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舍弃最重要的人,自然能舍弃这一颗真心。我费尽时日,终于找到一颗我能用的心脏。若是修成元婴,或也不必再受天生之苦。”
修士能引天地灵气,善自身骨血,修朝露永驻,但天生之缺,譬如之前徐旻的胎记、淳于清的心疾等等,都是天道平衡之功,不到一定修为,并不会完全消失。
淳于清答完,又问:“那你呢?我与你可是无冤无仇?”
卓漆垂下眼眸,闭口不答,反而露出一丝笑意:“我所作所为与玄山没有丝毫关联。”
“这是自然。”
淳于清却听出另外的几层意思,极冷极快的望了她一眼,她低着头,只能看见一头乌发,随意的挽成两个小髻,却格外的黑亮,让人觉得极顺眼。
“本座除了你,自会抹去一切痕迹,即便玄山找上门来,本座便不认,玄山又能如何?”
斗丹大典上,这丫头虽不曾参与斗丹,却声名鹊起,俨然成了玄山筑基一代弟子中的翘楚。资质自然天成,然还有大半,确实因为静渊真人谢邀的有心提拔。
“你师尊倒是真心疼宠有加,倒也不枉费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淳于清任意嘲讽,卓漆动也不动,凭他如何,只是听他提起正在闭关的谢邀,莫名多了些心虚。遑论其它,谢邀对她确实是极尽栽培。
“聚清真人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从哪里找来这些东西?这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淳于清心头一跳:“你果真找到了师祖留下的遗藏?”
“不错。这半部残阵是否和你轻音宗山门大阵相差无二?便是我仿照你师祖手书的半本《仓集阵法全录》里照样搬下来的。说来,虽然是我亲手布阵,可若没有聚清真人带路,倒还真的进不来。”
淳于清眼睛细长,居高临下看向卓漆,和她晶亮犹如星子的双眸对视,末了竟然极其自负的一笑:“无妨,本座杀了你,储物袋里,哪一样不是本座的?”
卓漆浑身僵疼,牵动两根手指,解开系在腰间的储物袋,心念一动,便倾倒出来。
淳于清目力超群,飞快的扫了一眼,除了几个玉盒,还有些果干、肉干、鱼干等吃食,除却这些莫名其妙的一般修士都绝不会带的东西,便是些兽皮兽甲,并几件中品法器,品相一般,轻音宗的东西,竟一件没有。
“我如今筑基十层,倒也不是真的那么自大,也略有些自知之明。还有,你大概也有耳闻,我是我师尊的心头肉,师尊为护我,便在我灵台之中下了一道禁制,你若敢强行搜魂,我师尊必定灭了你轻音宗。”
卓漆刚说完,就觉得脑海里刺痛无比,只余下空茫茫的响声。淳于清触碰到禁制,收回神识,脸色不渝。
“还真是,心头肉,掌中宝。”
淳于清唇舌蠕动,卓漆四面被困,挤在凭空出现的一个八面冰盒之中,腰肢反向折叠起来,不过片刻,剧痛侵袭,浑身冷汗淋漓,竟似过了漫长时光。
冰盒还在缓缓挤压,卓漆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到最后手脚都忍不住抽搐起来。淳于清住手,正看见卓漆对他一笑,在冰盒中做了个口型。
“傻子。”
“这些手段,对你似乎无用。只不过,本座有的是法子,比如将你魂丝慢慢抽出,炼在引魂灯里,慢慢燃化,到时,你连转世为人的机会都不再有。倘若你交出轻音宗的东西,本座便给你一个痛快。”
卓漆默默闭上眼,无声说:“疼。”
淳于清撤掉冰盒,就见卓漆大口吸气,神情痛苦,片刻才低声说:“聚清真人,是单单想要我带出来的东西?就不想得到芥子吗?”
淳于清单手提起卓漆,刚要问话,突然眉心一跳,一掌击向卓漆,虽然察觉有诈,可他毕竟舍不得卓漆手中掌握的一切,只用三分力气。这一迟疑,卓漆已像条泥鳅逃开了。
“快点,阿迷!”
阿迷周身汗水连翅膀都打湿了,冒出冷汗:“我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不行,赶不上了,他要出来了!”
