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既食君禄,当尽臣力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陆仟具有非常高远的军事素养,搁一般人,占据一城,见到那么多的金银细软和粮草米面,肯定会赖在海陵不走,洋洋得意,沾沾自喜,然陆仟的忧患意识十分强硬,说撤就撤,一点不带含糊的。当晚,四万多桃止山义军打包了府库内被东瀛人搜刮得来的二十万粮食和大量的金银,桃止山义军如同山贼一般,连锅碗瓢盆都打包一并带走,趁着夜色,能看到一支长长的队伍。
陆仟稳坐高头骏马,原本桃止山义军只有两千马匹,甚至许多士兵连武器都无法统一,刀枪剑棍应有尽有,这来了海陵洗劫一空,摇身一变,连军械和马匹也捞了不少,陆仟笑得合不拢嘴,这一役,以微末代价得到了那么多好处。陆仟现在十分佩服陈词,他都在组织措辞等回了淮阴好好感谢一番,若非陈词执意劝他出兵,恐这些好处真轮不到他。
果然。
在陆仟走后的第二天,一支训练有素的东瀛刺客趁着夜色摸上了海陵城楼打探虚实,然,城楼空荡荡的,连箭楼固定武装着的弓弩都被拆卸,更别说箭矢了。
刺客狐疑,一路摸到了郡守府,别说士兵,连许多陈列的家具都被搬走了。
调查了一夜,刺客们返回营地,禀报东条五郎,东条闻言气的鼻子都歪了,暗骂一声,部将问要不要出兵直取海陵,但疑心病重的东条却迟疑起来,心想不会是桃止山义军的空城计吧?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万一是空城计,真等己方进了城,遭遇了偷袭,打起了巷战,那可得不偿失,所以东条并没有第一时间下令攻城,而是让部下继续去调查。不怪他这么想,哪里有军队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偌大的海陵不要,把粮食米面军械都搬空了?这本身就显得可疑。大凉盟军发动这么一场大型战役,其目的无非是收复失地,现在好不容易攻下了城,就这么一走了之?东条不相信。
结果调查了两天,部下完全确认海陵是一座空城了,除了海陵的老百姓,真的没一个士兵了。
东条气的脸都绿了,耽搁了几日,高估了陆仟,还以为陆仟是什么英雄好汉,原来真的是一个软蛋怂狗,这下好了,贻误了最佳追杀桃止山义军的机会。
等东条五郎的大军进驻海陵后,他看到空荡荡的粮仓、空无一物的府库,东条真的是一口老血差点气了出来,整个人都麻了。
“狗贼!”
东条欲哭无泪,如此虽兵不血刃重拾了海陵,但却损失惨重,士兵吃什么喝什么?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军中引发一阵骚动,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没有粮食,士兵们闹情绪是正常的,短短一日,甚至许多士兵将怒火洒在了百姓身上,发生了好几起入室抢劫的案例。东条第一时间将违抗军律的士兵抓起来,虽没有动刑,但也算给了老百姓一个交待。
东条深知“以民为本”的道理,侵略和殖民是本质是不同的。眼下吴越百姓普遍没有对东瀛人升起反抗之心,就是因为东瀛人的纪律严明,很少有仗着身份欺压百姓的例子,这是内阁和军府的政策。一来,东瀛官方需要吴越的百姓,今年秋收后,东瀛要以合法政府的名义向老百姓征收赋税,以此来补充军用消耗;二来,战争结束后,东瀛官方只是想取代大凉朝廷在吴越的合法地位,从而达到两个民族兼容殖民。现在是多事之秋,如果让老百姓心中普遍对东瀛人失去了好感,甚至有了反抗之心,无异于是内患。东瀛人在吴越战场节节胜利,其根本原因在于利用了地方政府的腐朽,对于老百姓来说,不管是越州牧还是东瀛人,无非是换了一个当官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甚至许多氏族世家逃走后,东瀛人还打了地主分了土地,得到了老百姓的赞赏和拥护。
……
中州,京城。
“殿下,字如其人,人如其字,练字,没有捷径可走,做人也是一样,不论是练一手好字,还是做一个好皇帝,都不是一朝一夕能促成的。殿下,切莫焦躁,当一步一步耐心前行,别急,殿下……老奴会辅佐你的。”
宫廷,奇花异木,流水涓涓,湖泊像宝石一样透彻,小皇子执毛笔,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正艰难书写着一行方方正正的楷书。
“既食君禄,当尽臣力。”
短短八字,却把小皇子耐心消磨殆尽,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书写完毕。
黄石认认真真端详,点评道:“少了些许神韵,不过殿下尚且年幼,已然不错了。”
得到了黄石的褒奖,小皇子喜笑颜开,搓着手,俏皮道:“那咱们可以去钓鱼了吗?”
