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英雄,所见略同。
儿良所部正欲开拔,就收到了大司马吴起的紧急军令:南下,袭击郢都!
儿良的本意,是准备以军情紧急为由,来一个先斩后奏,先行后闻。先向郢都发兵,再向吴起汇报,打一个时间差,为王子彘争取到这次大好战机。
毕竟此次灭楚之役,吴起是汉王亲封的主将。如果吴起下令让儿良北上,他还真不好拒绝。
但没想到,吴起的军令如此准确而又直接,仿佛猜中了儿良的心思一般。
儿良不禁暗叫一声:惭愧!
其实身在宛城的汉国“三巨头”,也有一种共同的默契,当吴起形成军令之后,卫、孙二人,均全力赞同。
大家心照不宣,都想要给王子彘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这不是出自任何私人感情,纯粹是为了稳定国祚。
储君不牢,地动山摇,这是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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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楚国,如同一只风雨飘摇中的破船,四处漏风。各地楚军捉襟见肘,疲于应付。
昭阳综合各方面情报,经过缜密分析,发现了墨家徒众在整个楚国乱局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确实,在整个伐楚之战中,墨家全面配合,基层组织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这不可避免地引起楚国官方的疯狂反扑。
昭阳立即下达了“杀墨令”,发动地方老贵族,疯狂地对当地墨家组织进行围剿: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仅在郢都城中,血淋淋的人头就挂满了大街,其中不乏真有楚墨弟子,但更多的是一些普通民众。
他们不过是平时与墨徒有来往,或者受过墨家的资助,就被恶吏们划入了墨家叛党的行列,满门遭到屠戮。
一时间,在楚国老贵族控制的地盘上,墨家力量遭遇巨大损失。
楚国的疯狂举动也造成了普通黔首的极大恐慌,基层民众扶老携幼纷纷出逃。
同时更激发了墨徒们反抗的决心与勇气,反而如同火上浇油,助推了墨家起义的声势。
一时之间,楚国各地反官杀吏之风此起彼伏,此呼彼应,七百年楚国,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令尹昭阳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四下补窟窿,各地楚军四处镇压,疲于奔命,按下葫芦浮起瓢,更造成了防守无序。
如果说其他几个方面都是汉国大军进攻、情有可原的话,那么黔中郡的一帮蛮夷泥腿子们的造反声势之大,大大出乎了昭阳的意料。
管黔滶发动的墨家大起义,复刻“壹火会”病毒式串联的模式,十户结为一火,在墨家统一指挥下,瞄准老贵族盘踞的地盘,有粮一起抢,有仗一起打,除了上交部分归公之外,剩下都是自己的。
这种原始的串联模式,有着惊人的蔓延速度,虽然不可避免有些军纪败坏,但是在楚国墙倒众人推的进程中,需要的就是惊人的破坏力。
管黔滶率领着一支黔首大军,扛着参差不齐的农具、兵器,以象兵为先锋,以藤甲兵为中军,浩浩荡荡地杀奔郢都而来。
昭阳心中有气,汉军打不过也就罢了,你们这帮野蛮人也敢来欺负我堂堂大楚!这还了得?
南方不稳,郢都就不稳,昭阳决定亲自出马前往沅水沿线,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掉这帮乱民。
他擢拔左广将军孙酣为郢都守将,负责太子及国都的守卫工作。
孙酣一脸诚惶诚恐:“臣肝脑涂地,以报令尹。”
昭阳长叹一声道:“孙老弟,国难当头,我辈自当勉力。”
昭阳此去,再也没有回来,十数日之后,他的身体被如山如墙的象兵踏为肉泥,永远地长眠于楚南的土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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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刺史、征南将军吴耕,自从随俱酒平定巴蜀之后,整个事业重心就放到了地方治理上。
但与其他一些纯粹转到地方的将领不同,吴耕无论是在南郑,在巴郡,还是如今升迁成都刺史,全部都是军政大权一肩挑。
特别是南郑、成都,都是汉王的龙兴之地,在这些地方为军政长官,有为汉国守住龙脉的重任,汉王对吴耕的依赖不言而喻。
相巨人摩拳擦掌:“吴将军,赶快发兵吧,这些年没仗可打,可把咱憋坏了!”
吴耕看着手中的军报:楚王离郢,大军北上。
他不动声色:“先等等!”
庞煖抓耳挠腮:“吴刺史,拔郢之战,乃灭楚头功,战机稍纵即逝,兵贵神速啊!”
吴耕刚刚接到儿良邀约他一起攻郢的消息,楚王已过北津戍,嗯,后方空虚。
吴耕依然不为所动:“再等等!”
“报!楚国令尹昭阳离开郢都,率军南征黔中。”
“好!可以了!立即尽起舟师,顺流直下,直扑郢都!”
