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夜晚远比修仙界更为荒凉。
恢复真身的宁执走在偏僻的小路上,神色几乎与这孤寂融为一体。
他缓缓走过已然十分熟悉的景致,比起过去,步调更为沉重。
而路的尽头,像是察觉到他的气息,被血气掩盖的巫月潭里浮现出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
——被打散重塑的魔尊悬在血色之上,扭曲的眼里全是刻骨的恨意与讽刺。
“宁执,顾梵音知道你把本尊放出来了么?”
宁执停在原地,转头看向了他像雾气一样虚无的足部,顿了顿,冷淡嘲讽道:“她会知道的。”
“在我把你重新压下炼虚之后。”
此话一出,原本对峙的氛围突然僵硬了一瞬,片刻后,炼虚所有的漆黑洞口都膨出了血气。
像是即将喷发的的凶恶岩浆,同样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从四面八方响起的怒吼声:
“竖子尔敢——!!!”
拖长的语调掀起最后一丝冷风,而从始至终,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宁执只是平静的站在原地。
他懒散的垂下眼睑,云淡风轻的像是评判早该被拉去彻夜焚烧的肮脏枯骨:“这算什么?废物常有的壮胆行径?”
被杀意死死笼罩着的宁执轻啧一声,在抬眼的空隙,冷不丁抽出空间里的长鞭就缠了上去。
而就在他挑起的一瞬间,脚下踩着的那块地面也像是蛛网一样彻底龟裂了。
扬起的骨鞭毫不留情的钉穿了一大片魔气,紧接着,如鬼魅般的鞭影依次贯穿了他的头颅和四肢。
然而,就在短暂的魔气凝滞过后,被拆散的躯体再一次,慢慢的,仿若幽灵一样聚拢了起来。
被杀气打湿的空间里满是凄厉厉的喊声,执鞭而立的的宁执神色不好,脸上的焦灼并没有丝毫掩饰。
在某种程度上,上古魔气就是天道气息的背面,如今自然也如天道气息一样,只能被炼化,而不能被抹除。
以至于它有恃无恐,在注意到宁执凝重的目光后,毫不犹豫的再次挑衅:“我当你是有什么能耐呢?这不还是想做本尊的盘中餐吗?”
“今日没了那碍眼的顾梵音,你必死无疑!哈哈哈哈哈哈——”
“是么?”宁执抬手,轻轻的抹去了脸颊上被划破的细小血痕,随后毫不畏惧的看着眼前方沉浸在夜色里仿若附骨之蛆的庞大存在,笑了:“预演过后,就该上正餐了啊。”
宁执仰起头,所有晦涩的情绪在此时皆尽数褪去。
“来了——”
而在对面稀薄的月光下,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旁插入了战局。
“啪——”
顾惊鹊踩着轻快的步子从拐角处钻了出来,一挥手,那些等级并不高的法器便团团围了一地。
这便是最初的契约了。
宁执朝她点了点头,随后,还不等眼前的庞然大物反应过来,就再次迅速的拉近了距离。
“去死吧——”他扬鞭顺着之前的痕迹绞了过去,而与此同时,地下堆积的灵气散发着微弱的金光,一点点随着鞭影攀升,附着在每一道攻击上,在瞬间阻隔了魔气的重聚!
被分裂的魔气本能的开始追寻更为强大的个体,此时并未受到任何阻碍的宁执,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新的聚合靶子!
“宁执——”
破碎的怒吼声被碎裂的金光压制,在暗色的夜空下,无数道从地底挣脱出来的鬼魂高高攀升。
执着的,
压抑的,
那些影影绰绰的冤魂化作尖锐的锁链,上古魔气冲散的虚影缓缓将这一切全都尽收眼底。
几乎是顷刻间,宁执就对眼前的情况有了了悟。
——那些都是巫月潭被强行驱逐压制的魂体,在罪魁祸首虚弱的这一刻,全都卷土重来了!
“这算什么……”宁执看着眼前这副场景,长长的叹了口气。
明明战局已经明朗,他却并没有半分要借此机会将其收缩于己的意思。
上古魔气性戾,就算只是短暂沾染都让他情绪不稳,更何况直接炼化呢?
——唯独有一样东西,是这辈子永远也不能失去的。
宁执猛然转过头,透过漆黑一片的掩体准确的瞄到了那片飘起的衣角,他干涩的眨了眨眼,像是有无数想说的话汇聚到了嘴边。
可最后,他也只是张开双臂,轻柔的说了一句:“顾梵音……”
“嘭——”
察觉到不对劲的顾梵音迅速放弃躲藏,算是有所预感一样重新开启灵脉,想要用尽一切力量迅速赶到宁执身边。
仓促而难以抑制的力量将半空中的人往回拽,顾梵音没有时间去考虑周全,只觉得在两股相反的气息撞击的那一刻,喉咙深处疯狂翻涌着血的味道。
“咳,宁执——”
她的速度比宁执料想的更快,后者愣了愣,不等她说话,突然不顾一切的往身后的炼虚里跳了下去。
被推开的顾梵音猛然呕出一口血来。
而周围,那些忍不住疯狂向外攀爬的魔气撕心裂肺喊出的绝望,也根本避无可避。
“梵音仙子……”
亲眼见证了变故的顾惊鹊上来搀扶,还没说出什么宽慰的话,就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虚弱的呕血的人自己站起来了。
她看着眼前翻涌的像是要吞噬一切的洞口,暗红的眼瞳一瞬间变得极为幽暗。
风声如喘息一般变得安静无力,顾惊鹊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也开始被这无声的黑暗压的喘不过气来。
顾梵音的那双瞳孔始终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直到感受到地下传来的微弱联系,垂下的手指才微微回暖。
随后,便是从心底蔓延而上的,另一种更为激烈的情绪。
孤注一掷用她身上的天道气息做道标……宁执这次可真是好样的。
“他这次真的惹怒我了,”顾梵音垂眼,像是厌倦了一样,说出的话语平淡无波。
顾惊鹊被这样的态度弄得有些心慌,毕竟要真算起来——她也完完全全是幕后黑手之一。
……谁知道宁执的计划这么疯狂啊!
“那,那……”顾惊鹊试图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可想到此时生死不明的另一个人,她停住了,根本无法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