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将匡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付出重大伤亡之后,终于啃掉了孤悬一隅莒邑和郯城,将失陷楚多年的故土收归齐国。
田忌既篡齐王之位,遂患“寡人之疾”。沉湎醇酒美人,溺于温柔之乡,昼夜宴乐,经年不辍。遂销壮志,垂暮英雄。
匡章取得了两城之胜,也使田忌为之振奋,多少年了,齐国没有取得过这样的胜利了,遂下令举国庆贺。
紧接着,汉使送来的信,就让田忌陷入了沉默之中。
汉王在信中诚恳地邀请齐国迅速南下,接管泗水郡二十三城、九江郡三十六邑,并称这是两国会盟约定好的战利品。
齐国两城之胜,与汉国两郡之赠相比,钩金舆羽,高下立判,令田忌既汗颜又垂涎。
汗颜的是:在同样的时间里,人家汉国的兵马打下了大大的疆土,而齐军死了那么多人,才打败楚国残军,夺下两座破城。
垂涎的是:汉王果然大手笔,出手就是两郡之地,五十九城,这简直就是半个齐国的土地呀!
汉国为什么要让出两郡?信中写得明白:
汉国要抽调兵力西进郢都,与楚王决战。而两郡新下,地方难靖,亟需盟友齐军前往弹压乱民,征缴粮草,以为后援。
齐国朝堂经过激烈争论,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送上门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齐国先是派出少量部队前往交接,汉国楼烦君公子信、后将军端木伯御,立即率领大部队西进,呼啦啦所有城邑汉国军马走了一个干干净净,方圆百里之内绝对没有汉国军事力量的存在。
齐国人一见大喜,立即将所部人马分散,分头接手众多城池。
然而一夜之间,楚国各地反抗势力此起彼伏,齐人或被杀,或被围,所占城池又丢失一半。
消息传回临淄,田忌大怒。攻城打仗你们做不来,接收镇抚这事也做不好,我大齐国颜面何在?
立即下令匡章出马,派出大批兵马南下。
这个时代的楚国,地广人稀,其人口密度完全不能与“摩肩接踵,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的临淄城相比。
而且不断有“楚人”出没,袭扰南下的齐军,使齐军手忙脚乱,无暇兼顾。
本来齐国人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南下的,很快他们就陷入“楚人”的汪洋大海之中。
匡章不断向临淄上书,要求追加兵力,但齐王田忌始终心存疑虑,像挤牙膏似的向南方派遣兵力。
结果,齐军此次南下接受行动,变成了完美的“添油战术”。
公子信与端木伯御西进绝对是真的,他们奉大司马吴起之命,长途奔袭宛郡战场,肩负着破解楚王“反包围”战术奇兵之重任。
但撤出的泗水与九江之地,却留下了易十七“九江兵暴”的部队,这些人本来就是楚人,攻击外来的齐军,根本不用演,全部本色上阵。
这些人在游击战神易十七的指挥下,对付“添油战术”的齐军,打得不要太顺手,齐军就在这一场场疲于应付的战斗中,焦头烂额,实力渐消。
齐军一点一点陷入了南方泥潭,间接上也掏空了齐国本土的防守兵力,在不知不觉中,齐国将举国重心全部南移。
甚至临淄之民也在热烈讨论着南征计划,兴致勃勃地吹嘘着齐国有史以来最远的一次对外用兵。
而这,正中汉王俱酒的调虎离山之计,齐国这座糟朽的大厦,已经不堪一击了……
对于齐国,俱酒先放在一边,他此刻的重心,全部盯在宛城战场之上,楚汉两国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堆积了一百一十余万重兵。
而两国的援兵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向战场,包括千里奔袭的汉国两大骑兵:公子信的雁门骑兵和端木伯御的朔方骑兵,参战兵力还有可能进一步增加。
汉王俱酒看问题的眼光与众不同,对于御驾亲征的楚王熊商,俱酒始终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插标卖首之辈耳,不值一哂!
在这场战国终局之战中,他始终关注着一个特殊人物——赵雍!
能够导致汉国五虎上将三战晋阳、三大巨头再战宛城,俱酒对历史上的赵武灵王,已经不再视为对头死敌,而生惺惺相惜之感。
俱酒知道,赵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人杰,而自己则是各种bUFF叠加之下的幸运儿。
平心而论,如果没有各种来自后世的外力加持,俱酒与赵雍平等地来一场对决,恐怕不是赵雍的对手。
此刻的宛城战场之上,赵雍是一枚活子,有此人在,战局就会发生预料不到的变化。
没有赵雍,很重要!
这样百年不遇,千年罕见的人杰,是不是一定要置之死地呢?
汉王命人将关押在长安牢中的肥义押来,亲自与其对话。
肥义自从晋阳之败以后,誓死不降。
当初诈死的赵雍人头送到长安,汉王同样让人持与肥义观看,并劝其归降。
不知道肥义从哪里发现了端倪,反正他没哭,也没说话,更没投降。
这说明,肥义知道赵雍是在诈死,说不定还怀着一颗兴奋的心,看着公子雍演一出翻天覆地的好戏呢。
汉王道:“肥义,诸夏之地,朕要定了,赵雍不是朕之对手,尔以为如何?”
肥义难得低头:“外臣深以为然。然雍公子不争,大王果能容之乎?”
汉王眼眸一转,寒光四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肥义低头道:“故雍公子必争!”
汉王送予肥义一张他手绘的世界地图,这是他在这个时空存在的上帝之眼,一般不会轻易示人,尤其是敌人。
肥义一脸惊讶地看着这张地图,不知所措地抬起一双小眼睛,偷偷瞄着汉王。
汉王冷冷地道:“肥义,此乃天下地图,尔所未见者也。”
“呃,肥义愚钝,大王何意?请明示外臣!”
“赵雍现在宛城,朕放尔回去,替朕向赵雍传一语。”
肥义非常明显地愣怔了一下:“大王欲传何语?”
“尔告诉赵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以彼之能,泛舟出海,立功异域,自是一番天地,大丈夫何必囿于一域哉?”
肥义鼻翼翕动,心如滚油,汉王胸襟,令其深深折服,他一开口,便语带哽咽:“大王高义……”
俱酒冷冷地打断他的煽情:“诸夏之地,朕自守之。赵雍若是不服,他日自可来战,朕跃马横槊以待之!”
肥义涕泗横流地道:“外臣保证,雍公子若有重起之日,绝对不会骚扰诸夏,更当以藩属自居,岁岁来朝,年年纳贡,以祈大王千秋万年。”
俱酒冷哼一声:“哼,尔今所言,朕记下了!今赵雍身居宛城,彼处大战甫起,烽烟正乱,能不能找到赵雍,就看尔之造化了!”说完,拂袖而起,径自向后宫走去。
“怦!怦!怦!”
肥义在身后连磕三个响头:“大王高义!高义呐!”
俱酒定住身形,想了想,从齿缝间吐出八个字来:“不禅君位,休立少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肥义竖着两只耳朵,一脸惊愕地眨巴着眼睛,良久,他才扯着嗓子喊道:“大王何所言?外臣……外臣没听清啊……”
俱酒大步行走,心中冷笑:没听清,那就不怪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