这些年来,吴耕在成都可没有闲着,在组织好生产,为前方输送军粮武器的同时,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打造战船!
大船连舫,方百二十步,可载二千余人。
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来往。
又画鹢首怪兽于船首,以惧江神。
舟楫之盛,前所未有!
淳于浩的艅艎军,胜在船只巨大。但有些大型船只,是属于海洋的,进入长江水道,可不一定行得通。
而淳于浩打造的战舰,全部都是按照长江水道的水文条件打造的,是故以数量取胜。
楚国扞关守将,得到郢都方面的命令,早就在江中狭窄处,布置了水下铁锥一百零八根,横在江中铁链三十六条,试图锁死长江水道,不放汉军一舟一楫入楚。
吴耕一看,嗤之以鼻,这些玩意儿,当年汉王伐巴时,巴国守军在嘉陵江上早就玩过。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楚军还是这么不长进!
他立即命竹筏队开路,水下铁锥刺中竹筏,竹筏又不怕被刺漏。同时竹筏卡住铁锥,顺势连根拔起,一百零八根铁锥半日就被全数处理掉。
又作大火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灌以猛火油,缠在铁锁猛烈燃烧。
须臾,熔断铁锁,汉军船队,旌旗器甲,属天满江,威势甚盛,沿途楚军莫不破胆。
初一日:破扞关、巫山、临水、舀江、桃阳、夷水等七道关口,俘敌无数,所向披靡。
初二日:炮击西陵,火烧夷陵,水战沱口,陆攻宜诸,兵锋直抵松滋。
初三日:一早,船队浩浩荡荡地过郢而不入,杀向云梦泽中。
因为广袤的云梦泽中,驻扎着楚国的另一支王牌舟师,不灭掉此舟师,吴耕不敢弃舟登船去进攻郢都。
而庞煖作为先锋,则率先在郢都渡口登岸,与郢都外围军队杀成一团。
当日黄昏,吴耕率领舟师消灭楚国云梦舟师,八成军力弃舟登岸,将郢都团团围住。
庞煖和相巨人急不可耐,再三请战攻城,吴耕只是不允。
半夜时分,孙酣从城上射下箭书,邀请吴耕五更开始进攻,孙酣里应外合,放吴耕入城。
吴耕根据信中约定的信号,派人举火示意,向孙酣表示,今夜不攻城,三日后发起总攻。
孙酣一脸迷惘,不知所措,只好假模假样地安排军兵打起精神,连夜守城。特别将西南角水门处,安排了自己的心腹部队驻守。
两日后,儿良与王子彘的水陆两路大军方才赶到。
因为他们这一路是水陆并进,两军必须互相照应,由于楚国地方贵族势力的疯狂反扑,陆路行进得并不顺利,一路上打打停停,行军根本快不了。
而汉水水道,其水量完全和长江水道不是一个量级,舟师行进速度也并不快。
两军会合之后,吴耕立即率领相巨人、庞煖等人前往王子彘营帐之中,大礼参拜:“臣等拜见王子!王子一路征尘,为国操劳,臣等惶恐。”
王子彘一脸歉意:“彘等行军不力,将军久等了。”
吴耕连称不敢,于是两军并作一军,共奉王子彘为主将,谋划进攻郢都的战斗。
至此,王子彘才完全明白了儿良、吴耕这些股肱之臣们的良苦用心。
他们完全有机会率先攻城,但却一定要等王子彘赶到。一切都是为了让他的储君之路走得更加顺利!更加牢靠!
初六日,王子彘在军中颁下总攻令,儿良、吴耕两军齐出,万箭齐发,炮声隆隆,杀声阵阵,汉国精锐之师挟全胜之气,向郢都发起了进攻。
战至午后,西南水门意外失守,汉军迅速突入城中,郢都失陷!
只剩少部分楚国的死忠之士,与汉军陷入了巷战之中。
孙酣与汉军迅速接上头,依计撤出郢都,到指定地点集合,完成了历时十八年的卧底生涯。
庞煖瞪着血红的眼睛,怀着一颗为赵雍复仇之心,亲自杀向楚王宫。
负责守卫楚宫的右广将军景感,是楚国王室出身,为了保护王室安全,指挥全军血拼庞煖。庞煖更是凶性大发,大开杀戒!
最后是在王子彘的亲自干预下,庞煖方才停止了杀戮,而经此一场血战下来,楚国公室后宫,死伤大半。
楚国太子熊槐,肉袒出降,被王子彘好言宽慰,囚于别宫,待日后战事稍平,解入长安,由汉王亲自处置。
大战方歇,一轮血红的太阳落下郢都城头,汉字大旗迎风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