黄石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不说话。
小皇子黯然,低下头,无耐只好重新书写起来,一老一少身后,是十几名宫女和太监,有人端着果盘,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名穿着囚服浑身束缚粗大铁链的男人跪在地上,脑袋深埋,瑟瑟发抖。小皇子时而好奇抬头瞥了他一眼,但见黄石沉默,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重新书写,这次他尤为认真,争取一把得到黄石的赞赏。
终于。
八字完毕。
“不错,今儿就到这里吧。”
得到黄石的肯定,小皇子如释重负,稚嫩的脸庞浮现了笑容。
黄石这才回眸,斜睨着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你……”
“启禀九千岁,小人袁棘。”
“哦。”
袁棘惶恐不安,见黄石沉吟着不说话,赶忙磕头道:“小人太安一十一年被捕入天牢。”
“所犯何事?”黄石明知故问。
袁棘硬着头皮道:“传播禁书思想。”
“哦。”
黄石不说话,袁棘就只能战战兢兢,他深知黄石的恐怖。一般人也许认为黄石是老太监,只是自幼入宫跟随太安帝读书识字,后阉割当了太监,可鲜有人知道黄石一身武艺早已跨入集大成者行列。开什么玩笑,大凉以武立国,历代君王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没有一点武艺,如何去战场上取得军功?皇室心法精妙,上乘无比,黄石跟着太安帝,衣食同寝,修行最顶尖的功法,享用最宝贵的药材,换言之,论武艺,黄石就算无法闭上那些隐居在名山大川内潜修的老怪物,但在天下间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去吧,吴越,需要你们百家人添一把柴火。”
“遵命。”
黄石也想不到林孤命会惨败无奈回京,不过得知原因后,黄石也没有埋怨林孤命无能。
袁棘退下后,有一锦衣卫上前,压低声音道:“大人,恭亲王……”
“留着他。”
“诺。”
黄石知道始末是恭亲王一手所为,原本在那一瞬间,他起了杀心,但权衡利弊,觉得留着恭亲王的收益远大一些。其一,恭亲王是皇族宗亲,是太安帝的胞弟,要杀恭亲王,须起草文书布告,以合法名义昭示天下,可这檄文该如何写?难道写恭亲王投敌卖国与东瀛人密谋?真这么做了,影响是极其恶劣了,因为恭亲王一己私利葬送了二十八镇盟军,地方州的诸侯如何看待朝廷?有些事情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大家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戳穿了窗户纸,没人能承受这个结果;其二,恭亲王在暗中笼络了不少的权贵,惹怒了他,让他明着造反,一定会引发朝野的地震,短时间很难收场,一个处理不干净,将后患无穷。闫妮下东瀛人在吴越发动战事,大凉本就是多事之秋,在风雨中摇曳,如果让恭亲王发动一场政变,看笑话的就是各州诸侯了。诛杀恭亲王是必然的,但不是现在,需要寻找机会。
……
淮阴。
陈词把自己锁在府邸内,整日钻研沙盘作战演习,眉头却一天都没舒展来过。现在的局势非常复杂且微妙。
自从林孤命回京后,广陵一役,盟军损失惨重,55万大军八成皆已阵亡,中州铁军更是拼光了一个军团。现在驻扎在下相、海州和瓢城的盟军都没任何表示,有消息传来说是燕昌和达克已经相继撤兵,返回了海州,也就是说,此次战役最终也失败告终。
东瀛人定然会卷土重来。
而盟军群龙无首,无一人能站出来挑起大梁,组织各部将军召开会议,四郡之间彼此都在混吃等死。
这是非常可怕的。
