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周砚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把剧本发给了霍宁,像是解决了好大一个事,我心里轻松了不少。
出门的时候,天空还是苍白夹着灰蒙蒙,像是混沌的瞳孔,周砚的车开得很慢,他怎么也不说我们的目的地,我也不打算再追问,安心地看着公路上一个又一个限速牌,我摇下车窗,掏出包里的烟盒晃了一下,还剩几支,被我这么一摇跟求签似的。
我转头笑着问周砚,“你不会把我卖到哪个寺庙里当和尚吧。”
他面沉如水,“亲爱的,你要做也只能做尼姑。”又睨了一眼我手上的眼,“这盒抽掉之后,你必须戒烟了,是必须。”
我瘪瘪嘴,车子长久的在高速公路上跑着,这人就容易犯困,我打了好大一个哈欠,看着周砚在收费站交涉,索性打了个盹。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觉醒过来,一抬眼,面前鲜红的横条幅上写着,“樟香山旅游景区欢迎您,请注意行车安全,旅途愉快。”
樟香山?!我突然有一点明白周砚的意图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
我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的波澜,但尽量保持着声音的镇定,“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爬山。”他不动声色的在山里绕来绕去,十分熟稔的模样,“你缺乏运动体力太差,离家最近的也只有这个地方适合了。”
他打着漂亮的山弯,看着我,“再说,徐平一家再三的邀请我们来,来看看他们也不为过。”
我心里一震,看向窗外,山间错落这一些民居,周砚的车还在稳稳当当的行驶着,我闭了闭眼,觉得心里的波澜缓和的差不多了,我才开口,“周砚,你什么意思?”
他抿着嘴唇没有回答,车子很快就听到了一个土泥地捍成的大院子里,徐平一家听到声响迎了出来,“哎哟,周先生,还有林小姐,我还以为你们还要迟一点来呢,赶紧进屋坐。”
“今天路况好,车开得快一点。”周砚从后备箱里拿出为徐平一家准备的礼品,徐平笑着脸责难,他们还在说着什么,可是我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周砚走过来,牵着傻愣着的我,“蒹葭怕是有些累了,徐伯你不用管她。”
徐平赶紧把我迎接进去,“哎哟,舟车劳顿了,你们明天还要爬山呢吧,我还以为俞小姐也回来呢,收拾了两间房,当年她跟窦先生住过的,要不林小姐先去休息一下,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们再叫你。”
我木然的点着头,走进了那件所谓的“俞艾和窦卫青”住过的房间,房间不大,但收拾的整整齐齐,周砚跟着进来拉开灯,我才看清楚顶上古老的天花板上有着浸水后的黄渍,一团又一团,周围墙壁山贴满了过气的明星海报,我一扫而过,这一张张海报里,赫然夹着一张俞艾和郑卫青的合照!
俞艾依然是一副温温婉婉的模样,心满意足的窝在郑卫青的臂弯里,眼里的光亮是我不曾看到过的关于爱恋的柔情,郑卫青嘴角也带着笑,说句煞风景的话,这是我看到的他第二个笑容,一个是在他墓碑的遗照上。
没想到只隔了一个省的山里,藏着这样一张照片,见证这他们的爱情。
周砚也看到了这样照片,他守着我躺下,为我盖了被子,吻了吻我的额头,“我出去帮徐伯他们,你好好睡一觉,待会晚饭的时候叫你。”
他拉下了灯,掩了门出去,房间里显然了一片黑暗,墙壁上的照片有一个角因为有微弱的光线翻着一些微弱的光,我死死的盯住那点光亮移不开眼睛。
一滴忍了很久的泪还是滑出眼眶,经过鬓角,兜兜转转就决了堤,在耳蜗里积蓄起来,我用手背遮住脸,是滚烫的。
我终于肯承认,俞艾杀了人,俞艾杀了她的爱情,杀了郑卫青,她为什么要杀郑卫青?俞艾要杀谁也不可能杀郑卫青啊?!我努力的回忆着那三份文件袋里记载的内容。
那时一个烂俗又有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影子的故事。
父亲早逝,俞艾与母亲过着深居简出,老实的小市民般计算着菜钱过日子的生活,居住的环境又是一个糟透了大筒子楼,治安奇乱。因为贫穷因为无望,这个社区变得萧索而堕落,成长对俞艾来说,就是一场阴影,就是一场溺水的挣扎,她见证了无数场堕落,赌博,抢劫,卖/淫,吸毒,周围的伙伴,别人家的阿姨,包括自己的母亲,她性格沉闷,却是一个有主义的人,学习认真,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出路,只有这样,她才能永远的逃离那条每天黄昏都有一群痞子在拥堵她的巷子,逃离那一盏盏坏了就再也没有亮起来过的路灯,逃离深夜里一声一声淫/乱迷离的笑声,逃离那一张张麻木又粗暴的面孔。
