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朝大乱。
还是在谢容英改年号的第一天,就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
饶是谢容英已经封了朱笔,早朝也是推迟到正月十五才重新恢复,现下谢容英也仍旧是将重臣都找了来。
现下瞧见四相比他想的还要早的来,谢容英心下松了口气。
然而四相心里却是焦急极了。
谢相因是谢容英的曾叔祖,到底还有长辈的身份在,因此不等谢容英开口询问,便直接道:“圣人当立刻将宁远侯调至乾州,令宁远侯守住乾州,守住安定河!”
如今敬王南袭,直接一力拿下了两个州,若是敬王再往南攻打过来,下一个,就是乾州,而乾州和长安之间,只有安定河一河相隔。
一旦乾州和安定河失守,长安沦陷,也非长久之事。
然而谢容英闻得此言,头一个想到的却是:“宁远侯?敬王妃江氏的兄弟,昭宁王的亲舅舅?”
四相顿时一愣,随即一齐皱眉。
谢相毕竟是谢家族长,本就与嫡脉亲近,倒真不愿意敬王当真打了过来——虽然敬王打了过来,只要他压着自己的子孙不出手,那敬王就是真的打了过来,敬王也得叫他一声叔祖,根本不会太过难为他。
但是,谢相想到元朔帝和永和帝临终前的托付,到底压着脾气,劝说道:“宁远侯赤胆忠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儒将,且其自己亦是勇武过人,立下战功无数。退一步说,朝中论及军功和领兵作战的本事,谁人能及宁远侯?圣人若是不用宁远侯,那谁人又能立刻顶上去,将敬王拦在乾州以北,甚至将敬王夺去的二州夺回?”
孟相等三人亦是不断的劝说。
“正是如此,臣知圣人不喜宁远侯,然而,朝中壮年将领,虽还有几人,但若要论及本事,他们至多是守城之将,去南方对付对付那前朝余孽还可以,但敬王预备谋逆十数年,麾下更有好几员猛将,若非宁远侯,谁人又能真的拦住敬王?须知,定王远在云贵往南,那前朝余孽也是在两广之地,外族更有昭宁王和殷王守着,可是,敬王的藩地却是和长安离得最近的,一旦乾州和安定河失守,君将奈何?”
是啊,君将奈何?
是要亲自带兵将人赶走,还是落荒而逃?
无论是哪一种,都会令朝廷大乱,谢容英的名声更差。
谢容英虽有些糊涂,但终究没有那么的愚笨,闻言脸色白了白,道:“拟旨,加封宁远侯为元帅,带十五万精兵,即刻前往乾州,收复二州!”顿了顿,又道,“朕听说宁远侯有二子一.女,那么,便再赐宁远侯女儿为郡主,食邑五百户。嘱咐宁远侯,朕会照看好宁远侯的妻儿和岳父岳母。”
四相心头咯噔一下,立刻齐齐阻拦。
“圣人万万不可如此胁迫宁远侯。宁远侯本就是忠君之士,您是君,只要有了旨意,宁远侯自会接旨为圣人效力。何须如此小道?既折辱了宁远侯,也令宁远侯与圣人渐次疏远。”
谢容英疑惑了一下,顿了顿,到底没有再说甚么,只是让人拟了旨,没有再提加封郡主之事。不过,派去传旨的乃是谢容英身边的宫人,谢容英便对他使了个颜色。那宫人就立刻明白,圣人的话,还是要传的。
可怜四相不知这些,还在和谢容英商议催促殷王和昭宁王快些收拾了蛮夷,尔后帮助朝廷平乱,并再择良将去定王和前朝余孽那里。
宁远侯江白原本是在练兵——自先帝御驾亲征后,先帝心知战乱再起,是要花些时间的,便令宁远侯亲自练兵,好无论如何,也要给谢容英留下大量的精兵。
江白练兵的地方距离长安快马加鞭能有两日的路程,因此江白很快接到了圣旨,也听到了传旨的宫人对他的“叮嘱”。
江白两手紧握,终究只道了一声“臣谨记圣人恩德”,便快马加鞭,赶去了乾州。
也好在江白赶去的快,这才显显的挡住了即将破城而入的敬王一行。
江白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墙下的敬王,神色复杂。
敬王原本都要令人往城墙里头射箭了,就看到了江白站到了城墙之上。
敬王看到了,他身边的其余人也看到了。
谢瑾然盯着江白看了一会,便低了头。
敬王攥紧了缰绳,心知这个小舅子的本事,暗骂自己竟没有一力破了乾城,这一错过,江白带人来了,只怕下一次会更难。
“走!”敬王冷哼一声,定了城墙上的江白好一会,终于率先离开。
其余人有的是早知江白本事,他们这一行人中虽有军师有谋士有将才,可每一个人当真有能耐能在没有准备的时候,敌得过这位江白的本事的。
江白,是真正的将才,且还是有勇有谋有真本事的家学渊源的将才。
更何况,江白又岂会一人单骑独来?