杨万里走来,看到陈词满脸愁容,出言宽慰道:“驸马爷,无妨,林孤命一战,东瀛人元气大伤,短时间无力再组织兵力对我盟军实行有效打击,再者,虽然林孤命撤军了,但盟军尚且还有兵马不低于五十万,再加上习深的四十多万吴北军,光吴北四郡,不低于百万大军,东瀛人要想来,也得掂量掂量。”
话虽如此,道理陈词都懂,但他总有些心思不宁。
归根结底恐惧都来源于未知和火力不足,眼下淮阴只有驻军五千,与一座空城没有半点区别,他担心的是这个。
这时,樊褚走了进来,从怀里摸出一份金色纸帛,“驸马爷,林孤命留下的。”
陈词怀着疑虑,打开布帛细细研读起来,林孤命写得一手好字,是行云流水的行书,字迹工整端庄,苍劲有力,见字如见人。林孤命在信笺中含蓄表明习深与东瀛人有书信往来,此人疑似投敌,有卖国之心,希望陈词暗中注意。
陈词眉头紧皱。
林孤命说的虽然含蓄,但却言之凿凿。
习深和东瀛人有染,陈词一想,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比如之前的下相之战,林孤命设下埋伏,奇袭敌军九万人;又比如吴北军主将沈剡莫名其妙战前斩了徐骁,以至于盟军陷入了被动,综合以上两点,习深还真有这个可能。
“糟糕。”
陈词一颗心沉入谷底。
“怎么了?”
陈词直接把信笺递给杨万里,后者一看,吓了一跳,“可信度如何?”
“林孤命留下的,许是真的,八九不离十。”
杨万里也皱紧眉头:“不好,如果是这样,淮阴危矣。”
“传我军令,命各部军士时刻待命,随时准备撤离淮阴。”
“遵命。”
如果习深真的有投敌卖国的嫌疑,那么现在当务之急赶紧放弃淮阴才是重中之重,陈词只希望还来得及,他担心的是淮阴附近驻扎着吴北军。
夜里,炸开了锅,士兵们如火如荼开始打包物资军械,陈词啥都不多,就是金银细软和粮草烟丝多。
出了府门,就见不远处万家灯火竟还亮着,有一家酒楼灯火通明,传来喧哗声,人影绰绰,生意好得一塌糊涂,陈词莫名觉得烦躁,回眸看着还在忙碌的士兵,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抬腿就往那家小酒馆进去。陈词记得之前这里虽然也是酒馆,但生意不太好,怎么一下这么热闹了?
刚一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酒香。
酒馆格局老旧,陈列有四五张大桌子,墙角有蛛丝网,环境邋遢,坐满了人,或三五吆喝着划拳,或一人独自小酌,陈词一进门,偌大的酒馆先是一静,旋即恢复如初。
陈词皱眉。
江湖人?
“哟,这不是陈家军领袖,当朝的驸马爷嘛?”这时,一道略有三分慵懒的女声传来,陈词循着声音源头望去,发现说话的是趴在柜台上的一名美妇人。这女的莫约三十五岁,妩媚撩人的眼泛着春水柔情,一眨一眨亮晶晶,她胸前那波涛汹涌的几斤肉堆在柜台上,像是猫咪一样趴着,一手捂着嘴,像是偷笑,又像是倦了在打哈欠,总之,魅惑丛生。
一时之间,陈词如临大敌。
众酒客都放下酒杯,其目光若有若无打量在陈词身上。
陈词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多充满江湖气息的“好汉”,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百家人?
不过,且不说此地距离军营极近,陈词自负有武艺在身,也没什么惧色,当即摸出一枚碎银,笑道:“半斤酒。”
“自身难保了还喝酒?驸马爷,恕奴家嘴拙,奴家还是头一次听说自个儿花钱买断头酒的,这钱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腰包里留着再多,死了难道黄泉路上还能给牛头马面当买路财?”妩媚女人娇笑着说着,边给陈词打酒。
陈词一听就明白了女人的言外之意,大概是讥讽陈词要走了还不忘让士兵把物资军械都打包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