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和殷守当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已然相遇。
虽然,那个时候的谢远是本着感谢救命恩人的缘故,才会对一个小狼孩好;而殷守……则是打着要将这个和这个长得一样身上都没有毛的家伙留下来做自己的“伴儿”的主意,想要守着谢远等他活了,然后把谢远留在大山里头,和他一起生活。
只是,彼时还以为自己是只可怜又强大的秃毛狼的殷守,在第二天想要把谢远给背着弄到山洞里时,就发现谢远突然醒了。
小小的谢远,比他白,比他好看,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每日晨起升起的朝阳一般。
那样的让人着迷。
于是,彼时还有些懵懂的殷守,就错过了可以将谢远给扛起来就背去山洞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小的谢远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开口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最后,就脱下自己的衣裳,留给他,跟着来寻他的人离开了。
那个时候的殷守躲进了山林里,却没有走远,而是在茂密的山林里跟着谢远跟着一群人下山,然后跑啊跑啊,直到谢远真的消失不见了,才终于停下来,失落的发现自己丢了刚刚发现的一个可以和他“做伴儿”的“秃毛狼”。
……
谢远如今终于能将大部分权力握在手中,在朝堂上说话也终于有了不小的份量,现下又将他曾经承诺给殷守的事情完成,只等着两个月后的大婚,因此心下格外欢喜。
他拉着殷守一路往后宫走去——他的后宫里头,没有一个妃嫔妾室。以后,也只有他和阿守两个而已。
“在想甚么?”谢远忽然发现,这一路上,他的阿守都一言不发,待行至一处湖边,才停了下来,转头去问殷守。
殷守愣了一下,才低头对着他的阿远一笑,想了想,才笑道:“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第一次见到谢远,就已经觉得这个和他一样的“秃毛狼”和他很配,想要把他给抗回山洞里去了。
谢远怔了怔,一双桃花目微微挑,才笑道:“唔,那个时候啊。我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还以为真的被一只狼给捉住了。不过,你那时傻乎乎的伸出舌头来舔我的头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人,不是狼了。”
殷守有些想说,阿远你真傻,他那时去舔阿远的头发,就是表示亲昵,然后在阿远身上留下他的味道,省的旁的不长眼的动物觊觎他的阿远。
“只是我没有和你说几句话,来寻我的人就到了。我原本想着要说服你和我一起下山,那次那些寻我的人一来,你就被吓跑了。”谢远想到当年,还微微有些遗憾,“若是那时候那些人来得再晚上一些,说不得,我那个时候,就已经能劝服你跟着我下山,也省的让你在山上又吃了几年苦头了。”
殷守不说话,只低头看了谢远一张一合的双唇半晌,忽而低头,就对着那张唇凶狠却又温柔的亲了下去。
他要怎么告诉他的阿远,其实,他的阿远该庆幸那时候那些人提前来了,否则的话……那个时候的他,虽然看起来比那时候的阿远小,可是力气却不是一般的大。那个时候的他,也一定会把孤身一人的阿远给抗回山洞里,让他们两只“秃毛狼”,可以从此相亲相爱的待在一起!
殷守一面亲吻着他的心上人,一面想着当初自己作为一只“秃毛狼”时的抗人计策,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
虽然遗憾没能真的把人抗回山洞里,从此那个深山之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他们的生活,用父母的身份鄙夷的目光只手遮天的权势阻止他们在一起,也没有人可以分去他的阿远的心……
可是,他的阿远,终究还是人。
且还是一个能从小小的质子,一路披荆斩棘,最后走到帝王位置的真正的有能为的人。
若是他当初真的把人给绑走了,想来,阿远也会从此视他为仇敌,然后用尽各种法子离开他罢。
殷守想到此处,忍不住将他的阿守抱得更紧。
他觉得,他这辈子一定要把这个秘密藏到棺材里头,一定一定不能告诉他的阿远!
谢远……谢远倒还真的不知道,很小时候的殷守,就曾经对他起了这种心思。
说不上肮脏,只是想要为他孤独的“秃毛狼”生涯,寻找另一只他好不容易看上的“秃毛狼”,然后,互相依偎的在一起罢了。
正月时候,天还有些冷。
湖边那互相依偎着亲吻的二人,却让无数宫人垂下头去,根本不敢去看,不敢去想。
然而还是有宫人忍不住抬起头,去看了那披着黑色的狼皮大氅和雪白狐皮的两人一眼——虽然这两人都是男子,但是,这样远远看去,却觉得那二人是这世间最匹配的存在。
没有人能替代。
到了第二日,朝堂上诸多朝臣已经备下了无数的劝谏的折子。
昨日他们被这位新皇给吓了一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还能从各种天道人伦还有子嗣传承皇室规矩以身作则如是种种等方面去劝谏这位新皇,让这位新皇能够听从他们的意见,就算真的要和那位新晋福王在一起,至少,也不要这样公然的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咱们不拦着二位私底下怎么着,不过,明面上,就算新皇不愿意娶后纳妃,最起码,也不要把一个男人立为皇后。
不少臣子甚至觉得,只要这位新皇没有把福王立为皇后,那么,将来这位新皇还有“回归正途”的一日。
只要新皇回归了正途,那么,帝王后宫空虚,只要招满了人,新皇自可有无数的子嗣出现,根本不怕新皇后继无人。
可是,虽则现下这位福王将权力交出,但是,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殷地大部分权力,仍旧还在福王手中,而这位新皇更下令,护卫长安城的权力,也已经移交给福王。
福王如今权力如此之大,若是新皇坚持,那么,将来新皇一旦想要“回归正途”了,那福王与新皇间,定然还会有一番的权力争夺。
与其如此,他们何不再多使使劲,试试能不能真的把新皇劝回来?