天不亮的清晨,她穿着反反复复破了又补衣服去学校,但是无论如何,她总是一副干净清白的样子,她渴望那种干净柔软的笑容和生活,因为这种执念,她才能够在一堆堆堕落又糜烂的面孔里坚持下来。
但是这一场坚持,很快被自己母亲的改嫁给摧毁了,高考结束俞艾满怀期待的等待着放榜的时候,她的母亲毅然改嫁迁往异地,因为夫家的要求,母亲抛弃了自己的女儿。
要做些什么?在那之前的俞艾,几乎读遍了镇上书店的每一本书,在钢琴店里打着廉价的临时工,只为学习那么一点点的钢琴弹奏。那时候的她,马上就要出落的亭亭玉立了,马上就能逃离这一切,过上她想要的清白柔软的日子了。
但是她的母亲却抛弃了她。
高考通知书下来,一所很好的大学,俞艾咬着牙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放弃,她这多纯洁的白莲花开始有所选择的妥协自己的生活,她到大学报到注册后的下一家事情,就是在一家著名的*找到了一份卖酒的兼职。
只有这样,她才能完成她大学的学业,这种日子过了很久,俞艾提心吊胆的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包房,最后还是遇到了要她出台找她麻烦的人。
是郑卫青,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解救了他,天知道,在贫困街区长大的俞艾,到那时候的打工生涯里,见到的全是糜乱粗暴的让人作呕的人,郑卫青的出现,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他没有表情的解救了俞艾,顺带捡起了从她口袋里调出来的校徽,这才笑了,“我有一个妹妹也在这学校读书。”
林蒹葭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郑卫青口里的妹妹,就是自己,而俞艾,是在那不久后知道,这个风度凌然的男人口里的妹妹,是林蒹葭。
林家和窦家有一年的年饭,是在一起吃的,林远忙着脱不开身,嘱咐了郑卫青去接林蒹葭回家吃饭,就是那一次接人,让俞艾在学校里再次遇到了郑卫青。
俞艾清楚的知道,她恋爱了,她享受这种感觉。
在去歌城辞职的时候,她再一次遇上了郑卫青,郑卫青很快被这朵洁白的莲花给打动了,他带她离开这种声色场合,教她各种场合的礼仪规矩,俞艾拒绝了郑卫青对她金钱上的直接帮助,反而在他的指导下,学会了炒股,并且靠这个技能让自己的生活不再窘迫,俞艾一点点的舒展光亮起来。
俞艾因为自己曾经做过“小姐”的身份,对她和郑卫青的关系秘而不宣,加上她本来的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郑卫青因为自己被抱养的身份,也是小心谨慎,眼看着这个亭亭玉立教养良好的少女可以带回家的时候,他却迎来了窦童伟为他牵的这门主动是悲剧的婚姻。
……
我因为这个故事的再现,几乎是哭晕过去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跟缺水很久的鱼一样,我挣扎着身子,拉开灯,那张合照上的人物随着灯光光亮起来,我没敢多看一眼,汲着鞋子推门出去。
徐平一家人还在一个厨房里忙着,洗菜切肉烧火唠嗑,红红火火,周砚伫立院子边的一个腊梅树下,他的面前是层层叠叠的大山和环绕的烟雾,衬得他愈加的清瘦。
我走上前去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他低头看了看我环住他腰间的手,把他的手掌也覆盖了上去,他说,“醒了?饿没饿,徐伯准备了一些点心垫肚子。”
我已经伏在他背上,大幅度的摇了摇头。
他把我捞到他的胸膛前面去箍着,我的鼻尖是腊梅冷冽的诱惑,带着大山里特有的清新空气,让人舒服了不少。我点了点那些有些透明质感的黄色花蕾,一张嘴声音沙哑的厉害,“周砚,这些花跟你真配。”
“把我比成花?”他好笑的嗅了嗅那些遒劲干爽的枝桠上的腊梅,突然伸出手折了一个枝桠,把我的正脸转过来对着他。
他看着我的脸愣了一下,很快又调整了表情,伸出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我哭肿的眼睑,把折下的腊梅枝轻轻的擦进我的鬓角。
他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我不好意思。
身后徐平在叫我们,我跟周砚一同转身,他逮着一个相机冲我们招呼,咔嚓一声,白光一闪,他乐呵呵,“上次留宿的一对客人留下的相机,我看着还挺好用,周先生跟林小姐又是一对金童玉女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