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朝中诸臣和三王奇怪的是,永和帝谢含英自说了要御驾亲征一事后,虽然也偶尔提及此事,让人好生准备人选物资,日日练兵,但是……从永和三年的七月,一直到永和三年的年底,谢含英迟迟没有御驾亲征,反倒是再次征粮。
朝中希望谢含英好好的留在长安城的臣子也渐渐放下心来,三王则是借机将谢含英征粮的事情闹腾起来,言道谢含英乃是不顾百姓的皇帝,才会这样不管不顾的四处征粮云云。
实则三王在自己的藩地里,都不知道征粮多少次了,谢含英今次,才是第一次为了战争征粮。
而因着前番的瘟疫,大庆朝本就死了不少人,粮食也的确足够。虽说会让穷苦人家日子过得再艰难些,但也不至于就让穷苦百姓困难的直接要卖儿卖女。
然而三王为着自己的利益,还是不断的将消息放出,企图抹黑谢含英的名声。
谢含英却是不恼,只是在处理政事时,每每都带着谢容英,见到谢容英处事不行时,亦会严厉斥责。
只是,他依旧催促着人练兵,自己也会每隔上几天十几天的时间,就带着谢容英,一起往长安郊外,去督促练兵情形,并严查士兵们的伙食、衣物和武器配备等等,对这些将士,非常的关心。
当然,谢含英在征粮之后,还从私库中取了不少钱,为宁远侯江白带着的兵,也每人每隔一日,再多添一顿纯肉菜,武器也都重新检查更换了一遍。
只是,就算如此,一直到永和四年的正月,谢含英依旧没有兑现他的话,御驾出征。
三王忍不住就将谣言再往严重和荒唐里说,言道,是谢含英故意欺骗百姓云云,无故征粮,更是令无数百姓因此而饥饿而死。
朝中诸臣都因此事而在朝堂上商讨时,谢含英才终于道:“两年前,昭王谢远从海外商船手里,买下了从海外送来的玉米种和番薯,并经过昭王第一年的亲自种植,朕这里也令人在第二年种植过,并有人日日食用这两种食物做成的菜品,经过两年试验,玉米和番薯,已经确认可食。”
见不少人都呼吸紧张的看了过来,谢含英微微一笑:“不但可食,这两种食物,皆十分耐寒,尤其是番薯,虽说吃多了会有些烧心,但是,对偏远穷苦之地的平民百姓来说,若是真的到了大旱时候,能够度过大旱,已是庆事。更何况,还有玉米,亦是耐旱耐寒之物。”顿了顿,谢含英又道,“除此之外,还有几种蔬菜种子,现下也已经试验过两年,待今日中午,诸位便留在宫中用膳,朕会安排御膳房,做出这些食物来,供诸位品尝。”
孟相几个其实早就知晓了这些事情,只是之前种子太少,因此谢含英也好,谢远也好,都是只自己种着供军需而已。
直到现在,谢含英却是等不得了,大笑道:“能得昭王,朕此生之幸。今种子有余,将发放各州府,令百姓得以有新种得种,天下百姓得以饱食。如此,才不负朕对天下百姓之心,不负昭王仁爱之义!”
诸臣自是跪拜,道:“圣人英明,当为明主!”
谢含英摆手,只道:“此乃好事,当昭告天下。唔,容王,此事由你负责,布告之上,当言明此事昭王有大功。”
谢容英自然应是,顿了顿,又道:“昭王大功,是否当赏?”
谢含英等的便是谢容英这一句,心下终于有些满意,道:“自然。”想了想,道,“免昭地十年赋税,令昭王可再次征兵五万,为昭王自己的拥兵。但……此例仅昭王谢远可有,下一任昭王,则无这五万拥兵的数额。令,赏赐昭王长女公主之位,食邑两千户。虽公主还未出生,但是,自今年便开始给食邑。”
谢容英和诸臣皆微微皱眉。
然而谢容英也知道,谢含英是希望他能和谢远好好的,于是便没有先开口,而是由臣子出列。
出列的不少旁人,正是御史大夫秦威,也就是谢远的二师兄。
秦威道:“如今昭王已然拥兵十五万,数量已经赶超其余藩王。若是再增五万,昭王之兵力,岂非可与朝廷相抗衡?臣等知晓圣人与昭王乃是手足兄弟,感情深厚。然而,圣人既爱惜昭王,便不该给昭王过多权力,以免来日,昭王因权力太多太大,而在心中滋生了不该有的想法,到时,圣人就该舍弃昭王,心痛欲裂。既是如此,圣人何不让昭王拥有现下的权力而已,无论如何,只能依附圣人,臣私以为,如此,才是真正的对昭王有益之事。”
秦威的话说完,就有人站了出来,道:“臣附议。”
“臣附议。”
……
谢含英只不言,半晌,看向谢容英:“容王以为?”
