就会退居幕后,在军府或内阁都是说得上话的大官。关于这些,藤野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他年轻,却不冲动,有极高的战略眼光,因此命大军按兵不动,只等禾城内部自己发酵,现在时机成熟,只要使臣一回来,他立马就命大军强行攻城。
然,等待半日,使臣迟迟未归,再后来,有士兵来汇报,说是禾城军把使臣宰了,凌迟处死,被拨皮抽筋,浑身没一块好肉,悬在城楼桅杆之上。
藤野闻言一怔,旋即苦笑,看来,禾城军要作困兽之斗了。
他决定亲自带兵前去作战。
原因无他,一则,他由衷敬佩像陆沉这种纯粹的军人,若不是阵营敌对,他都想坐下来和陆沉青梅煮酒论道英雄;二则,斩杀陆沉这种大将,也是一桩军功。
“传我军令,引兵八千,去关前叫战。”
……
郡守府,陆沉正在饮酒,他在思索自己的一生。
“想我少年从军,凭借一杆长枪,便要与群雄逐鹿,便要去夺得那不世之功勋。”
“江城一役,我舍生忘死,只凭三百兵马,便与那贼军血战三日,如今功成名就,却不想葬送了自己的名声。”
他在考虑。
青史将如何评判他?
但旋即,他又自嘲笑了起来,大江浪淘,滚滚洪流,英雄人物何其之多,他不过是挟裹在历史中的一人,太过渺小。
赢得身前身后名,太过遥远。
此时,擂鼓声传来,有军士徐徐走入大殿,跪下行礼道:“将军,东瀛军引兵来关前叫战。”
来了。
陆沉扔掉酒坛子,面无表情,提携着自己的长枪,随军士策马赶赴城楼,果然,城下黑压压的一片,飘扬着数支军旗。
“把禾城储备的箭矢都取来,准备待命,若敌军进入射程,直接开箭,别给我省。”
“遵命。”
“呵,他们叫战,我等不迎战便是。”
双方对峙不足一个时辰,见禾城没有开门迎战的趋势,东瀛军失去了耐心,便组织攻城器械,强行攻城,禾城军见状,直接放箭,储备有三万支箭,全部消耗殆尽,让东瀛军损失惨重,死伤两千人。双方进行了攻坚战,陆沉又命部下泼火油,投滚石,战火持续了半日,眼看禾城要被攻陷,陆沉下令退军,让部下们在城中,与东瀛人展开激烈的巷战。
藤野的部队进入禾城后,吃惊了,因为这是一座空城。
百万人的巨城,却一个影子都没有,粮仓内也是干干净净,只有老鼠悉悉索索。
天黑了。
东瀛军队开始大范围缉捕禾城士兵,陆沉在暗中,指挥部下展开和东瀛人的巷战,这一夜,注定是伤亡惨烈。
一连数日。
街头上随时是触目惊心的尸体。
最终,这一天有军士抬来了一具尸体,身中数十刀,死相凄惨,是陆沉。
藤野面色铁青,用了七八日才彻底剿灭城内负隅顽抗的禾城军,当看到这名与自己较量十日的禾城主将,藤野叹息一声,微微鞠躬,行最大礼节。陆沉,赢得了他的尊重。据统计,此次巷战,东瀛盟军损失惨重,阵亡士兵达两万七千人,堪称越北战争前夕最惨烈之战役。
“厚葬于他,立下碑文。”
“遵命。”
太安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禾城沦陷,包括禾城、鄞城在内的大部分土地完全被东瀛人控制。此后数十年,陆沉的功过依旧在吴越两州被人津津乐道,有人说他是生不逢时的大将军,是被禾城拖累了担子,如果让他真刀真枪和东瀛人干,给他足够的准备,他一定能保卫禾城,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形成对战争反击的有利条件。此役过后,禾城军全军覆没,编制取消,越北军元气大伤。
……
余杭城。
陆沉兵败、禾城失守的消息传到了余杭,可谓是一个晴天霹雳。右将军也败了?越州牧程守玉看到来自从禾城、鄞城撤离来的无数百姓,阴沉着脸,两次战役,投入了三十万兵马,本意是打一场漂亮战,振奋军心。三十万打十五万,占据地利人和,居然败了?还是败的如此彻底,程守玉都要怀疑人生了,他在想东瀛人究竟是什么豺狼虎豹,如此骁勇,自己的大军在东瀛人面前这般不堪一击?
程守玉得知陆沉兵败的前因后果,直吸凉气。
群臣分为两派。
一派认为,错不在陆沉,他已守住禾城十日,歼敌三万,又赚得了百姓的名声,当厚待其家眷,应功过相抵。
一派却坚持认为过大于功,如果不是陆沉我行我素,执意让百姓撤离,遣散了大部分部众,凭借禾城的地利,十五万的大军,还有百万百姓支持,禾城怎会沦陷?
有老臣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府君大人,您一定要偏袒陆沉吗?府君大人,正是因为陆沉渎职,葬送了禾城的有利条件,以至于百万平民流离失所,十万兵马不站而退,禾城陷落,意味着东瀛人的战线又往前退役了数百里。若不将陆沉绳之以法,难以泄愤,下官斗胆请府君大人降罪陆沉,抄家问斩,放才能平息民怨,振奋军心。”
程守玉有些迟疑,请愿者越来越多。
上将军唐浩见此情形,内心凄凉,想不到陆沉英雄一生,一生用兵,十分谨慎,鞍前马后,为国为民,死后竟背下骂名,连家眷都不能幸免。
如果忽略陆沉前期遣散部众和百姓,就凭陆沉指挥的巷战,歼敌接近三万人,这一定是一场漂亮仗。也正是因为此役,沉重打击了东瀛盟军的嚣张气焰。
最终,程守玉咬了咬牙,下令将陆沉全家打入大牢,家产充军,听候发落。
此言一出,上将军神色微变,但没说什么,只是表示惋惜,他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左右将军先后战死,这越北地区,他就是真正挑起大梁的人了;忧的是他怕自己也步入陆沉、沈喆的后尘,死后也不安宁。
“府君大人,万万不可,陆沉将军鞠躬尽瘁,一生为我越北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您为何如此心冷?”有老谋士惊愕于程守玉的决定。
“我意以决,不必再说了。”
老谋士悲愤:“府君大人,请三思啊,陆沉将军是因为爱民才以至于兵败,更何况他还用生命给予了倭人沉痛一击,您如今只论其过,忽略其功,传阅各军后,定会惹人非议啊……”
程守玉面色不快,冷笑道:“他爱民,我就不爱民了吗?此事休要再提,违者,斩立决。”
老谋士不说话了,只是摇摇头,嘴里念念有词。
其实程守玉是故意抹黑陆沉,因为禾城事件,让陆沉深受百姓爱戴,许多百姓都自发为陆沉吊唁,这让他极为不爽,有居心叵测的,更是暗地里骂他昏庸无能,开战一个月,连斩两员大将,只会窝里横,有本事去前线御敌啊?
这场议事不欢而散。
出了大殿,上将军唐浩怔怔出神,看着阴云绵绵的天空,心中感慨。
老谋士疯疯癫癫出来,哈哈大笑:“庸主,庸主啊,有此庸主,越北必败无疑,哈哈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唐浩若有所思,很快,他的眼中浮现坚定的目光,然后大踏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