既江白亲自训练的援兵到了,他们还能如何?
唯有遁走一计。
永和元年,正月初九,宁远侯江白带领大军守住乾城。
朝廷终于松了口气。
谢容英自然也是如此。
可是江白仅仅是守住了乾城而已,并没有将被敬王夺走的二州抢回来,江白自然不能离开。
而谢容英也的确无人可用。
长安太重要,乾州也太重要,谢容英纵然是疑心江白,却也只能用江白,而不是用其他人。
可惜,谢容英和朝廷这一口气松的太早。
敬王一行,宁阳侯是挡住了;可是,朝廷派去的抵挡南方的前朝余孽之人,却是大败,十五万大军死的死,伤的伤,逃窜的逃窜,最后竟是只欲五万人,逃到了临近的州府。
而那前朝余孽,更是又占了一州。
如此,前朝余孽竟是独占三州,正式称帝。
谢容英气得直接砸了茶壶。
诸臣脸色也都格外难看起来。
他们之前根本没有把这个前朝余孽当回事,只觉定、敬二王才是他们真正要对付的,至于那前朝余孽?能成甚么事?左不过派几个年轻将军,就能将他们一举拿下。
然而现下看来,人家确实厚积薄发,自元朔帝登基就开始忍耐,一直忍耐了十几年,如何能没有真本事?自是真的夺下了三州,有了自己的地盘。
若是朝廷一统,谢容英纵然没有合适的将军,只要人够多,也迟早能将这前朝余孽给灭了。可惜,大庆朝本就乱着,而这南方的余孽显见是有一二个有真本事能打仗的人在,谢容英想要灭了他们,却没有那么容易。
谢容英在早朝时问策。
诸臣你一言我一语,各自有不同意见。
有的道只需将守着定王的将士调走一部分去支援,如此就能一举灭了那前朝余孽建的小朝廷。
有的道既殷王和昭宁王厉害,从前还曾远离藩地,为先帝打仗,那么,不若这一次也令他们离开藩地,去南方收拾了那小朝廷。
有的则是请圣人从殷王与昭宁王处调兵,缩减二王的拥兵,如此,可不就正好解了南方的围?
