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违法军纪,士兵被杀
中州,京城。
林氏的帅府雄踞岐山,千门万户,极草之盛。
自从林孤命被引渡回京后,他接受了兵部和吏部的盘查,还原了战争始末,最终被无罪释放。开玩笑,就算真的是林孤命指挥不利,谁敢给他扣上帽子?本来也就是走一个过场,但当兵部尚书严冬亲自审问得知战况的来龙去脉,气得青筋凸起,可又无可奈何,只能心里大骂奸佞误国!审查结束后,林孤命主动辞去了军职,不顾铁军挽留,毅然回了岐山,把自己锁在院子里,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受了多么大的打击。
院子内,栽着梧桐,郁郁葱葱,林孤命穿一袭青衫,褪去了昔日威风凛凛的战甲,林孤命倒像是一博学渊广的读书人,他捧着兵书细细研读,恍惚间,又仿佛回到了那厮杀声和刀枪声交织的峥嵘战场,他脑海中浮现了尸山血海,杀人与被杀,冲锋,倒下,陌生人和熟人,皆因为他一个指令而付出了生命。林孤命瞳孔微缩,脸色煞白,急忙放下兵书,捂着胸口咳嗽,这一咳不得了,等抬手,才发现掌心上是一抹殷红的鲜血。
回京已有半月。
林孤命的心始终无法静下来,每次夜里都迟迟无法入睡,一闭眼,就能想到那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战士与敌人血战的模样,他看到他们倒下,却无可奈何,鲜血染红了大地,染红了他们的盔甲,他们将永远留在那片土地,再也回不来了。
他陷入了巨大的自责和焦虑中,每当那个时候,他看到昔日战友像是厉鬼一样看着他,跟他索命,质问他,“为什么,你不是说好了黄泉路上一起走的吗?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回家的吗?为什么,我们都死了,你还活着,凭什么,为什么?”林孤命只想拿起长枪,重返吴越,和那些倭寇一战方休,可他不能。
“咕噜……”
这时,院子的墙壁上,有一清秀的身影小心翼翼趴着,林孤命随手一挥,真气加持于落叶,如同飞镖一样极速射去。
“轰隆”
“哎哟……”那少年人摔下墙来,捂着小腿,幽怨地看着林孤命,心疼地抚摸着摔伤的小腿,林孤命刻意控制了力道,伤的不严重,只是淤青了点。
“大哥,下死手啊。”来者是林孤命的亲弟弟,林孤生,他比大哥整整小了十二岁,现在也不过才刚加冠的年华。
“大哥,你咋了,闷闷不乐的,都好多天了,从吴越一回来就这样,不就是吃了败仗嘛,爷爷不是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何须这么自责,要是我啊,拿起长枪,再去启奏一下朝廷,势必再打回去,倭寇怎么羞辱咱们的,咱们就怎么羞辱他们。再说,此役过不在你,是朝廷里那些狗日的大贪官自己出了问题,那些杂种为了一己私利,拿腐烂的粮食充当军饷,已经开始整治了,大哥,你可别沉沦啊……”林孤生喋喋不休在一旁安慰林孤命的情绪。
因为有奸佞对军粮动了手脚,暗中下了毒,这种事情传出去的舆论影响不好,所以朝廷抓出了点替罪羔羊,对外宣称说是这些贪官污吏借机捞钱,购置便宜的低贱粮食充当军饷,害了盟军吃了普遍出现中毒迹象。
林孤命怔怔地看着弟弟。
林孤生谈话间,慷慨激昂,意气风发,恍惚间,林孤命在弟弟青涩稚嫩的脸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彼时年少,也是这般自傲。
少年人的心性总是好的,眼里只有对错,只有该与不该,敢与不敢。可少年人不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阴阳共存,有许多东西是寻不到答案的,是对的,也是错的,是错的,可能也是对的。世界就像是泥潭沼泽,我们都只是挟裹在历史洪流中的棋子。
林孤命指挥的第一战役,就彻底磨灭了他的雄心壮志。
“大哥,你到底怎么了?”林孤生有些生气,愤怒地责骂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我认识的大哥,你看看你,不就是吃了一次败仗嘛?又算得了什么?当年爷爷去打草原上的鞑子,不也是吃了大亏?”