谢容英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道:“虽则昭王尚未成亲生子,但是,圣人不若将昭王的所有嫡女,一并封为公主,再多免昭地赋税十年甚至十五年。另,还可赏赐黄金万两。如此,令昭王再增拥兵一事,便可按下不提。”
谢含英听罢,立刻就道:“也好。”
众人连着谢容英都是一怔。
然后他们就听谢含英道:“那么,就赏赐昭王谢远,将来长女与所有嫡女,皆为公主,食邑两千户,自今年始给;昭地赋税,免二十五年;再赏玉如意两柄,黄金……三万两。昭王所做,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既如此,赏金自然不能只有一万两,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他们还能有甚么好说的?您老不都已经安排好了么?
谢容英心下微微发苦。他想,他的阿兄,果真是最在乎谢远了。
哪怕他们已经分离很远。
谢含英却是不管众人的想法,待安排好诸事,这才回了寝殿。
至于午膳一事,也令兰墨跟着容王,安排此事,并令容王代他宴请诸臣。
梅墨和菊墨紧张的跟着谢含英的身边,待谢含英一进了寝殿,就立刻把其他人赶走,梅墨立刻上前搀扶起了谢含英。
菊墨则是跑去一旁,将一只木桶拿了出来,站在一旁,见谢含英果然又开始恶心要吐,立刻将木桶送了上去,谢含英立刻就把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菊墨和兰墨愁的两张脸都难看了起来。他们是不知道谢含英得了甚么病。但是,吃了就吐,肚子里没有东西的话,这样的人,身子必然会受不住。
可是,谢含英今日身子越发不好,竟是早上吃的东西,上完了早朝,就要呕出来。二人更是忧虑不已。
昭地。
谢远现下倒是没有在云州,而是在琼州,和年底时终于回来的谢寒尽夫妇、谢恭然以及谢念夫妇在一起用膳。
几个孩子都已经用膳完,在隔间自己玩耍,他们却一面用膳一面说话,现下倒是还没有用完膳。
谢寒尽和白七郎二人都晒黑了不少,但人也精神了许多。
白七郎神采奕奕,举杯对谢远道:“殿下,白某多谢殿下为白某照顾三个孩子,让孩子们这两年里头,不但功课上没有落下,也开始学医,孩子们性子上也颇为开朗,并无任何的不妥。这些,都要谢过殿下。若非殿下真心照拂三个孩子,孩子们却也不会像如今一样。”
谢远正要说些谦辞,就见白七郎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厮,那小厮就跑了出去,和另两个小厮一起抬了一个箱子过来。
打开箱子,箱子里全是卷轴。
谢远一怔。
白七郎拿出一只小的卷轴,递了过去,笑道:“殿下且先看一看。”
谢远拿过卷轴,只看了一眼,双目就蓦地睁大,尔后轻轻一扫,就把卷轴蓦地收了起来。
他盯着白七郎看了一会,又看向那只箱子,道:“二姐夫,这些,莫非都是……”
白七郎点头,叹道:“这个,一来,算是我们夫妇谢过殿下为咱们照顾三个孩子。二来……大郎已然与我们夫妇说了,他不想做大夫,想要长大之后……做官。”
谢远何等人也?立刻就明白过来了白七郎的意思。
白家乃是行医世家,虽名声威望都极高,家中子弟也都肯勤恳学医,若是本事不济或是人品不断的,家中会为其另择出路,断断不会令其再沾染家中行医和药材等事。
但是,即便如此,白家,依旧只是杏林世家而已。朝中却无人做官。
之前白七郎会喜欢上谢寒尽,是意外,但是,白家想要借由昭王谢远,令家中子弟做官,却是白家思虑许久的事情。
而比起其他人,显然,白七郎和谢寒尽二人的儿子愿意做官,对白家和谢远来说,却是最好的。
也正因此,才有了白七郎今日送来的这一厢的卷轴——这些卷轴,乃是白家人四处行医,闲来无事时,画的各地的舆图的抄本。能送出这些抄本,再有白家之前顶住压力,在昭地开设医馆和学院,教导昭地的大夫医术之事,显见白家这些年,因朝中无人,所遭受的欺压显然不少。