那最后一计一出,不少人心里就道不妙。
谢容英闻得此言,却觉此言甚妙,正要同意,却被四相赶忙拦了下来。
谢容英心下越发对四相不喜,而是看了好几眼那个最后提议的臣子,记下他的名字,打算之后再寻他问计。
殷地、昭地本就处在抵抗蛮夷之中,殷地面对的吐蕃自不必说,吐蕃人勇猛善战,也多亏了殷王善战,这才将吐蕃一直拦在藩地之外;而昭地……谢远真的去打高丽了。
虽说当初的消息是高丽挑衅大庆朝边境,可是,大年初一,大冷的天,高丽人哪里有那么傻,那个时候来挑衅找茬?于是虽说放出的消息是高丽挑衅,事实上却是谢远打定了主意,想要将整个高丽岛收入囊中——如此,才可没有少了一分后患,再震慑扶桑。
因此谢远听到了朝堂上谢容英有意要跟他要兵的消息,冷笑一声,根本没有当一回事,转身就再次去练兵,打算等天气再暖和些,就再不留着高丽了。
毕竟,比起高丽,他现下可是有很多很多的兵,还有一些奇特的东西,足够将高丽收入囊中了。
而谢容英终究在四相的劝阻下,知晓不到最后,最好不再惹怒了昭宁王与殷王,只是派朝廷的人去对付南方的前朝小朝廷。
可惜那前朝的小朝廷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两个鬼才,一个大字不是一个,一个竟是连马都只敢慢骑的文弱书生,可是,这两人在领兵打仗上却极其的有天赋和本事,竟是在三个月后,依旧没有被朝廷打败,并且还又夺了大庆朝的一个小一些的州府。
而这个时候,被谢容英册封为俪嫔的小高氏,也即将要生产了。
谢容英到底对小高氏有几分心,又闻得高氏唤他,想了想,便去了后宫。
后宫路上,还看到了他如今唯一的皇子正摇摇晃晃的在池塘边走着。
谢容英顿了顿,本欲直接离开,就见那两岁的小皇子抬头对他笑了笑,谢容英也就顿住了脚步。
小皇子就被人抱着过来,对谢容英摇摇晃晃的叩拜。
谢容英对着自己的孩子,自是有几分柔.软,柔声问了几句,就又要离开。
小皇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拉住了谢容英的衣服下摆。
“阿爹,热。”
谢容英皱了皱眉,如今已经是四月,小皇子穿的厚重,也难怪会热了,便道:“你少穿一些,便也好了。阿爹还有事情,你且先回罢。”
尔后便将自己的衣服下摆扯了回来,转身就走。
小皇子身边的宫人就开始给小皇子脱了外衣。
小皇子只憨憨的道:“热,还是好热。”
宫人觉得奇怪,但也没说甚么。一个庶子而已,还是没了娘的两岁了才会说几个字的庶子,宫纳闷了一会,也就随着小皇子自己走。
谢容英到了小高氏的宫中,等了一个时辰,终究是不耐,便就走了。
只是,小高氏这一场生产竟是从早上一直生到了夜里,竟是难产。
高氏立刻将全部的太医都招了来,谢容英也赶了过来。
可饶是如此,小高氏这一场生产也一直持续到了子时,孩子才终于生了出来。
谢容英松了口气。
然而他先是听到了孩子震耳欲聋的哭声,随即,就是几声女子的尖叫。
谢容英和高氏同时一愣。
产房便有人哆哆嗦嗦的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高氏和谢容英掀开襁褓一看,觉得婴孩皱巴巴的,倒还算可爱,正要夸,就见那婴孩大哭起来。
高氏道:“许是尿了,快给小殿下换尿布。”
那宫人直接跪在了地上,一句话不敢说,只抖着手把小婴孩的襁褓打开。
就见小孩儿浑身红彤彤的,四肢健全,只是,臀上多了一只小尾巴。
高氏登时尖叫了一声:“这、这是甚么?”
谢容英亦惊得一脸骇然。
高氏已然再次喊道:“妖孽!怎的生出一个妖孽来?”
一众侍候的宫人和太医有的瞧见了那婴孩的尾巴,有的没有瞧见的,全都跪在了地上,浑身发抖。
谢容英满脸惊惧,拉着高氏的手,道:“阿娘,这、这该如何?”
“还能如何?”高氏只冷冷的道,“二郎与俪嫔命不好,母子一同去了。”
谢容英还没有回话,外头就又有宫人跑了来。
“圣人、太后,大郎、大郎夜里高烧,已经、已经去了!”
谢容英只觉脑中一阵嗡鸣,再听不到周围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