林孤命哑然失笑。
是啊,不就是吃了一次败仗吗?
为将者,谁能保证自己是不败的?谁敢言不败?
哪怕是他们的爷爷,威震天下的帝国兵马大元帅,林破军,被誉为“战神”“军神”,不也吃过败仗?
但林孤命自己迈不出去这个坎子,每次闭眼,他总能看到那些曾追随他的战士们倒下的恐怖样子,他放不开,他纠结于此,他被困住其中,无法逃逸。
“也许,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当一名将军,不,也许我不适合当将军,我没那个资格去当将军。”林孤命终于说话了。
“怎么会呢?大哥,你这么优秀,我们都看在眼里,你都没资格当将军,试问天下,谁还有这个资格?”林孤生急了,赶忙安抚。
林孤命笑了笑,自嘲道:“我是没那个资格。”他做不到视战友之生命如草芥。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无非是,忠于皇权,忠于祖宗。他从小习武,研读兵书,少年从军,无一日想的不是去建功立业,想带着兵马去那战场之上取敌军首级,想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去为大凉,为林氏,去争夺那不世之功勋,取得那万古之荣耀。可真到了那一天,他才发现,比起那自己的荣耀,那虚无缥缈的名利,他对不起他的士兵,他不敢面对部下的牺牲。他觉得,他不能这么自私,他们也是谁的孩子,也是谁的丈夫,也是谁的父亲,他们也有家人……
见大哥沉沦,少年的热血让林孤生气不打一处来,他愤恨地瞪了一眼林孤命,转身就走。
……
太安二十二年七月一日。
紫竹林。
百家大会召开。
这是继吴越彻底沦陷后,也是在荆州之战结束后十年间,唯一一次汇聚于十四州的各家传教士首次抛头露面聚义,其中半数是卖了辛无忌面子,更多的,则是想趁此机会在这乱世之中增加己方的影响力。
虽然姜子期扶持陈词为话事人,但实际上的会议却不让陈词参与,陈词知道,姜子期只是利用自己,或者说利用他那个便宜老爹的影响力,谁叫现在是寄人篱下?如果不是公主殿下被上杉祁俘获了,危在旦夕,生死未卜,陈词哪里会任由这些江湖人摆布?会议具体内容暂且未知,只是姜子期回来以后,对陈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陈词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
广陵城。
宫本茂觉得不痛快,因为没仗打,原本按照吴州的形势,应该是源源不断的战火,他只能去揣测本间千鹤子的意图,为什么不打仗?在顾虑什么?这次,他又怀着沉重的心情找到本间千鹤子,“大帅,咱们的粮食,从广陵运输到海陵的粮食,已经被洗劫了两次。”
海陵被陆仟洗劫一空后,东条五郎的部队不得已向千鹤子要粮食,从六月一十五日到现在,前前后后派出去五支押粮队伍,有两次被民间的山贼草莽或者溃兵土匪给抢了,这些粮食来之不易,都是向百姓花了高昂的价格购买的,就这么一声不吭没了,说不心疼是假的。如果不是没有军令,本间千鹤子一直强调不能节外生枝,就他这个暴脾气,早就带兵杀了出去,把洗劫粮草的草寇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弄死。
本间千鹤子盯着沙盘,一挥手:“无妨,先不管。”
“大帅,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恕末将直言,江东九郡,蛰伏了太多反动势力,如果咱们不清理,恐怕今年秋收后怕是不安宁。”
这倒也是,虽然东瀛人控制了吴州九郡的九座城池,但对县城村镇的影响力太弱,那些旮旯地方活跃着大量的反动武装势力,如果秋收后,这些贼军会不会出来捡漏,谁也说不清。这一点,本间当然心里清楚,她笑了笑:“宫本,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但你知道吗?吴州有多大吗?一郡有六县,一县又有多少村镇?你算过吗?想剿灭流寇,就算把第二、第三军团全部投入进去,也是剿灭不完的,再者,匪患这个东西自古有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剿灭的。”
宫本不服气,这一点他当然知道,但就让那些草莽耀武扬威,他心里不忿。
“书信习深,让他来广陵赴宴,就说我要给他举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加冕之礼,昭示江东百姓。”
宫本茂闻言,喜笑颜开,上次他知道本间千鹤子想除掉习深扶持新王他就觉得爽,因为意味着肯定要有流血事件,习深死了,肯定要打仗,他就盼着打仗,盼着杀敌,结果苦等数日,始终没等到本间千鹤子做出什么实际性的指示,左等右等,这一天可算是来了。
“好,属下马上去。”原本打算退下的宫本茂,忽然想起什么,又没走,本间千鹤子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一摆手:“还有何事?”