不过,这几年自白七郎和谢寒尽成亲,白家有了一位郡主,又有昭王对白家的一些照拂,白家这几年倒是缓解了一些。
只是,白家仍旧希望真正的白家子弟能够当官。
白七郎除了医术,也就是在乎自己的家人了。他和谢寒尽很认真的问过了长子,见长子的确想要做官,还想好了,最好能做文官,若是不能,做武官也行。实在做不了……他就回白家再埋头学医好了。
也正因此,白七郎才会开这个口。
谢远看向谢寒尽。
谢寒尽冲着自己的弟弟轻轻点头。
她也是知道这件事的,更知道白家付出的代价是甚么。
谢远这才道:“大郎既喜欢,待长大后,自然可以做官。”尔后沉吟道,“现下朝廷也开始施行考试选官,大郎若是愿意,我虽则可以帮他直接做官,但是,若大郎想在朝廷为官,若能亲自考上,再有我的帮忙,如此,也能让圣人高看他一眼。”
他也不糊涂,白家如此重礼,显然有一部分也是表达歉意,因为他们不打算让白七郎的长子在昭地做官,而是去朝廷为官。
毕竟,白七郎今年才六岁,待十年后,这个天下也就安稳下来,自然是在朝堂做官更好。
白七郎心下感激,自是谢了又谢。
谢远道:“二姐夫不必如此,也要大郎自己出息了才行。”
谢寒尽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谢念和孟十二郎成亲后,感情也是极好。只是孟家觉得孟十二郎年纪还不算大,便让孟十二郎在昭地一面管着远山学院的分院,一面继续读书,打算再过上几年,天下安稳了,再让孟十二郎出仕。
孟十二郎虽比谢念小了两岁,但却也认真可爱,对谢念极好,每日除了在书院忙,就是回家跟谢念同处一室,一个看书,一个做旁的。
现下谢念也有了身孕,身边又有自己的兄弟和阿姐在,倒也算安心。
只是,有时候要担忧阿弟打仗的事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于是谢念看了谢远一会,谢远察觉到她的视线,也看向她。
谢念便叹道:“阿远是不是,又要回去再开战了?”
孪生姐弟间,倒也难得有这种感觉。
谢远微微苦笑:“我原本还想着,待过上两日,再告诉阿姐的。”
谢念也无法,她其实并不能次次猜中谢远的想法,只是偶尔时候,她能觉察到谢远的紧张和战意,那种……颇为神奇的感觉。
“那,你要小心。”谢念却是说不出阻止的话,只能如此道。
谢寒尽几个亦是如此开口。
谢恭然却有些紧张的道:“阿兄,我、我这次想跟阿兄一起去。”
众人皆是一怔。
谢远只摸了摸他的脑袋,想了一会,道:“那你先跟着去,每天跟着将士们训练,训练完了,就去后勤官那里给他打下手。待你过了十六岁,再跟着阿兄上战场,可好?”
谢恭然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谢远自然舍不得谢恭然才十三岁年纪,就要上战场。
谢恭然却道:“阿兄,十五岁可以吗?十五岁时,我和阿兄手下的亲卫打上一架,若是阿兄看着还可以,就让我十五岁上战场,可好?”
谢远微微惊讶,认真看了谢恭然一会,想到战场上也的确有一些十五岁一下的战士。思索了一会,终于叹道:“阿兄那时,除却功夫,还要考你其余本事,你若都能过关,那便直接参军。如果不能……那就等着,待过了十七岁,再谈这些。”
谢恭然当然高兴的答应了下来。
众人其乐融融,但是,又过了两日,谢远便又回了云州边境,尔后当日和将士们大吃一顿,当日夜里子时,带人突袭突厥。
这一场战争谢远一直打了将近三个月。突厥似是也恼了,将原本在西面的人,也都叫了过来,只是,谢远抬狠了。
他除了打仗时足够狠外,还想方设法,偷偷令人潜入突厥的粮仓,烧了突厥的粮食,又赶散了数千只牛羊。突厥不但战败,且损失颇为惨重。
终于在谢远要再次对其发动攻击时,言道战败,求停战三年。
与此同时,殷守带着众人,将吐蕃也狠狠教训了一通。
永和三年,四月底,昭地、殷地连连传来捷报,道吐蕃、突厥主动请求停战三年。
谢含英看着这些信件,眉心一皱,取出手帕往唇边一放。
他又呕出一口血来。
谢含英沉默了片刻,想了想,又笑了。
无论如何,机会来了,不是么?
他也终于可以最后的御驾亲征一次了。