卓漆随意一探,地底下布好的阵点,已经点亮了七颗,余下两颗,一颗若隐若现,剩下的一颗一直昏暗着。
被困在幻象中的淳于清越走越快,眼看就要碰到了边际。卓漆抿唇,心念刚一动,阿迷就大叫起来:“不行,主人!你去布阵,自己也会被困在阵法之中。你……你的话,虽然这阵图是你自己布下的,但肯定会把自己给困住的!”
这底下的阵图,正是卓漆从雪琉璃处借出的黄粱阵图。雪琉璃身具神兽血统,临行前给她一瓶精血,用来点亮阵眼。
“……而且,若是主人和他在阵法中相遇,还不是凶多吉少?”
卓漆始料未及的,是十方烈火阵对他无用,因此只能用上了黄粱阵图。
“若让他出来,我虽有沧绫护体,也逃不过金丹修士。”
刚要上前,就见阵眼附近黄沙流动裂开,凭空出现一个似曾相识的大黑洞。卓漆心急如焚,顾不得其它,冲入幻象当中,在阵眼处注入灵气。而淳于清也冲破幻象,看见卓漆便全力祭出了红焰精铁细剑!
卓漆抽身不暇,只能强行开阵,也已经做好受伤的准备。而同时,大黑洞里一股大力将宝剑拍飞,轰隆一声,阵法开启前,卓漆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面前那个大黑洞里,钻出了一个旧相识。
昏暗之中,阿迷闷闷的开口说话,它一天之内,外放灵气,一连开启四个阵法,已经脱力了。
“主人你看见了吧?那个玉润妖狐,说不定你的老相好肃焚心又来救你了……结果现在倒好,被困在阵里,这是哪里啊主人?”
大雾茫茫,伸手不见指,神识也无用,阿迷蜷进花心休息,卓漆见这一方角落之前从未来过,暂且安全,干脆找了个石墩坐着,一手托腮,暗暗思索。
方才入阵之时,几股力量相互撞击,黄粱阵开启之后,她又到了这个地方。她在黄粱阵中历练那么久,似乎还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
蹲坐了一会儿,阿迷弱弱的出声:“主人,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阿迷也说不出所以然,卓漆刚要细问,就见白色雾气中慢慢走出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来。这人圆胖胖的,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看起来憨态可掬,雾气中慢慢现出圆圆的脸蛋儿,看起来十分可喜。
卓漆缓缓起身,无声的喊了一声:“金多宝!”
“诶!”这人欢快的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脚步变得欢快又轻跳,喜不自胜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卓,叫我好找!说要吃烤泥鳅,这个天儿,我去翻江倒海的给你找泥鳅,你倒好,跑到这里发什么呆?”
卓漆愣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再一看,金多宝都已经金丹修为了!卓漆心觉不对,自己修为不过筑基,怎么能看出别人是金丹修为?要知道,修为低者并不能妄自窥视高修为者。
这么一想,再一看自己,也早已经结丹了。
卓漆心中略有些惶惶,有无数疑问,金多宝却不管这些,拉着她手就往浓雾中走去。
“快点,大家都在等你,你再不去,那好吃的都被苏莱那小子给吃光了!”
转眼间,卓漆都忘记自己想问什么,刚才的疑问都抛诸脑后,漫无目的的跟着金多宝往前。
金多宝嘻嘻哈哈的走着,一路唠叨啰嗦,突然跳起,摘下路边一种青色梅子,笑着拿给卓漆:“来,吃吃看。”
卓漆犹犹豫豫的咬了一口,龇牙咧嘴,酸的要命,暗中一掐指诀,定住金多宝,将整个酸梅都塞进他嘴里。“酸不酸?”
金多宝连连讨饶:“酸死了……小卓,我再也不敢了。”
见卓漆放开他,又去摘了一大把青梅,一边念叨:“这个烤肉的时候放一点,更好吃。你上次不是说喜欢?我多存一点。”卓漆顺手递给他一个玉盒,便于贮存,又问:“小漓呢?”