“哦对了,最近出现一批武艺高强的汉子,在城里暗杀我东瀛武士,十分嚣张,这些人训练有素,出手就是杀招,奔着命来的,您看……”
“说实话!”本间千鹤子语气严厉。
宫本茂打了一个哆嗦,低下头,恭恭敬敬道:“大帅,士兵都是男人,普遍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您并非下令解除军纪,之前有仗打,现在闲下来了,您也知道,都是男人,难免会有那方面的需求,这最近广陵重建秩序,军中便有不少人趁夜溜出去买醉寻欢,这……”
本间千鹤子冷笑:“违法军纪,死有余辜。”
宫本茂黯然,低声道:“大帅放心,士兵们都受过严苛的军事教育,自然不敢忘却大帅的军令,欺男霸女自然是没有的,都是通过正规渠道,去那青楼酒馆寻欢,银子也不少给,谁知道城里那些歹徒胆大包天,设计陷害我等东瀛勇士。”
本间千鹤子虽然生气,但毕竟死的是自己的士兵,要是坐视不管,肯定不行,便问道:“死了多少人?”
宫本茂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从六月二十日到现在,死了……107人。”
“死了多少?”
“这……死了107人……”
本间千鹤子直吸凉气。
宫本茂又补充道:“这还只是咱们广陵城,据说其他郡也有类似案子,死最多的,淮阴死了四百多人。”
原本对于这种小事本间千鹤子是没放在心上的,她是女人,知道男人在想什么,虽然宫本茂说的义正言辞,钱没少给,也没祸害良家妇女,但她不信,现在发现没想到死了那么多人,她也觉得不对劲了,道:“尸体在何处,带我去看看,为何不早点禀报?”
二人边走边说。
宫本茂老老实实道:“本来我也不知道,下面的军官刻意隐瞒……”
千鹤子明白了。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光彩。
违反了军纪,夜里出去喝酒,祸害女孩子,结果把命搭上去了,说不定还有军官从冲捞钱发财,结果士兵死了,军官害怕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违法军纪害了士兵的性命,结果都不敢汇报,结果死的人越来越多,彻底压不住了,才传到了宫本茂的耳朵里。
宫本茂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同寻常,才顶着压力汇报本间千鹤子。
“大帅,因为天气燥热,有些尸体已经烧了,还留在军营里的,只有几具。”
千鹤子颔首,沉着脸,一语不发。
来到军营。
因为到了七月,天气异常炎热,军中许多汉子都是赤着膀子在操练,千鹤子一介女流,也不觉得脸红,铁青着脸走进来,见到千鹤子突然前来,还是这副脸色,许多士兵慌了,窃窃私语。
一路来到某个军帐。
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恶臭。
宫本茂解释道:“大帅,本来今天都要把尸体处理了的,我特意留下的。”
“嗯。”
千鹤子是大帅,杀的人自己都数不清,区区尸体,哪怕是发臭了,她过硬的心理素质也没放在心上,蹲下一看,仔细检查尸体。
果不其然,都是一击毙命。
伤口不一,有刀伤,剑伤,棍棒,绝非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千鹤子脸色难看,尸体普遍都是赤身裸体,凶手就是趁着士兵行欢之时放松了警惕,如此一来,那么青楼就显得可疑了。
“都是在哪些地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