如此就有了朝上诸臣备下的无数折子,这些朝臣心中无不想着,若是他们一人劝谏无用,那么,若是他们全都上呢?想来新皇虽强势,但到底不是昏君,他们只要肯悉心劝谏,想来,还是能够劝下新皇不立福王为后。
至于二人私底下的苟且……长安城里的世家勋贵之中,自然也有二三私底下感情极好的可以时常同榻而眠的“知己”,然而他们终究还是会回归正道,娶妻的娶妻,纳妾的纳妾,生子的生子,对于新皇的某些“嗜好”,他们当然是不愿意干涉的。
只要这位新皇不会使得大庆朝的元熙帝不是因仁政而出名,而是因娶了个男皇后成名也就是了。
谢秋然与谢恭然也都在殿上。
兄弟二人互看一眼,心下都有些无奈。
心说,若是当真能劝得阿兄回头,他们兄弟二人,还有几个阿姐,早就成功了好么?
君不见,前段时日,几位阿姐相继进长安,他们兄弟也提前回长安,每人都是三天两头的进宫,就为了劝谢远。
可是,劝着劝着,他们统统都接到了江氏的信——江氏信中,不言其他,只言“自在”二字。因谢远的登基为皇,他们这些亲近谢远的手足,统统都被谢远照拂着,令他们得以求仁得仁,可得自在。可是,谢远呢?如今大庆朝已然安稳,再无征战,天灾近年已经来过两次,如今看来,至少近十几年不会再有天灾。且谢远早已有了一子,这一子还足够的聪慧多思,如此,他们因着谢远已经得到他们想要的了,为何不肯给谢远一分自在呢?
收到信后,姐弟几人心中皆是一片复杂。
然而几人终究都是在乎谢远的,既感激谢远所做的一切,亦想要谢远真正过得好。
既然阿娘都说了,这是谢远想要的自在,那他们为何又要去阻挠?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哉?
或许,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的天子来说,殷守就是他此生所求的自在。
皇位如何好坐?有那个一直目光炯炯的盯着天子的殷守在,想来,天子在那百般的拘束之中,才能终得自在与快活。
因此几人俱都不肯出言反对,甚至还劝说那些臣子也莫要再行多余之事。
只是,没几个人肯信他们的。
于是这一日的早朝上,就有不少人开始鼓着一股劲,想要把折子递上去。
不意早朝开始,新皇与福王又是携手而来,没有丝毫的避讳。
诸臣心中更堵,深觉上奏一事势在必行。
然而新皇并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谢远端坐之后,便直接拍了拍手,就有宦官上前,为朝中诸臣送上本本新书。
诸臣愣了一下。
谢远已然开口,道:“朕幼时便喜读书,然玉简沉重,纸张昂贵,终究有诸多不足之处。七岁时虽以册书献于老师,然而纸张难成,价格昂贵,始终不能令天下文人手中有诸多书籍,更不能令读书的价钱下降,令天下万民可以读书识字知礼,既为自己求得谋生之道,也令我大庆朝可以更加国富民强。”
诸臣都听得怔住。
谢远接着道:“故而在朕做了一地藩王后,便令匠人开始着手想出更加简单低廉的造纸术,在价格低廉的造纸术成行后,又谏之以活字印刷,令纸张书籍平民百姓尚可买之。”
一众人听得心头“砰砰”直跳。
“如今大事已成,纸张价格即将大将,印书价格也不会再太过昂贵奢侈,朕因在藩王时,令匠人以熬糖之术,有了各种糖可售卖各地,因此私库颇为丰.盈,今欲以朕之私库行二事,诸位爱卿,且看是否成行?”
诸臣心头早就已经一阵的激动和兴奋,哪里还有反对的?俱都言道:“圣人英明,洗耳恭听。”
谢远微微一笑:“首先,朕欲以私库金银,于各地修建学堂,不求百姓各个成才,能科举做官,只求百姓知礼明法,不至混混沌沌中庸庸碌碌度过一生;其次,朕欲求各地文人,修大典。此典之中,除却经史子集百家之书及出名文人之注解,更应囊括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凡童子有问,皆可从此大典中寻到解答。凡百姓有疑,皆可在大典中寻到方法。诸位以为如何?”
朝中武人只觉前头那一项令百姓可读书,是新皇做的大好事,只觉很好;然而朝中文人却觉得,新皇所言的第二件写大典之事,才是真正可以名垂千古的大事!
若是此书能成,不但是新皇,就是他们这些有可能参与其中一小部分的文臣,都将在史书上留名!
更何况,这还是一件大大的利国利民更可使得后代子孙得受益的大好事!
诸臣俱都心潮澎湃,行大礼道:“圣人仁厚英明,定当成千古明君,青史留名!”
至于这位新皇打算娶一位男皇位,以及他们昨夜彻夜未眠写下的那些折子?
那是甚么?他们才不记得。
谢远微微一笑,看着人群中忽然抬头的殷守,对他轻轻勾唇。
还在跪着的殷守就觉,他想立刻就扑上去。
赶走其他人,就在那皇位之上,压在他的阿远身上,行那等……快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