金多宝苦着脸:“她啊……结丹之后,修为反而慢下来,不知为何,昨天还在大庭广众现出真身,发了好大的脾气,哄也哄不好,连夜就闭关了。”说着一脸猥琐的拍了拍腰间的灵兽袋。
卓漓和金多宝要好,现在都是跟着他。金多宝陶醉的说:“还是我媳妇儿好,不管什么时候,我们是一刻也不分离的。”
卓漆不忍直视。
不知什么时候,白雾已经散开,前面一滩水洼,金多宝下意识搀住卓漆的手,卓漆借力一条,轻快的跨过去,又笑他多此一举。金多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习惯了,又说起卓漆以前的事情来:“你啊,下次不要再顶撞静渊师伯。他老人家养你这么大容易吗?”
卓漆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入璇玑塔参玄了,捏捏耳朵,笑着回他:“说起来,还真是许久不入璇玑塔了。这次历练回去,便……”
“呸呸呸!你快打消这念头,非等哪天静渊真君嫁你出去他就消停了。”
卓漆脱口而出:“他才舍不得。”
这话似乎有点不对,但卓漆没在意,金多宝更没在意。
这条路好似没有尽头。
金多宝依旧絮絮叨叨,他爱说话,还喜欢缠着卓漆说话,稀里糊涂的乱说一气。卓漆被他缠闹的,又再次后悔,不应该和卓漓接触契约——那这种时候就能把卓漓弄出来,陪他说个不停了。
“他们人呢?怎么还没到?”卓漆不太耐烦,便取出一片洁白如玉的尾羽,打算招来白玉雀代步,被金多宝一把捏住手腕。
“别。小卓,我们慢慢过去。”
金多宝比她高出许多,卓漆仰起头问他,晶亮的眼眸里星子闪烁,光芒逐渐敛上一层暗色:“那为什么这么远?”
“那还不是你,你走的太远了,走的太快了。”
白雾聚散,慢慢将两人笼在其中,渐渐的浓郁到连手臂那端的金多宝都看不见了。
卓漆缓缓呼出一口气,手臂上温热依旧。
可这温情脉脉一切,不过是心中虚妄。
阿迷弱弱出声:“主人……这,这肯定不是黄粱镇。我们好像闯入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卓漆没回应,良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阿迷又问:“主人,你哭了?”
她怎么会哭?卓漆刚要训斥它两句,就觉脸颊微凉,泪水已不受自控,淋漓落下。
卓漆抹掉眼泪,左手抹去,又湿透面容,右手抹去,更难自制,正无声哭的稀里哗啦,白雾中伸出一只手指纤长的手,白雾白,这手指比白雾之色还要玉色通透。
“怎么又在哭?”
少女眼泪不住,直直的看着这只手:“你的手真好看。”
男子一身玄衣,眉目清冷,听她直白的一夸,如玉一般清净的容色浮现一丝笑意,便多了几分春风秋雨一般的和润之色。他擦擦小姑娘的眼泪,碰触到脸颊上,微凉微暖。
小姑娘眯起眼睛,朝他手靠靠:“你的手指摸的好舒服啊!”说着,半支起身子一把把这只手抱住,眼眸都成了弯月。
“我记得你,你是上次来找爹爹的静渊师弟。”
静渊试着抽回手,发现小姑娘抱的可紧,都碰到些柔软,不露声色的往外抽离少许,见小姑娘就是不肯起身,便就势蹲坐在她对面。
“果果,我是你静渊师叔。”
“师叔好!师叔真好看,我最喜欢师叔了!”一脸稚色的小姑娘毫不吝惜的吐出赞美之词,翻来覆去的表达自己的意思。“真的真的,果果在庄子里,从没见过比师叔还要好看的人!衣裳也好看,手也好看,眼睛也好看。果果可喜欢可喜欢好看的师叔了。”
静渊清净的眸子染上些窘迫神色,啼笑皆非,忽而心中灵机一动,手中已多了两个红艳艳的果子。
“饿吗?”
小姑娘果然松手,认真的点头:“饿。我想吃好吃的。”
静渊起身,小姑娘跟着起来,也许是蹲的久了,她脚步一跄,静渊无奈的停下,递给他一只手。小姑娘狡黠的眨眨眼,眸光闪动,好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珍宝一样,再次双手抱住了静渊的手。
“师叔真好。我真的最喜欢师叔了。”
静渊轻笑,不置可否。
这个小姑娘,不过经年,就会将最喜欢的人或事抛诸脑后了,是个记忆总不长久的幸运孩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